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得不輕不重,李卓聽在耳中,卻近乎戰栗。
這是要他去做苦役啊!幾個京官尚有莫名,李卓卻知道,一旦落得如此下場,那就真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看向秦戎、趙勇等人的目光中多了恨意。眼看他們不可能相信自己,又有幾個京官在旁邊打岔,李卓乾脆破罐破摔,罵道:“這三人可是皇帝親自下令,說要捉回去!你們現在與他們混跡一處,便不怕後日被皇帝追究?!還是速速與我一道,啊——!!!”
他麵上一痛,頭向旁邊歪去,竟是被氣狠了的趙勇直接一圈打在麵上。
嘗到口中血腥味,李卓更是聲嘶力竭,嘲道:“怎麼,我說的不對嗎?!實話告訴你們,劉大人早早就把秦縱這小子出現的事情報送進京了——呃!”
他瞳仁驀地縮小,緩緩低頭,看到捅入自己胸膛的短刀。
握住刀的,是一隻指節分明、修長挺直的手。
再抬頭,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不是秦縱,又是何人?
李卓看他,目光中的仇恨更加分明,口中鮮血汩汩湧出。
他罵秦縱:“還說什麼‘小將軍’,分明隻是個兔兒爺!不好好伺候皇帝,卻、卻是……”
他被刺中要害,短短幾句話工夫,已經麵色灰敗,站立不穩。
這時候,隻聽到輕輕一聲“噗”響。
秦縱拔出短刀,隨手將上麵的血甩淨。
動作冷漠、肅殺,看得幾個京官心生寒意。
其中一人還要去罵,說:“好、好大的膽子!”第一口,就泄露怯勢,“你們怎、怎麼敢這樣對待朝廷命官?!”
秦縱沒有理會他。
他的目光從身側的叔伯們身上劃過,語氣沉沉,說:“他將那群京官引來,原先便是要置我們於死地。我此番殺他——”
趙勇一巴掌排在秦縱肩膀上,說:“做的不錯!”
隨著他的話,其他人也一一開口,都是說:“李卓這廝著實可恨!我們平日不曾對不住他,可他偏要這般對待你我!”
“我從前看他,便總覺得他與我們不是一心。可在那會兒,實在不好把這話說出口。”
這麼罵過幾聲,有人記起李卓臨死之前的話。
他們目光沉沉,轉向旁邊的京官,問:“不是說他們把小將軍的消息傳回京去了嗎?嘶,這要如何是好?”
“讓人去攔?”
“隻是不知信已經去了多久。”
“若是八百裡加急,此番怕是已經送到京城。”
最後一句話,是李明月說的。
她嗓音沉沉。話中的意思,聽得所有人心中沉重。
趙勇按捺不住,立刻去拉一個京官的領子,問:“嫂夫人說得可對?”
那京官起先不答,不知是駭得還是不知如何分說。直到另一個京官猛地咳嗽一聲,前者才開口:“非、非也!不過是一件尋常小事,如何用得上八百裡加急?”
原本是用來否定的話,偏偏因為說話時的語氣過於氣虛,反倒讓人心情一沉。
諸人都知道,李明月前麵的猜測,多半是真。
情勢變化太快,不少將領不知如何做出反應。
他們恨恨地往李卓身上踹去一腳,再罵:“你這禍害死了,是一了百了!留下我們,又當如何?”
京官們聽到這裡,麵色愈發灰敗。
其中一人眼前忽亮,提出:“不如這般!我寫折子,去向陛下揭露,說劉恒立功心切,竟欲以旁人冒充小將軍——”說到一半兒,被名叫“劉恒”的京官掙紮著一腳揣在肚子上。此人“哎喲”一聲,哪怕氛圍嚴肅,這一刻,場麵依然顯出幾分滑稽。
這樣情形中,秦縱深吸一口氣。
他捫心自問。如果當初沒有遇到觀瀾,不曾聽到他那番自己能救世的話,遇到當下情況,他會如何去做?
——在場的所有叔伯,除去一個李卓,對他來說,都是僅次於父母的親人。
父母被殷玄扣住,他會送上門去換父母平安。趙叔他們的性命受到威脅,秦縱想,其實也是一樣的。
他閉了閉眼睛,語氣堅定,說:“皇帝不過是要我……”
“不可!”趙勇比他更快開口,“八尺男兒,怎能受如此大辱!”
在民風開放的邊城,兩個男人搭夥過日子的狀況雖然少見,但也不是沒有。
在趙勇和其他秦家舊部看來,屈辱在於“秦縱分明不願,殷玄卻強迫他入宮”,而這已經足夠讓他們怒不可遏。
“大不了,”趙勇身側,另一人直言,“我們反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京官們驚恐地看著他們,見這個聽起來過於衝動的話音,一點點成為邊城守將所有人口中話語。
反了!
是為秦縱,不過,也不單單是為秦縱!
打東邊、南邊來的商人提及新君,話裡話外,除了那道封後旨意之外,反複提及的,還有另一件事。
諫言之後,被打得皮開肉綻,押入牢中的朝臣!
不過稍有議論,便被金鱗衛捉走,生死不知的百姓!
還有皇帝還是睿王時,從王府抬出的一具具屍體。
如此暴君,難道還要他們效忠?
“反!”
趙勇堅定地說。
“反!”“反!”“反!”
應和的聲音一波高過一波,浪潮似的在屋中回蕩。
秦縱身處浪潮中心,慢慢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用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同樣說:“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