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1 / 2)

奢貴之物因守孝而收納在庫房中,偌大的徐府顯得空蕩且單調。

徐明禮夫婦、秋澄、徐晟、阮時意依次落座, 麵對“家徒四壁”的偏廳, 場麵一度尷尬。

秋澄仍舊穿著那身素淨的白色男袍, 馭馬時蹭了灰和血跡, 稍顯狼狽。

她手捧杯盞, 隻顧與大舅、舅母閒談,對於徐晟和阮時意這對“小情侶”,表現出疏離而不失禮貌的客氣。

方才還在“稱兄道妹”的祖孫二人, 均自心塞。

實際上, 阮時意今日沒去東苑,精心裝扮得素雅溫婉, 為的是回徐府等待,給外孫女一個“初次見麵”的良好印象。

何曾料想, 提前相遇,反倒莫名其妙招外孫女所厭?

閒話家常完畢, 阮時意說起興豐餅鋪那位老大娘的遭遇,並提出助老人一臂之力的想法。

徐明禮未發表意見, 秋澄已一蹦三尺高,怒目圓睜。

“什麼玩意!天子眼皮底下竟還有這等醃臢事!在哪兒!我去把他給端了!”

阮時意素知外孫女愛憎分明, 嫉惡如仇, 自恃身手敏捷,又是公主身份, 沒少管過閒事。

但大宣的京城嚴守法理, 終究不比多族聯合而成的赤月國自由奔放。

她急忙向長媳使了個眼色。

周氏會意, 笑而安撫:“這點小事,哪裡用得著臟了咱們小公主的手?”

秋澄嘟嘴:“我又不用手揍人,我都是拿鞭子抽的!”

“噗。”徐晟沒忍住,笑了。

“笑什麼呀!”秋澄秀眉一揚,“皮癢了?咱倆今年還沒比試過呢!”

她每年來京,除了陪伴外祖母,閒來沒事便與大表哥切磋。

徐晟比她年長了整整四歲,又是男子漢,更在內衛府受訓數載,武藝本就比她高出一大截。

奈何小妮子纏鬥,他礙於情麵,每回放水不露痕跡,好讓雙方看起來勢均力敵。

年歲漸長,他已擔任內廷衛,若被人取笑說和小丫頭不相上下,哪有臉麵在京城混?

可對方約戰,他若拒絕,倒顯得畏戰,太不英雄了……

阮時意知長孫的心思,不便出言相勸,當即用眼神示意徐明禮勸阻。

徐明禮清咳兩聲:“都彆胡鬨了!目下尚在孝期,尤其是晟兒,理當謹言慎行。”

徐晟因父親被奪情、自身擔任武職而提前起複,實則仍未出孝。

秋澄一向對首輔舅舅尊重有加,此刻聞言卻“嘿嘿”冷笑兩聲,蔑視眼光在阮時意與徐晟身上轉了一圈,嘴裡不無諷刺。

“嗯,尤其是大表哥,理當謹言慎行!”

“……”

如此明示,教餘下四人哭笑不得。

阮時意倒吸了口涼氣,以遏製試圖對秋澄坦白的衝動。

她的死而複生、返老還嫩,涉及雁族、冰蓮等危險之秘,越少人知曉,越穩妥。

雁族遠在西北,國力兵力雖不能與大宣、北冽、南國比肩,但勝在行事奇詭、玄妙難測。

秘密一旦泄露,遭遇危難的,不僅僅是她一個人。

整個徐家,乃至躲藏在暗處的徐赫,勢必受牽連。

她不能為這點小委屈,將苦心守護多年的家業毀於一旦。

氣氛有短暫微凝,徐明禮岔開話題,提及阮思彥已抵達饒州阮家,還飛鴿傳書彙報,南國已受邀參與來年在京的繪畫交流盛事,阮氏家族的長輩將派遣代表進京。

信中說到,阮思彥尚有多地要務需處理,估計年底才能歸京,故而讓徐家人替他稍作準備雲雲。

阮時意聽聞堂弟遲歸,第一反應是,趕緊尋出另外兩幅晴嵐圖,否則等他回京後奉命向臣民征討,麻煩可就大了!

