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西邊豬肉朱老板收鋪子早。
一最忙就早上, 卯時不亮就要起來磨刀殺豬,殺完豬,後院大口就有府縣各戶客棧、酒樓、肉鋪來拉貨, 結錢送貨,剩下的擱前肉鋪, 早上自己賣。
等洗了一身汙糟,能囫圇吃一口熱乎早飯時已經辰時了。附近一些的住戶喜歡早早來買肉。早上零星該買的就買了, 到了下午就什麼人了,在鋪子眯一會,等到了酉時,吃飯喝酒倒就睡。
不過這樣日子, 要出城去村自家收豬。早些年時,還收村人的豬, 後來生意越做越大, 朱老板乾脆在村買了一塊地,爹娘養,他本來就城外村中的, 離府縣不遠,買賣紅火便花錢請村人來養豬,爹娘看著就。
要村中人自己養,他還照樣收。不過一年四季得岔了時間,保證府縣時時有肉吃。
彆看殺豬、養豬、賣豬肉, 這一攤子營生買賣,朱老板最初在肉鋪子當小夥計學,到後來磕磕碰碰出來自己乾,一乾就二十來年。
甭管村人還府縣人都瞧不上殺豬佬,可朱老板的營生一年賺多少心清, 不過賺的多,銷大,光給上打點,每年塞的冰敬碳敬府尊大老爺一家子生辰,這些都得算上。
“還當官好啊。”朱老板躺在椅子上嘀咕。
老爹下地乾莊稼的農戶,他出來做營生買賣,生意大了改了商籍,彆看他賺得多,可不敢招搖顯擺,坐不得轎子,穿個絲綢還偷偷改衣,他婆娘就這麼穿的,不敢外露,住的地方就後一破落大院子,哪敢氣派。
他今年三十有六,兒子指望不上讀書學問了,隻能跟著他這個老子做買賣,當個殺豬佬,攢一些底子,等到時候有孫子了,那就能科舉讀書了。
總不能祖祖輩輩都商籍,衝著那些兵卒子都要哈腰點的賠笑。
都人,憑啥人家的子孫後代就能挺直腰杆,他們老朱家就要彎一截?就說旁邊不遠的那戶窮酸書生,白丁一個,隻識的個字,就能瞧不上他。
其實要對付了簡單,可做生意買賣的就該賠笑,朱老板見多了,計較不過來,再說他心怕著,萬一真如那書生說的以後考上了中了舉,到時候可就他遭殃了。
“說起來,還那顧秀才說話好。”朱老板坐起了身,往外瞧了眼,小徒弟還回來,又躺了回去。
一桶下水十文錢,他在乎差那半點一點錢嗎,就算顧秀才夫郎賺的多了,就當交個好,逢年過節的那些兵卒子拿他多少肉,麵上稱兄道弟,背後還不笑話他說他殺豬佬。
“等以後要有了孫子,顧秀才要能考上,我供了這麼多年的豬下水,送孫子過去念書應當不計較不會不收吧?”
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即便秀才,了私塾,收弟子都不怎麼願意收家商籍的,即便收,那商籍分,像殺豬這行底層,給了錢都歧視。
朱老板想著多,事乾人一閒就愛滿腦子跑東西。
小夥計終於巴巴回來了,了鋪子一瞧師傅在躺椅上眯著,便輕手輕腳過去。朱老板彆看閉著眼,嘴上冷不丁的冒出句:“東西呢?”
“師傅您睡著啊?”小夥計站住了,哈哈賠笑,說:“我過去黎家鹵煮賣完了。”
“賣完了?”
朱老板一下子躺椅上坐起來。小夥計怕師傅大蒲扇巴掌抽他,可又不敢跑,規矩老實站著,學著說:“師傅我真偷懶,跑著過去的,一到石榴街就打,黎家的鋪子口圍了好多人,我說兩鍋鹵煮就買了兩刻不到就賣完了。”
“兩刻不到?”
“師傅我不敢騙您,真的賣的快。”小夥計哭著臉,說:“全被那條街住戶包圓了,說還有遠路趕來的,買著,拿著錢說定好了來,可顧秀才說不預定,每兩鍋,買排隊。”
“那什麼鹵味,你聞到味了?香不香?”
