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鶴樓琴音繚繞, 酒菜香氣濃烈, 廳堂雅間均溢滿談笑聲與勸酒聲。
“忙活”完畢的阮時意受邀加入年輕人小聚會。
她安靜端坐一旁,小口品著醇酒,未敢貪杯, 偶爾與藍曦芸說幾句小姐妹的話題。
藍豫立興致勃勃說起他改良過的小型連弩, 於席間展示給姚廷玉看。
姚廷玉把玩一陣, 忽而盯了徐晟半晌。
阮時意不經意抬眸,將此稍顯突兀的一幕儘收眼底。
姚廷玉飲下一杯酒, 覺察她若即若離的視線,轉頭衝她燦然微笑。
這一笑,含脈脈溫情。
冷淡如冰玉的容顏,霎時被鍍上暖陽光華, 怕是能讓京中妙齡女子春心萌動, 夢牽魂繞。
還好, 阮時意隻是個披著少女外殼的老太婆,對於各種挑逗勾引的眼神應付自如,當下淺淺還以淡笑。
然則, 姚廷玉若有所思, 眼神越發玩味了。
因“姚統領”透出說不清道不明的玄乎, 但若真要挑剔,卻挑不出任何毛病,阮時意不敢公然提拜訪郡主之事, 唯有暫且按下不表。
戌時過半, 眾人酒足飯飽, 悠然從鬆鶴樓行出。
飛雪潑天而落,商街的商鋪如純銀鑄造,喧鬨繁華靜靜隱沒於覆雪之下,僅餘星星點點的燈火,折射時暗時亮的光芒。
徐晟見阮時意未乘馬車,臉頰因酒意泛起酡紅,自是要親自送她回瀾園才安心。
姚廷玉戴上銀盔,牽了一匹棕紅駿馬,笑眯眯打量祖孫二人,笑問:“阮家小姑娘,是徐內衛的……什麼人?”
徐晟尷尬,偷偷瞄了阮時意一眼,答道:“是我……妹妹。”
姚廷玉如有端量目光落向阮時意,但半張臉被頭盔附帶的紗網遮擋,表情看不真切。
與藍家兄妹道彆後,他並不著急上馬離開,而是陪阮時意和徐晟走了一小段路。
臨彆前,他嗓音隱隱帶笑:“阮姑娘似乎有話對姚某人說,又遲遲不敢開口?”
阮時意心下微驚。
這人……有點可怕。
她懷疑,此刻若不據實相告,將來她無論說什麼,對方興許不會樂意幫她。
輕咬檀唇,她淺笑道:“果然瞞不過姚統領,小女子仰慕郡主風華,心心念念想見上一麵,不知姚統領能否指教一二?”
“哦?原來如此。”
姚廷玉眸光深深,不置可否,朝二人執禮,輕巧躍上馬背,策馬而去。
徐晟無奈:“他這人,據說性子是有些怪,我們大多數人跟他處不熟。”
“無妨,”阮時意掀動唇角,“他未曾拒絕,已足夠。”
大抵怕她遭挫,徐晟乖乖以“徐先生”的八卦來安撫她,告知她,前兩日隨洪軒當值時,見先生伴隨聖駕。
“洪副指揮使多看了兩眼,神色很是古怪。我猜他已認出來了,但裝作不認識,如對待尋常畫師般,點了個頭。”
徐晟語氣既有好奇,亦有欣慰。
阮時意淡然笑道:“定是大將軍千叮萬囑。”
她深知,洪朗然對徐赫意見再多,始終以他的安全為上,必然私下說服兒子,遇到那家夥,彆尋仇、彆招惹,直接繞路雲雲。
多日來懸著的心,總算放平穩了。
夜裡,阮時意做了個夢。
夢裡,她變回“徐太夫人”的模樣,發添銀絲,眼角眉梢重新長出皺紋,眼神略帶迷離,容顏雖端莊秀雅,終歸朱顏辭去,滄桑憔悴。
當所有人嚇得驚慌失措,她凝視鏡中的自己,笑得慈祥而安穩。
夢醒時,她下意識摸了摸臉蛋,觸手光滑柔軟,心底的感激隨血液流淌全身。
她並不畏懼再次老去或死亡。
怕的是,猝不及防,來不及以“阮姑娘”的身份,向熟悉的友人告彆;怕來不及……完成由她挑起的許多事。
嗯,還有……假如她真的一夜老去,徐赫那家夥恐怕無法承受吧?
*****
翌日下午,稀客至。
阮時意怎麼也想不到,阮思彥歸京後第二天,竟然親臨瀾園。
半年不見,他一如既往維持麵俊雅風姿,並不曾因路途奔走而顯頹靡。
這回,他從南國阮家帶了些特產,送到徐家後,聽聞是阮時意負責安排閒置宅院,供阮家人參加書畫界盛事所用,為表謝意,便由徐晟陪同前來。
雙方作簡單寒暄後,阮思彥落座品茶,問及阮時意在瀾園居住的情況,以及她侍奉“徐太夫人”時的經曆。
她這“阮姑娘”是憑空冒出來的,宣稱事前見過她的人,隻有徐家兄弟、周氏、徐晟和於嫻。
每每被問起她捏造的身份時,大夥兒均統一說辭,聲稱她自幼養在京城外的小宅院。
幸好“徐太夫人”近十年常去近郊彆院避暑,若說“阮姑娘”隻在夏天與她作伴,倒也圓得過去。
阮思彥聞言,誇讚道:“姑娘伶俐懂事,頗有太夫人年輕時的風範。聽說,你也學花鳥,且在書畫院上過課?如有需要,隨時到城北阮府來尋老夫,說到底,咱們是自家人,無須見外。”
阮時意理所當然擺出受寵若驚狀。
畢竟,阮思彥是翰林畫院的首領人物,名聲比起祖父有過之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