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九
光武元年,春,長泰公主府上。
“顧兆成了首輔。”
“顧兆?”
長泰公主想不起這號人,跟著駙馬林昊說:“你有話便直說,京裡官員這麼多,我還能哪個都記上不成。”
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放在長泰公主這兒也是適用的。早年在康景時期,那長泰公主風光無二,即便是宮裡受寵娘娘所出的公主,也要讓一讓長泰公主,可見盛寵。
那時候康景帝給長泰公主挑駙馬,京中官員世家子弟一個個都掐尖了腦袋往前站,可康景帝都瞧不上,覺得配不上他這個孫女,挑來挑去,最後還是看重林家——元後娘家。
康景帝與元後伉儷情深,元後去世後,對林家這個外家也是頗為看重。
尚公主極大殊榮,但本朝有規矩,駙馬不可納妾。二則不能科舉,不能入朝為官。
不過還多得是世家官員家中想求娶公主的,不可能家中子弟皆成才成器,做了駙馬那就是沾了皇家的邊,以長泰公主的得寵,以後生的子嗣,不愁沒有爵位的。
康景帝看重林家,要林家適婚年齡的好兒郎,林家哪裡敢說個不字。
長泰公主駙馬便定了,林太傅的孫子輩,大房嫡二子林昊,長的是芝蘭玉樹,樣貌俊秀,彈琴看書品茶,溫潤如玉的世家公子,風度翩翩。因此兩人成婚後,長泰公主與駙馬琴瑟和鳴,恩恩愛愛,一段佳話,康景帝見此,龍心大悅,賞了不少東西。
年少夫妻一時恩愛易,時日事事恩愛如初難。
康景時期,長泰公主與駙馬是一個上一個下,不過那時候,駙馬能忍,公主的脾氣,也成了嬌俏可愛。到了中後期,康景帝精力不濟,已無暇操心長泰公主這個出嫁的孫女,愁國家大事還來不及,長泰公主與駙馬早有裂隙。
天順年間,林家風頭略上了些,公主沒有支撐——皇帝是他的叔叔又不是親爹,哪裡會疼惜她幾分?
駙馬是不能納妾,但不納妾彆的也能做。
“自古以來男子三妻四妾,如今我隻有公主一妻,一年到頭,想同公主行事,還要公主養的嬤嬤準許,公主既然不想應對我,如今我在外頭逢場作戲,並未納進門,公主何必動怒?”
“好啊你,好得很。”
長泰公主指著駙馬鼻尖罵,自此後夫妻二人麵上恩愛也裝不下去。公主與兒子住公主府,駙馬住林家。
康景帝時的恩愛夫妻,也成了泡沫似得,消散無影。
新舊更迭,林家顯了頹勢,長泰公主府門前冷清多年。此時駙馬再度登門,夫妻二人共處一室,坐在正廳,寒暄說的話卻像是外人。
公主強勢多年,不願虛與委蛇,讓駙馬有什麼事直說。
林昊便說了開頭那句,顧兆成了首輔。公主對朝中官員不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這位,便冷冷刺了一句。
“唉,公主你先彆惱,咱們夫妻二人過去種種,有我不是——罷了罷了,都是我不是,如今林家我不說,你也知道,家中子孫沒能用的,即便是能用也派不上場……”林昊想到自己。
當時年少,他一身才名,可聖上問爺爺他是否婚配,可願意娶公主。林家怎敢言不字。說是聖上偏重信任,可天子龍威,翻手之間,既能許你滿族興榮,也能斷了林家以後。
那時林昊背負著家族擔子,隻能答應下來,他見到公主後,心底那些不快不愉也煙消雲散,想著不科舉不當官走仕途,就同公主做一對恩恩愛愛的夫妻也可,也是逍遙。
可公主府上規矩繁瑣,駙馬不能天天與公主同房——哪怕林昊也沒想天天行房事的。公主身邊的教養嬤嬤,他去公主房中那是‘侍寢’,林昊覺得受辱,後來公主讓嬤嬤改了口不許這般稱呼。
他的父母見了公主要行禮。
其實說起來都是小事,林昊如今回想起來,有些都記不得,他們夫妻二人關係走到如此,林昊有過後悔,可若是再來一次,他定不會尚公主了。
長泰公主聽出駙馬話裡幾分怨,便冷臉,“你做駙馬是你甘願,沒能仕途科舉,不是我逼得。”
“我知。”林昊也冷了臉。
夫妻二人又僵持了。
最終還是林昊打破的氣氛,他想起來意了,說:“我這次來是為了康安,不管如何,康安是我的兒子,林家對他起不了助益了,可能還會拖他的後腿。”
“新帝心腹曾來過林家,請爺爺出山替新帝撰文,爺爺拒了。”
長泰公主本是有氣,聽著聽著就沒了氣,因為事關兒子。林家在天順帝時,還算受重視,如今的新帝是個殺神,那年各府門前的血——
她聽人提起都嚇得打顫。
沒成想林家竟還有這一遭,得罪過新帝,先帝爺爺在時還能有人聽她的怕她替她跑腿辦事,如今長泰公主算什麼,再看當今聖上的手段,六親不認,那安兒的前途……
“你剛說的顧兆,同我有什麼乾係?你仔細說來。”
林昊見公主明白過來厲害輕重,這下徐徐道:“康景五十七年元宵節煙花燈會上,安兒走失。”
這下,公主一下想起來了,救安兒那家姓黎。
“顧兆是上門哥婿,上門那家姓黎。”林昊言。
長泰公主早記不得顧兆夫人長什麼樣了,哪怕林昊這會提也想不起來,隻知道是個哥兒,彆的沒印象,聽完後,隻是心中有些唏噓,卻沒表現出來,還是挺直了背脊。
“……黎家救過安兒,到時候黎家回來,我們可以走動一二,不說是讓公主殷勤誰,就是黎家出了個首輔,也沒說讓公主彎腰的,不過可以走動有個人情臉熟,對安兒有幾分裨益也是好的。”林昊知道公主傲氣,話裡替公主圓了麵子。
長泰公主嗯了聲,林昊知道公主聽了進去,話說完了,夫妻二人無話,林昊便起身告辭了,公主身邊嬤嬤相送。林昊看了眼老嬤嬤,老嬤嬤端著討好殷勤的笑,又說了一團的話,聽內裡就是想讓他留下多陪陪公主。
宮裡嬤嬤說話就是如此,一團團的鮮花錦簇,聽得不甚明白,仔細分彆才能懂。不管是誇還是損,或是說他這駙馬沒規矩,當年他很惱恨嬤嬤,如今卻一聽就明白,可晚了。
公主同他裂隙越來越大,再回不去從前了。
林昊回絕了,借口有事離開。老嬤嬤回到了廳裡,見公主有些疲態,便上前伺候,問要不要用些什麼。長泰公主擺擺手,說:“嬤嬤不必替我操心,我們夫妻二人的事,同你沒關係。”
“我身為公主,骨氣還是有的。”
長泰公主說完,讓嬤嬤下去歇著,等空無一人了,才看著窗外的景,幽幽長歎一聲,皇家的臉麵,公主的骨氣,她如今隻剩這些了,若是讓她哀求駙馬做小女兒惹人憐愛姿態,那豈不是什麼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