“……”小夥計使勁想想,搖說:“鍋我見都刮的乾淨,聞到什麼味,但街麵上人都說好吃。”
這可把朱老板興趣勾起來了,可再有興趣,有就有,隻能等日了,日好,到時候顧秀才夫郎來拿貨,好說一聲,看能不能方便留一份。
顧秀才說不預定,那就讓小徒弟早早去先排著隊。朱老板想著交好交好,還彆亂了顧秀才規矩了。
“師傅,鹵味我買到,但我打到了一件事,您不好奇顧秀才家的鋪子為啥叫黎記鹵煮嗎?我才知道,原來啊,那顧秀才上婿,入贅到了黎家的……真想到,那樣的讀書人還做這種事。”
話音剛落,朱老板便踹了徒弟一腳,認真嚴肅臉說:“師傅教你一個規矩,不要背後說讀書人的事,尤其身上有功名的,你就心瞧不上,不要拿出來跟誰說。”
“好、好的。”小夥計不敢動,嚇得點真刻在心了。
朱老板見徒弟怕了,便緩和了臉色,說:“你還小見過厲害的,這讀書人你瞧著在秀才,要哪中舉了當了官,你見府尊大人要跪地磕,這舉人老爺應當差不離吧。”
小夥計這次真知道利害係了,他還見過府尊大人,可有時替師傅跑腿,路過衙看到衙役都要遠遠跑,身上可挎著刀呢。
“師傅,您的錢。”
“拿去甜嘴去。”朱老板起身,見小徒弟嚇得臉色發白,知道厲害就,不再說,“我去後屋歇了,你守這兒一會。”
小夥計得了十文興了,不在意剛那一腳疼,“好嘞,師傅您歇著。”
石榴街上。
黎記鹵煮今自張到收攤,差不多就半小時。黎周周還懵著呢,剛太忙了,就一直打鹵煮就,相公收錢,嘴上說些客氣話,還咋忙活,一鍋又一鍋,這就賣完了?
“收攤了,日請早。”顧兆笑眯眯跟客人說。
然後就收鋪子了。
桌子凳子這些就放在鋪子不用搬動,就隻拿著大鐵鍋去灶屋放好就。還有鋪子木板要上起來,這個嚴謹信乾了。鄭輝在旁邊還有點意猶未儘,過去抬木板遞給嚴謹信,說:“這就賣完啦?”
不等嚴謹信回答,鄭輝自言自語說:“我還想著多幫忙跑跑腿呢。”
啥需要跑腿幫忙的了。
黎周周去灶屋洗刷鍋,將飯燜上,該吃下午飯了。晌午相公兩位同窗來幫忙,吃的都外麵買的,湊合了一頓,下午這頓自然要好好招待。
顧兆將錢盒子放屋,數多少,先招呼大哥二哥。
三人坐在堂屋,鄭輝還說:“這日還早著,賣的這般快,我還出多少力。”
“我想到生意好。”顧兆給兩人倒了茶,說:“吃過下午飯,再回去吧。”
嚴謹信有些猶豫,既然忙完了,就不打擾了。
“我家周周留了一碗鹵味,一會咱們自己吃。”顧兆笑眯眯說。
鄭輝先一口答應下來了,嚴謹信便順坡下,說好,叨擾了。等飯功夫,顧兆便拿了抵報出來,分給二位,鄭輝一瞧抵報,覺得無趣,“這有什麼看的?”
“我當時政報紙看。”顧兆說快了,見兩人看他,翻著一張抵報遞過去,“這康景四十六年的抵報,你們看這,朗州大雪,凍死千人,朗州與京城緊挨著,離得近,當時流民在京城外徘徊,上下了政策,施粥布藥……”
鄭輝仔細看,確實,“不過都已經過去了。”
“康景四十七年秋闈鄉試最後一題策論,便問若雪難該如何救治百姓。”顧兆查過了。
在的考試還算公平——權貴階級不在這個範圍。越往上考,越嚴格,像考秀才院試,考生作答完題後,隻糊名,就把名字籍貫糊著,考官批改試卷。
還會發放卷子,可供考試自己查看。
到了舉人這一步就更嚴格,因為舉人能當官。主考官都布政司下來的提督學政大人監考,各州的考生聚集在省州——顧兆這麼解的。
布政司相當於大省,巧宛南州就省會城市了。
考卷除了糊名,還有易書,就試卷有專的人在謄抄一遍,為了防止謄抄人員收取賄賂作假,還有項措施互相監管。在先不提。
總之就考生要要試卷,給的。
清平書院就有藏著曆年的秀才、舉人考試題目,還有一些優秀卷子供學習。顧兆都去看過,整真題時發策論這一時政小論文出題方向,跟著抵報動向結合,不說百分之百能押中——
他才整做統計數據分析,之後再看吧。
“真的?”鄭輝訝異,並不不信顧兆說的,就吃驚,說:“可能湊巧吧,前一年發生雪災,來年考試策論答這個巧合。”
顧兆說:“。要順風順水平平無奇的年份,策論的出題偏向穩重,一些歌頌大曆的題目。”
“但我這不買不起書嗎,先看看抵報。”
嚴謹信倒覺得兆弟說得好,不小覷抵報,仔細看了起來,待看到今年的報紙有一則肥田的肥料,抵報上說麥子原本一畝田一石三鬥四鬥,用了肥料便四石,水田更今年六石……
“六石這怎麼可能?”
