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阮時意唯恐掉入陷阱,隨口應道。
“不知,比直接否定說‘不會’,要好。”他笑容略帶欣慰。
“世上哪來的‘如果’?你早作了選擇,選擇站在我對立的境地。”
“不,在你和權財當中,我選擇了後者。然則,我若老老實實,難以向上爬,給不了你什麼……”
“我從不需要你給予任何東西,當姐姐的,隻求你平安健康、正直坦蕩,”阮時意正色道,“向上爬本身並無錯,但你製造混亂、傷天害理,以此為階梯登峰,大錯特錯!”
阮思彥輕笑,沒再接話,坦然前行。
二人一前一後,下了長廊台階,步入一片璀璨星輝中。
夜風送來青竹雅味,夾雜若有若無的薔薇清芬,撲麵甜暖,卻絲毫不能暖化阮時意的心。
“大人……?”
常隨阮思彥身邊的那名俊美青年拱手出迎,一看他們詭異的走路方式,料知情況不對,當即驚呼。
“何須大驚小怪?”阮思彥連看都不看,徑直領阮時意穿過石燈環繞的庭院。
阮時意謹慎用鋼刺頂住他的腰脊,亦步亦趨,如履薄冰。
餘人顯然發覺主子受人脅迫,紛紛圍攏在他們兩丈外,凝神屏息,隨時撲上前。
阮時意下意識緊揪那一截水色道袍。
“退下!”
阮思彥厲聲嗬斥,又對阮時意柔聲安撫:“彆怕,沒事的……咱們走!”
眾人目目相覷,啞然無聲。
事實上,自從見數十年不近女色的主子與雁族爭奪這名少女,並親手抱她歸來安置,更足不出門相守,同食清粥小菜……大夥兒已覺此事不同尋常。
再觀主子溫柔備至,像甘願被一弱女子脅迫,更是驚得心驚膽戰。
阮時意搞不清堂弟會在哪一步回擊,隻好順勢而為,隨他走向前院。
夜色蒼茫,她大致判斷,已過了戌正。此地布局、裝飾與先前冒充“郡主私宅”的院落頗有些相似,估計全是阮思彥的產業。
二人跨過大門高檻,踏下台階,抵達院外空曠處停靠的馬車前。
阮時意毫無經驗,猶豫誰先上車之際,阮思彥猝然回頭,反手猛力推她!
她立足不穩,險些一頭磕向馬車門板,心中暗呼糟糕。
未料,阮思彥勃然大怒,以少有的疾言厲色吼道:“誰發的暗器!”
阮時意一怔,借著院門燈籠光,清晰看到阮思彥以手捂肩,白皙長指滲透出鮮血。
“大人!”門口一壯年男子撲通跪地,麵露惶恐,“屬下不想傷您,是、是……”
阮思彥昂然而立,淡淡發聲:“我說過——她,是我的家人。”
“屬下知罪!”
那人朝他連連磕頭,隨後悲愴拔劍,以迅雷烈風之速割向咽喉,瞬即血濺當場,倒地而亡。
阮思彥抬袖擋住阮時意的視線:“彆看,省得汙了眼。你沒傷著吧?”
阮時意被這突變驚呆,勉為其難抓住鋼刺,竟忘了繼續挾持他。
愣了片晌,她才重新抓起發簪對準他,又訥訥提醒:“你、你流血了……要不包紮一下?”
阮思彥突然笑了:“有你這一句,我便不妨事。”
阮時意對上他如二月春風般溫和的微笑,心裡無端一擰。
她得時刻警醒自己——大是大非之前,沒有親情可言,無論他有多儀態儒雅,天縱奇才,他是地下城的主人,是種種罪惡之源。
天知道她有多希望,一切全是夢!
她寧願,尚未蘇醒。
對峙半晌,阮思彥仿佛看出她的無措,小聲提示。
“這時,你應當檢查車內是否藏了人,再重新繞到我身側,像方才那般……把簪子放脖子上,後退著上車。小心裙子,彆絆倒了……”
阮時意薄怒:“我會處理!”