陷入沉思之際,忽聽徐明禮對秋澄談及“阮姑娘已在書畫院學習一段時間,二人可作個伴兒。

阮時意收起疑慮狀,報以舒顏微笑。

秋澄淡淡淺笑,不置可否,讓她那顆外祖母的心瞬間一揪。

*****

兩日後,阮時意姍姍抵至東苑。

古樸垂花門外,大片苔蘚與雜草已被金黃色銀杏葉覆蓋,青灰卵石甬道的儘頭,立著一位苗條少女,淡青裙裳,外披書畫院的罩袍,正是換回了女裝的秋澄。

假山旁的銀杏樹頂漏落一道明亮光影,而她恰好站在那道光芒之下。

真正朝氣蓬勃的嬌俏麵容,意氣風發的驕縱神態,使得周遭一切黯然失色。

目睹此情此景,阮時意心念一動,更深刻明白,自己何以偏愛外孫女。

不單單是其容姿不凡,也不僅為彌補母女情誼的缺失,更多緣於,秋澄本身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灑脫輕狂。

這恰恰是阮時意從小到大被剝奪、被抹殺的天性。

生於書畫世家,阮時意的言行舉止乃至觀念,皆受教育教養所束縛,全在規矩之內,不容逾矩。

與徐赫偷偷相戀、婚後的旖旎,已是她膽大妄為的極限了。

教導女兒徐明初時,她全然受不了其行事乖張、頑劣跋扈,一再施加重壓,導致適得其反。

直至看到在無拘無束中成長的外孫女,有著她豔羨的活潑靈動,她才曉得,當年以自身經驗刻意扭轉徐明初個性的行為,興許是個嚴重錯誤。

可惜,割裂的母女情緣,終究隨“天人永隔”而無法彌補。

阮時意後來方知,徐明初聽說她的死訊,當場昏倒;醒後,哭著連夜動身,未料剛離開赤月國都城,悲痛難耐,染上急病。

因病耽擱一事,絕非托詞。

據說,秋澄曾想過撇下母親,單人匹馬趕來京城,想於大殮前見上外祖母最後一麵。

但徐明初糊裡糊塗,喃喃自語,秋澄生怕自己一離開,連母親也……

前些時日,阮時意曾聽徐赫提過,他於她“七七”當日上山祭奠,看到容顏酷似她的女兒跪在墳前垂淚,容色清減,如被抽了魂。

由此可見,徐明初並非真痛恨她這個母親。

正如無論再怎麼鬨,阮時意心裡依舊牽掛女兒。

遺憾,她知道得太晚,直至女兒傷痛離京,亦未見上一麵。

西風抖落片片落葉,如帶紛紛揚揚的回憶,盤旋落在阮時意與秋澄之間。

對上阮時意溫婉、慈愛、感傷的眸光,秋澄容色透露的不屑隱隱淡了些。

她挪動步子,主動打招呼:“來了?”

“見過小公……”

話未說完,秋澄人已如風般掠至她跟前,一手捂住她的嘴,“噓!彆聲張!我隱藏身份來的!”

阮時意被溫柔小手一摁,沒來由覺得好笑——這是怎麼了?徐赫連續捂住她兩回,而今這小妮子也效仿外祖父了?

或許有了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秋澄忽然不好意思。

她訕訕縮手,悄聲道:“你得叫我秋澄!我、我就叫你……阮姐姐吧!”

“欸……”阮時意小聲回應,禁不住抿唇而笑。

這一笑,如同初春花開,燦然生光,晃得秋澄失神。

良久,小妮子訥訥地道:“你笑的時候,像極了我娘年輕時……”

天曉得阮時意要多堅強,方能忍住,不致在外孫女麵前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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