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縱哼笑一聲,很滿意於裴欽這副失色的模樣。他思索片刻,記起:“第六回,內容是——哦,朕記起來了。將軍身陷險境,女將軍趕來救駕。”
裴欽聽在耳中,隻覺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放。
一動不動,催眠自己:我這會兒不在德安宮,而在自家裡。
我這會兒不是裴欽,而是一株蘑菇……
秦縱繼續問他:“為何是喜歡這一回?哦,你也喜歡那女將軍。”
話音落下,便見裴欽麵色驟變。
裴欽脫口而出:“怎會——!”
秦縱反倒疑惑,說:“如何不會?雖不知這話本是誰人所書,我卻能看出,落在‘殷玄妹妹’與女將軍身上的筆墨大體相當。你喜愛她們中的哪一個,都算尋常。”
裴欽看他,細細分辨著秦縱的麵色。
他想從秦縱眼裡看出什麼。可無論是喜是怒,都一律不曾出現在秦縱眼中。
裴欽心情驟頹,隨口回答:“那陛下呢?陛下說‘也’,莫非對那女將軍有何特殊感受?”
秦縱說:“自然有。”
裴欽瞳仁睜大,神色驟然積極昂揚。
秦縱:“她與殷玄那個妹妹……”
裴欽昂揚的神色重新低沉,張了張口,想補充,殷玄真的沒有妹妹。
秦縱:“都遠不及你。”
裴欽一怔,手指顫動。
毛筆上的墨汁滴落更多,近乎將手底下整張紙都廢掉。
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去看秦縱,聽天子說起他昨日想到的那些裴欽的好處。
裴欽聽在耳中,心情一時雀躍,一時低沉。
前者是因為秦縱的話,後者則還是因為他昨日想到的一句,自己縱有再多好處,也並非女郎。
話本裡的將軍登基之後,能在女郎們之間自如選擇。而他,仿佛連被選擇的資格都沒有。
——等等!被選擇的資格?
裴欽一時隻覺得自己被劈中,完全做不出其他反應。
他這副怔愣神色,在秦縱來看,就是裴欽發覺自己喜愛的女將軍不受自己青眼,於是難以接受。
他乾脆繼續數女將軍有多不如裴欽。莽撞是其一,總是意氣用事是其二。
說來說去,裴欽心情也跟著波動來去。
眼看秦縱口中的自己千好萬好,無一處不是,裴欽終於忍不住開口,說:“她總有一重好處。”
秦縱隨口問:“什麼?”
裴欽答:“她是女郎。”
秦縱:“……哈?”
皇帝沒反應過來。
至於裴欽,在話音說出的刹那,他已經後悔。
秦縱還要追問:“這與‘女郎’與否有何乾係?”
雖然話本裡的女將軍的確是女郎,但是,秦縱看人,曆來是看他們所做之事。
在他看來,這個角色是男是女,並無影響。
那麼,憑什麼“女郎”就是好處?
他百思不得其解,哪怕裴欽說了“並無乾係,是我前麵說錯”,秦縱仍不放下。
一疊一疊的疑問聲落在裴欽耳邊,聽得裴欽思緒雜亂無比。
心頭有什麼東西被壓住,他竭力不讓其爆發。但是,秦縱不放過他,他便終於來到了難以自抑的時刻。
裴欽說:“她是女郎,縱是今日將軍仍有徘徊不定,往後,卻總有立她為後的機會。”
相比之下,“前朝皇帝的妹妹”這種身份就太尷尬,而這也是很多人不看好後者的原因。
話音落下,裴欽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身體僵住。
他身前不遠,秦縱同樣意識到裴欽說了什麼,啞然,不知如何接口。
他們的視線短暫相對,然後開天辟地頭一遭地不曾相視一笑,而是朝另一邊躲閃。
裴欽心亂如麻:我覺得女將軍哪點比我好?——她是女郎。
這究竟有什麼好處?——能讓皇帝立她為後。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我……
答案近在咫尺。
那層窗戶紙卻畢竟不曾被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