阮思彥薄唇翕動,忽而前方眾人同時拔刀,齊聲疾呼,“什麼人!”
阮時意尚未回頭,忽聽喘氣聲從低處竄起,且夾雜一年輕男子的低呼。
“五舅公?這……”
阮時意乍聞徐晟聲音,糾結的心瞬間驚喜交集,一時語塞,竟說不出話。
“晟兒?”阮思彥皺眉,回眸見樹林邊兩名挺拔小青年牽了一條黑白色大犬謹慎靠近,立馬明了,“原來,是狗兒報的信。”
徐晟和藍豫立明顯被這奇特的一幕驚到。
他們苦尋姚廷玉下落,夜裡正在小鎮找客舍歇息,不料二毛孤身追來,一口叼住徐晟的褲腿拚命往外拽拉。
藍豫立起初隻道秋澄在附近,大為狐惑,仔細檢查狗項圈,一則已非徐府的皮繩,二則還綁了一條青緞,不由得大奇。
再細辨緞子上的徐氏蘭葉紋,二人猜測徐赫和阮時意出事,忙讓二毛帶路。
翻山越嶺走了近一個時辰,恰好瞧見阮時意以簪子脅迫阮思彥上馬車。
“這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徐晟素知這對堂姐弟間關係不冷不熱,卻絕不致反目成仇的地步。
是什麼逼得他慈和溫婉的祖母使用暴力?
“大公子,”阮時意因外人在場,改了稱呼,“阮大人他……他是地下城的頭目,勾結雁族人,借郡主之名,將我和先生騙到此處……目下先生和大毛均在雁族人手上,你們速請支援!”
徐晟和藍豫立互望,皆覺此事太過匪夷所思。
但哥兒倆對她一向心悅誠服,不作他想,搶上去護她。
阮思彥捂住傷口的手驟然一挑,在阮時意拿捏銳器的手腕上一彈。
簪子掉落的瞬間,他強行從她跟前掠了開去。
阮時意從來沒想過,阮思彥居然身負武功!
他適才有大把機會出手!諸多做作,隻是逗她的玩兒的?
細想他在溪邊抱起她,臂膀有力,本就不像上了年紀的文弱畫師;有人向她投射暗器,他迅速作應對……她過於緊張,全然忽略這些細節。
得以脫身的阮思彥已被部下團團護在人圈中,神色泰然自若:“都彆動手!”
阮時意咬唇撿起徐赫所贈,抖去珍珠上的泥塵,冷冷地道:“阮大人見死不救,我不敢相逼,但請你彆擋我的路!”
阮思彥幽然道:“我早知曉,在你心中,我終究不及他萬一。”
包括藍豫立在內的不知情者,對疑似爭風吃醋的言辭倍感唐突。
視線於兩人之間來回遊移,各自猜測這位有名的斷袖大師,怎就忽然戀上這位妙齡少女?
阮時意悶哼一聲,懶得與他廢話。
正欲轉身,阮思彥又道:“馬車歸你,山路迢迢,身子未複,不宜走動……還有,若想要晴嵐圖,三日後單獨來找我。你若報官,我隻能留你一盒灰。”
阮時意氣得不輕:“時至今日,你還不肯悔改!”
“你隻需考慮,來或不來,”他略一作揖,“恕不遠送。”
徐晟瞧出祖母所言非虛,但他自問和藍豫立聯手,未必鬥得過五舅公那二十多人。
為今之計,先撤至安全地帶,再另作安排。
他見阮思彥率領眾人入院,連車夫也帶走,不似有詐,遂前後檢查車馬有否損傷,才請阮時意登車。
“對了,二毛怎會隨您?我祖……那個,先生他……?”
阮時意悄然摟住二毛,輕撫它渾厚的背毛,雙眸淚水盈眶。
“晟兒,可有你小姑姑一家的下落?我那丫頭沉碧呢?”
哥兒倆聞聲,臉色霎時陰沉如山間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