嚴謹信種田長大的,怎麼不信會收這麼多。再一想,今年春闈出的策論便《田根本》篇。
顧兆到二哥念出聲的話,猜想就看到肥料了,想了下,說:“這肥田法子其實就我想出來的。”
鄭輝嚴謹信:……!!!
兩臉震驚看向顧兆。
顧兆真誠一臉,說:“但我保證,春闈做題我自己答的,我之前介紹的句句真實,家真農民出身與府尊有任何係。”
“兆弟你誤會了,我們哪會這般想你。”鄭輝哭笑不得說。這考試題目都有上下來主考官,府尊大人插不了手,隻旁協助,副考。再說還有糊名呢。
顧兆便笑了起來,“我就知道大哥二哥不會這般想我,不過話還要說清楚的,信二位哥哥為人。”又看向嚴謹信,說:“這肥田法子府尊如今在推廣各個村子,不過時間上可能不保證,我個的,等七月農假要二哥回去好能幫忙做水田肥。”
“對了,怕村鎮不好買石粉,二哥還在府縣買好拉回去。”
“我爹七月回來,要二哥不急,或者到時候我問問爹有有空送一趟。”
嚴謹信眼眶微紅,背過身,過了一會站起來,鄭重向顧兆作揖,顧兆便笑說:“二哥何必這般客氣,咱們同窗,我的詩賦不好,以後還要麻煩你教,到時候彆嫌我愚笨靈氣就好了。”
“好!”嚴謹信千言萬語了一字。
三人最始的泛泛之交,到鄭輝解了心芥蒂,到如今嚴謹信的赤忱信任,同窗情誼一切儘在心中。
飯好了。
黎周周燜了一鍋白米飯,一碗鹵煮,一碟子炒菘菜,還有一盤拌黃瓜,燒了一個骨湯下了一些豆腐菘菜打了三個蛋花。
三菜一湯,菜量足。
他們家吃飯都村帶來的大粗碗,不像今日打菜時,府縣人用的碗要小一些,一勺子下去滿碗的鹵煮,所以巷子的阿婆阿嬸說他實誠。
其實府縣人吃的少。
黎周周添飯添得多,顧兆去搭把手幫忙端飯端菜,跟兩位兄弟說:“你們坐著吧,就端個菜不用忙活了。”
等顧兆一出去。鄭輝便感歎:“都說君子遠庖廚,可我真羨慕兆弟的,得了這樣一段好姻緣。”
嚴謹信對鄭輝的感歎啥興趣,又情情愛愛的,做飯有什麼?他在家中時,母親重病臥床,便他洗衣做飯。
隻有不愁生計的鄭輝,滿腦子隻裝了情愛。
半點君子誌向。
要以往,嚴謹信才不說這些不自己的話做提醒,鄭輝有錢,情情愛愛了什麼,反以後出路總不錯,家能給捐官做,可在既然認了兄弟,便還口,硬邦邦說:“你已經家,在還想立業,多想無用。”
“……這倒。”鄭輝生氣,而想起兆弟之前說的。既已家,還踏踏實實的,本來七月農假不打算回去,如今便回去一趟,看看家中妻子,儘著丈夫責任。
“吃飯了。”
菜上齊,顧兆招呼兩位彆客氣。嚴謹信對著自己麵前的大碗又熟悉又感動,他在家中用這般粗碗的。
“太多了,吃不完。”鄭輝盯著碗米飯發愁,這太多了。
顧兆:“那你給二哥撥一些,反還用,彆浪費糧食。”
嚴謹信不快,耕種不易。
這一餐飯吃的四人皆滿足,尤其鄭輝和嚴謹信,鄭輝話多,直接說了,“要這樣的報酬,下個沐休我還來幫忙。”
嚴謹信看顧兆。
啥好幫忙的,下次沐休這就叨擾了。
“歡迎啊。”顧兆自然興。黎周周,笑著相迎。
送走了二位,始刷洗鍋,燒了兩大鍋熱水,沐休就好好洗一次澡,連著發洗了,晾著。顧兆洗完了,披著衣裳給他家周周洗,當然鬨騰了下,洗完渾身利索,發清爽。
這麼一來,黑了。
黎周周發多,晾的差不多半乾,用發帶鬆鬆綁著,問:“相公今日還學習嗎?”
“老婆你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