是夜,阮時意整理與晴嵐圖扯得上乾係的京城權貴, 在紙上細細列了一遍。
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如蟲蟻蠕動, 令茫無頭緒的她頭暈眼花。
她造的什麼孽!當年居然大方至斯, 又心慈手軟沒及時追索。
懊惱半夜, 她決定把罪責全推在那個“知情不報”的壞蛋身上。
這一局,她得拿下,然後狠狠欺負他!
想到“欺負”二字, 她臉頰一熱, 禁不住輕磨貝齒。
那家夥存心的!
約她去風景秀麗、人跡罕至之處,借探討畫中秘密, 讓她放鬆警惕,繼而上下其手、吸吮撕咬, 撩撥她之餘,還刻意留下作案痕跡, 令眾人認定,他倆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私會!
她怎就輕而易舉被他拐騙了呢?
一定是……他借助天真孩童, 外加兩條熱情可愛的大犬,嚴重麻痹了她的警覺性!
枉她自稱閱儘百態、從容不迫、心誌難奪, 到頭來……堂堂徐太夫人, 被自家幼稚鬼“亡夫”算計了?
簡直奇恥大辱!
她趁左右無人,揭開已拉高的領口, 從抽屜中取出一麵小銅鏡, 細瞧左邊脖子。
一串如合歡花般的紅印, 在凝脂雪肌上柔柔綻放。
她忘記遮掩,仆役們瞎了眼才看不出!
心浮氣躁,她再也無心整理書畫界錯綜複雜的關係,自行回寢居,沐浴更衣。
萬籟俱寂之際,白日裡親近的旖旎感反而愈加清晰,觸動她亂套了的心跳,也催發她高升的體溫。
最近出問題了?
如平湖堅冰的一顆心,何以似春寒乍破,屢屢縱容他入侵?
她隱隱約約覺察出一事——自從前些天來過月事,潛藏在她體內的湧動情潮,依稀有了複蘇跡象。
重遇後,他也曾靠近或觸碰她,可她最初隻有不適、抗拒,乃至畏懼,並無太多曖昧情愫。
隨著不可啟齒的夢侵吞她的意誌,過後他的數次貼近,皆令她無所適從,更甚者,滋生出極其微妙的雀躍與羞恥感。
莫非……恢複青春容貌後,還得付出“身心年輕”的代價?
不不不!她才不要變幼稚!不要拘泥於情情愛愛!不要成天想纏纏綿綿!
遺憾,心上嘴上無比堅定,昏昏沉沉時的幻象卻狠狠打了她的臉。
夢回籬溪邊小竹亭,大大小小的野桃點綴枝頭,半青澀半成熟。
他一如現實中眉眼若畫,眼眸亮如寒星。
明明記得,當他說出“用他的唇堵她的嘴”後,她已經閉口不言……可他還是用黏纏吮吻、狂肆咬齧,封住她的口。
她頭昏腦漲,周身乏力,將自己交付與他,任他胡作非為。
一夜間,糊裡糊塗,翻來覆去重溫類似的夢境,無非耳鬢廝磨,無非相互擁抱。
驚醒時,窗外月薄星稀,更深露重,無儘靜謐回響她的急促有力心跳。
她該不會也被人下了蠱吧?
年少時尚且未饑餓到這程度,如今是連親吻是啥感覺都忘個乾淨的老寡婦,哪來欲求!
假的!統統假的!
她蒙頭大睡,翌日,破天荒沒早起。
而周氏帶領徐晟和毛頭前來拜訪時,破天荒逮到自家婆婆在睡懶覺。
*****
巳時三刻,阮時意換好月牙色秋裳,換不掉滿臉春睡倦懶之色。
靡顏膩理,桃花目如含情,緋顏欲滴。
當她慢悠悠行至偏廳,試圖用“身體不適”掩飾睡過頭的真正原因,周氏反應如她所料,噓寒問暖,儘是關切。
徐晟則以窘迫微笑問候,更多的像是在觀察她的言行舉止,企圖從中捕獲一絲半縷的秘密。
這孩子!憑什麼用端量目光審視她?
阮時意自問沒做任何有負徐家的事,當下逗了毛頭一會兒,讓於嫻把孩子帶去外頭遊園,又屏退下人,問起周氏母子來意。
周氏恭恭敬敬地道:“兒媳此行,主要有兩件事要向您稟報。一是秋澄公主將在八月初下山,但她不肯按照咱們的意思搬入徐府,選擇留在赤月行館內,說是……怕觸景傷情。”
阮時意歎息:“由著她吧!她年年在徐府,隻為陪我這老太婆。人事已非,她心裡必然不好受。”
“那書畫院的事……”
“派人給她捎個信兒,若她想去,儘管去。”
“可您以前極力反對她們母女學畫,兒媳該如何開口,讓秋澄公主免除自責?”
阮時意默然,渺茫思憶飄來徐赫先前所問——兒孫當中,真沒一個能畫的?
而她回答——她棄筆,兒子們哪裡還存半分心思?
徐赫隻顧遺憾,卻忽略了,她說的是“兒子們”,不包括離經叛道的女兒。
見阮時意遲遲未回話,周氏不敢催促,靜候片刻,聽得她幽幽的道,“你且說,她外祖父報夢,讓她去做她想做的事。”
周氏一愣,隻當她隨便尋借口,含笑答應。
氣氛陷入玄乎其玄的沉寂。
良久,阮時意從陳年舊事中抽離,忽問:“第二件事呢?”
周氏端麗麵容浮現出微妙笑意:“安定伯被調職宜城,協理當地紡織業,已在昨日離京。”
明升暗降,沒油水可撈,還需感恩戴德、叩謝皇恩。
“哦,”阮時意淡淡應聲,“平氏沒鬨吧?”
“要鬨也隻在府裡鬨,她因女兒錯失了靖國公府的婚事後,恨透了咱們家,後又莫名其妙打起咱們晟兒的主意。眼看您這位太夫人過世,晟兒守孝,她轉而盯著洪家、藍家兩家。此番舉家離京,如意算盤白打了。”
阮時意倒沒留心平氏選婿之事。
難怪平氏嫉恨她,散布她的謠言。
她這“阮小姑娘”頂著“徐太夫人”年輕時的嬌俏容顏,深得洪大將軍與藍太夫人之心,且首輔大人多番維護,使人有種“獨占資源”的錯覺,自是招人羨慕嫉妒恨。
阮時意懶得與那些不入流的後輩計較。
她對平家人,仁至義儘,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