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安好,公主彆來無恙,”齊王簡單打了句招呼,笑眸轉向阮時意,“上回行宮溫泉之行,不知阮姑娘是否合意?”
此言一出,餘人臉色驟變。
秋澄去年離京前,齊王待她頗為熱切,送這送那異常大方。
從秋澄微妙反應可辨,這丫頭或多或少對齊王有那麼一點意思。
此番,齊王一來便表現和阮時意熟絡,還提“行宮溫泉”這等略含曖昧的言詞,聽起來像是他相請的一般,教阮時意心下窩火。
“殿下說笑了,”阮時意淡聲回應,“小女子承蒙郡主邀請,品茶賞雪,豈有不合意之處?”
齊王寒暄片晌,扯了義善堂的事;阮時意按下惱火,一一應對。
秋澄如墜雲霧,不明所以。
是“阮姐姐”趁她不在,勾搭先生和齊王?抑或……齊王是個見異思遷的大壞蛋?
但有一事,她非常確定——她特地從赤月國帶來的禮物,完全沒有送出手的必要!
哼!枉她悉心攢下赤月國國寶藍鳳的珍貴尾羽,親手做了一把紫竹翎羽!
等齊王寒暄完離去,秋澄忿然將懷中長形包裹丟進徐晟懷內:“你要看。是吧!拿去拿去!不用還我!”
徐晟暗覺小姑娘脾氣難以琢磨,打開裹布,險些被一束炫彩光華的寶藍色羽毛彈中臉額,登時一蹦而起。
“你隨身帶個藍色雞毛撣子做什麼!”
秋澄氣極:“用來抽你!”
徐晟轉目望向阮時意,無端想起祖母屢次因“先生”而揍他,嚇得急急推還給秋澄:“我才不要這玩意兒!”
秋澄幾乎真要抽人。
正逢一藍袍少年微笑行近:“小公主,伯母、阮姑娘安好。”
秋澄見是相熟的藍家大公子,氣呼呼把紫竹翎羽塞他手上:“給你!”
“……?”
藍豫立茫然握住竹柄,半晌後,禮貌而尷尬地道謝。
因秋澄如氣炸河豚,而徐晟避之不及,隻有阮時意捕捉到藍豫立眼裡泛起小甜糕般的笑。
徐家人嬉笑打鬨之際,四國名宿、周邊七族的書畫同好已各自就座,或談笑或爭論,十分熱烈。
阮時意正欲和秋澄解釋,暗示齊王有古怪,卻見一灰袍中年男子帶領兩名年輕人,皮笑肉不笑,昂首闊步而近。
嗯……這人,她倒認得。
她的“亡夫”徐探微被譽為當朝四大名家之首,其餘三人尚在人世,分彆為擅長花鳥的阮思彥、極善人物的傅元贇,以及界畫樓台首屈一指的倪愷。
而麵前男子,卻是“四大名家”之外的山水畫家元逞。
他畫技精妙,風格出眾,名頭卻始終被“逝世”多年的“探微先生”壓著,遲遲擠不上“四大家”。
元逞屢次提出,要讓弟子與徐家後人一決高下。
阮時意以“徐太夫人”的身份回絕數次,且宣稱徐家人早已改行從政、從商、習武,根本無須比試。
元逞則咽不下被壓大半輩子的憋悶,總想找回場子,乃至宣稱,如徐家人認輸,不妨公開“探微先生”的全部畫作,以供世人步趨逸躅。
阮時意起初欣賞其山水畫出類拔萃,待他還算客氣;後覺此人純屬無理取鬨,行事全無大家風範,沒再搭理他。
沒想到她人都“死”了,對方卻不死心。
當下,元逞對周氏一揖,說完對“徐太夫人”的悼念之詞,又扯了兩三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話,而後直奔主題。
“探微先生辭世數十年,太夫人隨之仙去。徐家連續兩代人藏匿鋒芒,乃書畫界極大損失,何不找尋機會,與我元家好生切磋一番,互贈墨寶?”
元逞嘴上客氣,實則暗諷徐探微後繼無人。
周氏早知這人難纏,又恐說話不當,被對方抓住把柄,毀了公爹聲譽,一時躊躇未語。
阮時意已非徐家主母,不便插話,忽見翰林畫院門邊上步出一昂藏挺拔的青灰身姿,猶豫是否請徐赫以族親身份接受挑戰。
未料,徐晟滿臉不耐煩:“一晃十年,元先生仍執意要徐家子孫的畫?擇日不如撞日,晚輩不才,即席揮毫便是!”
他不等元逞回話,徑直從一丈高台翻身躍下,直奔至前方畫案邊,簡單與畫師打了個招呼,提筆蘸墨,鄭重其事落墨。
他本就麵目俊俏,舉手投足間儘顯世家子弟的高華。
無可挑剔的五官被金暉細細勾勒,眼神流露少年郎的豪情崢嶸與篤定氣勢。
隻過了不到半盞茶時分,他擱筆退開,笑貌張揚狂肆。
“元先生,拿走不謝!徐家人收藏頗豐,不需要你們回贈丹青墨寶!”
元逞剛從台上慢吞吞下來,聞聲挪步,隻需一眼,氣得吹胡子瞪眼,臉色鐵青。
“你、你你……簡直欺人太甚!”
不少畫師與賓客好奇圍觀,但見綿密高麗紙上,以濃墨勾出一隻垂頭喪氣的大龜,及兩個歪歪扭扭的蛋。
餘人或目瞪口呆,或捧腹大笑,議論聲與歡笑聲如潮水般蕩漾開去。
阮時意姿態嫻雅端坐於高台一角,與場中神定氣閒的徐赫遙遙相視,眸光隔空碰撞,均不由自主彎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