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縱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但他更知道,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咬牙支撐。
一旦投降,自己或許還好說, 可跟他一同的父母、叔伯, 乃至下方士卒,以殷玄的睚眥必報, 定然下場淒涼。
然而、然而——
還有什麼辦法?
明燈耀耀,照亮在場每個人的麵孔。
當所有出路都被堵死,諸多議論之後, 諸人啞口無言。
他們還是無法相信。昨日此時,秦家軍尚且躊躇滿誌。到現在,卻被拉入如此境地。
也不怪他們莽撞。誰能想到, 朝廷竟有人能以一城人為質,再使出汙染水源這種鬼蜮伎倆。縱真讓秦家兵敗,落在史書上的,仍會是千古罵名。
一片靜默, 隻聽得滴漏作響。
秦縱的視線有些失焦。過了許久,他才意識到, 自己一直盯著的某個方向上,有一杯茶。
秦縱一個激靈。
他驀地開口,說:“阿父、阿娘,諸位叔伯。你們進城之後,可有喝過此處的水?”
話音出口, 諸人怔忡。
趙勇不太確定地轉頭,看向旁側一個中年漢子,說:“老胡,你一進城, 便直接尋了口井,對否?”
那漢子麵皮抽動一下,道:“是有此事!”一頓,“莫非那口井裡的水是好的?!”
“非也。”秦縱眼前微亮,“既在水源下毒,他們就不會有這種疏漏!”
“是了,這麼說來,我也曾喝過些茶水。”
“還有我。”
“可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沒事?
一群武將麵麵相覷。到最後,一起看向第一個提出這個異常的秦縱。
“實不相瞞。”秦縱隻覺得自己心跳的速度都加快很多,近乎恍神,說,“當日李卓在酒水中下蒙汗藥,我便提起,為諸位叔伯泡的茶水來路不凡。正是因為那茶,你我才未中李卓的招數。”
趙勇心直口快,道:“還有多少茶葉?咱們速速泡給城中將士!”
諸人眼中閃爍起希望,秦縱卻搖頭,說:“已經無了。”
趙勇一愣,秦縱則道:“我是想到,既然過了這麼久時日,茶水的功效卻始終有效。是不是說,我們身上,本身就帶有解藥?”
李明月瞳仁一縮,聽明白兒子的意思。
身上帶著解藥,又要如何給諸士卒服用?自是損毀自身,來為十數萬士卒解毒!
李明月心頭大亂,本能喝道:“阿縱,不可!”
秦縱反問:“有何不可?”
說著,他拔出短刀。
自陸青將這把刀贈予他,數百個日夜,秦縱始終將它帶在身上。
他習慣了刀鞘的紋路,習慣了打磨它時的手感,也習慣用它捅穿敵人身體時的輕響。
現在,他挽起自己衣袖,用這把鋒銳無比的刀,割破自己手臂。
鮮血自傷口湧出,汩汩落在器皿當中。
當血積滿器皿底部、開始增加之後,秦縱的麵色逐漸發白。
他神色卻堅定,要在自己身上割開第一道傷口。
見狀,秦戎劈手從他手上拿過短刀。
秦縱來不及開口,就見秦戎同樣劃破自己手臂。
他怔然片刻,隨即動容:“阿父……”
秦戎之後,又有趙勇、胡鈺等人。不知不覺,短刀已經在眾人手中輪過一遍,器皿也逐漸被鮮血覆滿。
到最後,短刀來到李明月手上。
無人相勸。和此前無數次上戰場殺敵一樣,李明月也割開手臂,看鮮血湧出。
當夜,這些鮮血被倒入城中各個井口。
平心而論,沒有任何有一個人能肯定,這一招真的有用。
但這已經是現狀之下,秦縱等人能想到的最好解法。
到天亮時,虛弱的士卒們被攙扶著,喝下一口口冰涼的井水。
鮮血已經被稀釋,落在他們口中,至多有輕微的鐵鏽味,卻不至於嘗出裡麵究竟有什麼。
所有武將手臂齊刷刷被包紮起,焦急地在城中巡視。
究竟有用否?士卒們恢複了否?
秦戎、李明月是親眼見過神仙的人,心頭尚能稍鬆。但在趙勇、胡鈺等人看來,秦縱的想法純粹是絕境之下的異想天開。
眼看士卒們一個個喝下井水,胡鈺舔了舔嘴唇,問:“老趙,要不然,咱們也去喝上兩口?”
趙勇瞥他,不太明白:“你要做什麼?”
胡鈺答:“那麼久之前喝的茶,這會兒還能有用,我怎麼不信呢?”
趙勇無語,說:“那你先找一把巴豆吃了,往後再去喝。”否則的話,如何能對比出井水效用?
胡鈺歎了口氣,不說話了。
太陽愈高,城外,朝廷軍隊也有了動作。
秦縱在城牆巡視,見數人騎馬上前。並非邀戰,而是將一封信用箭矢射到牆上。
不用說,自然是招降。
秦縱目光落在上麵須臾,麵色莫測。親兵看在眼中,上前一步,將箭矢拔出,隨後便要將信箋直接撕毀。
秦縱製止了他,說:“撕了做什麼,還回去即可。”
親兵聽著,不太明白秦縱是什麼意思,但還是將信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