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明帝苦北戎久矣,沈鹿溪和沈二娘聯手殺了北戎王最心愛最器重的小王子,甚至可以說是北戎未來的王儲,雖說其中有不少巧合和運氣的成分,但斬首烏丸的功勞卻是實打實的,朝明帝龍心大悅,正想著該怎麼封賞沈家呢,誰料沈家就爆出這麼一樁欺君大罪來,讓朝明帝好生煩惱,甚至一時都不知該怎麼處理此事。
若是在幾個月前,遇到這等欺君襲爵的大罪,朝明帝估計二話不說就要滅沈家滿門了,但如今朝裡朝外,無論文臣還是武將,都在盛傳沈鹿溪和沈二娘的功勳,他若是就這麼冷硬無情地將沈家滿門處斬,隻怕會寒了功臣的心,但同樣的,若是這等重罪卻不處罰,以後帝王威嚴何在?
這也多虧了姬雍,他提前讓人在朝中把沈鹿溪和沈二娘誇的跟朵花似的,直說多虧兩人機敏睿智,又實力不凡,這才能成功解決那位北戎小王子,這才讓朝明帝如此糾結。
也是因為朝明帝曖昧模糊的態度,禁軍統領對沈家一家還算客氣,略微和緩了神色,對沈白和沈鹿溪道:“如今皇上還未聖裁,我先送沈大人和沈侍衛回沈府,二位近來先在沈府待著,無事最好不要外出,沈府我已經派兵駐守了,還望兩位給彼此都行個方便。”
這便是先軟禁的意思,沒直接把沈家一家送入刑部大牢,可見朝明帝一時還沒有拿定主意。
沈白原本已經冰涼了半邊身子,聞言終於稍稍回溫,他在這時也不敢再提什麼要求,更不敢再狡辯,客氣拱手:“是。”
禁軍統領令人請了幾駕玄色馬車過來,沈家一家老小俱都神情沉重地上了馬車。
一進沈府,各人就被關在各人的院子裡,一日三餐照常有人來送,隻是家裡人互相不得交流,也不能和外界聯係,其實若現在出了處置結果還好,這種漫長的等待和煎熬,實在是太過磨人。
沈鹿溪無事便開始胡亂琢磨起來,那禁軍統領說,她女子的身份是三皇子妃和張貴妃捅出去的,這話到沈鹿溪耳朵裡,直接就等於三皇子捅出去的。
她甚至能猜出姬華為什麼會把這事兒直接捅破,無非就是她不肯受他脅迫,所以心下生恨,蓄意報複,她這麼一想,心裡簡直把三皇子恨透了。
既然事情已經敗露,三皇子定然已經將證據都交給朝明帝了,這事兒再沒有轉圜的餘地,她唯一指望的就是朝明帝看在她們姐妹倆才殺了烏丸的份上,把沈家革職抄家罷了,哪怕是流徙也不是不能接受,隻要命能保住什麼都好說。
被軟禁這兩天,她除了琢磨這樁案子,想的最多的就是姬雍,想到幾天前兩人還在江上釣魚玩鬨,轉眼她就成了階下囚,以後八成是要相隔千裡,沒準還要陰陽兩隔,也不知道她出事之前,還能不能再見姬雍一眼。
她一麵想見姬雍,一麵又擔心姬雍那脾氣,萬一為了見她最後一眼,再和朝明帝鬨不痛快。沈鹿溪越想心裡越堵得慌,眨了眨眼,仿佛姬雍就近在眼前一般,她伸手去碰,身邊人霎時沒了。
她心裡難受,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了幾滴淚來。
就在此時,她房門突然被推開,她被刺目的陽光刺的眯了下眼,她本以為是皇上派刑部的人來審問了,卻見門外站著幾個舉止優雅端肅的女官,這可就在她意料之外了,她不由愣了下。
這幾人似乎是為了掩藏身份,特意換了身常服出來,除了腰間的牙牌,居然沒有任何能分辨身份的東西。
沈鹿溪把這幾人略微打量了幾眼,沒觀察出個所以然來,遲疑著問:“你們是...”
