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月如水傾瀉在亭外那張如花嬌顏上,與亭中燭火掩映的俊朗臉龐相對, 一冷一暖, 一柔一剛。
愣了一陣, 阮時意總算記起, 那句話……是她說的。
當時為減去秋澄前往書畫院的壓力, 她隨口對長媳周氏說了這麼一句。
何曾料知,小丫頭信以為真?
也沒想到,她自個兒把秋澄帶去長興樓, 讓這孩子觀賞近似外祖父的山水畫風, 從而引發找尋神秘畫師之念?
萬萬沒想過,閒逛夜市的她, 沒和丫鬟打招呼、隨徐赫入陋巷“說兩句”,惹來掌櫃搜尋, 以致暴露了徐赫,引發秋澄拜師, 並拉了她和徐晟作伴的一連串事件?
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 她是如何一步步把自己給坑了。
定是身體變嫩,腦子也變得奇蠢無比, 一定是的!
徐赫凝視她半晌, 忍俊不禁:“說我這‘外祖父’托夢什麼的,該不會是……你這位外祖母吧?”
“我那是……算了!反正, 那丫頭邀我相陪時, 誇了你不少好話, 你、你小心些!彆讓自家外孫女對你產生什麼不該有的念想!”
“阮阮,你對我該有的念想都沒!何以疑心旁人對我心生不該有想法?”徐赫說了一句很繞的話,隨後神秘一笑,“你……該不會也吃自家外孫女的醋吧?咱倆合夥開醋坊啊!”
“胡扯!你若讓她傷心,我、我……”
“你要怎樣?馬上嫁給我,讓她死了那份心?”
阮時意驚覺,無論說到哪個話題,他總能兜回二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她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平定下來,冷聲道:“不跟你開玩笑!若你惹了她……咱倆的賭局,算你輸!”
徐赫怒了:“規矩全是你定的!存心讓我輸!欺負人!”
月色與孤燈相交輝映下,他立在清幽雅致的竹亭之內,衣襟一片淩亂,表情憤怒且委屈,嘴角還殘留著一點綠豆糕的碎屑,無端有種炸毛的可愛。
“有意見?”阮時意眼底漾著幾許清淺笑意。
“我能有意見?不是照樣乖乖由你欺負?”
他負氣鼓腮,幽幽補了句,“總好過,你連欺負也欠奉。”
阮時意霎時百感交集。
當年的徐三公子,即便對她千憐萬愛,終究肆意飛揚,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人;何以冰封三十五年後,卻甘願在她跟前褪去所有的傲氣?
——阮阮,我依然視你為全部,自始至終。
——沒有你,我在廣闊天地間孤獨終老,有何意義!
——我睡了一覺,醒來什麼都沒了!能接納我的,唯獨你一人。
——就算活到兩百歲,頭發牙齒掉光、生活不能自理、皺紋滿臉、喘不過氣、說不出話……你阮時意,照樣是我徐赫的妻!
——阮阮,再給我三十五年。
她深知,他並非刻意拋棄她和家人;更深刻認識到,他受過太多委屈。
而其中最大的委屈顯然是——她不願接受他。
徐赫凝望阮時意須臾,見她久未發話,遂拿起畫作,隨意一揖,嗓音悶悶的。
“不打擾了。”
說罷,徑直從她身側走過。
“且慢。”
鬼使神差,阮時意衝口而出。
“怎麼……?”徐赫回頭,長眸怒火被茫然所取代。
阮時意如有瞬間失憶,記不起為何無緣無故喊住他,怔忪片刻,慍道:“你、你把衣服弄成這樣,被人瞧見了……”
“被人瞧見了,我就說是你乾的!”徐赫猶自惱怒。
“你……你這個無賴!”阮時意咬了咬唇角,“過來。”
徐赫遲疑,慢吞吞挪了兩步,目視她揚起的玉手,搶先道,“打人不許打臉啊……”
未料她的手遞向他的領口,輕扯兩下。
水眸染霧,頰邊起落的紅雲似幻亦真。
整理好前襟,她瞋瞪他一眼,小聲囁嚅:“下不為例。”
徐赫臉上如笑開了花,大手一拽,把剛轉身的她扯進懷內。
不等阮時意有所抗爭,他一手托住她的臉,略一傾身,薄唇湊近,突然“啵啵啵”在她臉蛋上連親三下。
輕軟,迅捷,既有綿綿情意,亦有戲謔之心,直接把她親懵了。
阮時意半邊臉麻酥酥的,整個人呆若木雞。
想起該揍人之時,那家夥已嬉笑著放開她,一躍跳到半丈外。
她手足無措,下意識以手心摸向臉頰。
可惡!他嘴上的綠豆糕屑!蹭了她一臉!
嫌棄甩手,她隻想從身上找個小物件砸他,摸索兩下,連枚碎銀子也無。
她心下暗罵,下次再犯賤對他好,她就是狗!
冷不防花園角落傳出“哐當”一聲,似是陶瓷器物摔翻在地之聲。
又……又、又被逮住了?什麼破運氣!
徐赫嘴唇翕動,欲說又休,急忙掠至牆邊,如風般翻身出了院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