那女官帶著宮婢進屋,反手關上門,欠身道:“沈侍衛,我們是太子遣來的宮人,特地來看您的。”她頗是關切地問道:“您現在可還好?沒受什麼苛待吧?”
沈鹿溪沒想到姬雍會派人看自己,有些訝然:“無人苛待,隻是不知外麵情況如何。”
女官上前一步,麵上帶了些焦急:“沈侍衛有所不知,聖上知道你父親令你女扮男裝襲爵之後,震怒無比,欺君之罪罪無可赦,更何況你們一騙就是十幾年,已經準備擬旨,取你沈家滿門性命!”
沈鹿溪眼睛猛然睜大,神色駭然。
女官見她神色驚慌,又和緩了一下神色,取出一套跟她們身上樣式差不多的衣袍來,安撫道:“不過沈侍衛也彆怕,太子器重於你,有意保下你一條性命,殿下已經打點好守門的禁軍,我安排了一個身量模樣都和您有幾分相似的女子在此頂替,勞煩您換了衣服,跟我們先出沈府,殿下必能保您無恙。”
這條件要是讓尋常人聽了,定然忙不迭就隨這女官去了,沈鹿溪聽完卻微怔了下,站在原處紋絲不動,想也沒想就問道:“我若就這麼出去,屆時其他禁軍發現我失蹤,太子如何跟皇上交代?”
女官愣了愣,忙道:“您放心,殿下自有法子。”她把手裡的衣服往前遞了遞,又補了句:“您儘快換好衣服,和咱們出去,這事兒殿下才好料理。”
沈鹿溪方才發問,是真的擔心姬雍為了救她會被朝明帝問責,但被這女官這麼一催促,她心頭猛然閃過一絲警惕。
仔細想想,這人的話乍一聽很有道理,細想之下卻不對勁,她說朝明帝已經準備動手滅沈家全族了,但沈鹿溪被軟禁這兩日,飯菜衣食都是按照日常份例來,外麵守著的禁軍態度對他們也算客氣——假若聖上真要下旨滅族,這些人為何要對一家子死刑犯這般關照?不上來撈一筆都算是有良心的了。
而且姬雍就算派人來救她,他手底下多得是擅長隱匿易容的能人,為何要派幾個她從未見過的女官過來呢?
在朝明帝暫時不打算滅了沈家的情況下,雖然沈鹿溪在沈府是被軟禁著,但外麵那些負責看押她的禁軍,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她的生命安全,而這幾個急催她出去的女官就未必了。
如果她們是張貴妃或者姬華派來的人,她跟她們這一走,定然是有死無生!
她雙手環胸,穩穩站在原處:“方才我忘記問了,你說你是殿下的人,那你可有什麼憑證?”
女官眼裡閃過一絲慍怒,但還是強行按捺住了,極快地取下腰間牙牌在她眼前一揮:“太子府的牙牌,沈侍衛不會不認得吧?“
沈鹿溪更加確信這人不是姬雍派來的,姬雍養出來的手下跟他一個脾氣,要是見她在這兒嘰嘰歪歪,早就上手給她揍暈再強行救出去了,再說她們不是打算秘密接她出沈府嗎?為什麼要特地帶個太子府的牙牌過來,這是生怕彆人不知道?
她哼了聲:“我還真不認得,您請回吧,我在這兒待著也挺好。”她試探著詐了一下,冷笑道:“說來我倒是許久沒見張貴妃了,勞煩您回去複命的時候,替我向張貴妃問聲好。”
女官臉色微變,瞬間陰沉下來,很快冷笑了幾聲,保養得宜的手掌輕拍了下:“沈侍衛果然機敏,難怪太子殿下這般愛重。”
她神色雖然陰沉,卻無多少事敗之後的惱怒,很痛快地就認下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