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定額9.5秤隻交6.5秤,後麵批一‘惡’字……”
“……黟縣孫居易的租佃帳簿中隨處可見‘言定補來’、‘言明年補’之類的批注,但後來大多數都沒有補交,甚至還產生不少新欠。譬如某佃戶租額是七勺,同治七年的賬下,注明‘實收四勺零六斤,仍言定補足’,後來並未補交;到了同治八年,又欠下新帳,‘言補足’,結果還是沒補交;到同治九年,反又欠下新帳三勺,‘仍欠,言定明年補足’……”
“……祁門廖姓地主家的幾個老佃戶,同樣常年欠租不還。佃農汪福在廖家租種田地達30年以上,在他的相應租帳上麵,批了一句‘奸刁之極’,另有補充:‘其田甚好,千萬勿被佃人蒙惑讓穀’。這位30餘年的資深老佃戶,勉強交足租額的次數,不過四五次而已……”
“……也就是說,無論荒年豐年,租子都不能全部交足,幾乎是明清時期佃戶們的共識……”】
胡問靜在心中回想著,當時她聽課的時候是什麼心情來著?忘記了,隻記得滿堂哄笑,沒有一個同學把教授說的當真。佃農是最淳樸的,古代人更加的淳樸,周扒皮半夜雞叫,黃世仁逼死楊白勞,搶了喜兒,什麼時候聽說過佃農逼死地主老爺的?這個教授一定是隨口瞎說的。
王梓晴看了呆呆出神的胡問靜一眼,很清楚胡問靜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故意對那幾個佃農道:“胡說八道,今年怎麼會是災年,我們前些時日來過,今年明明是個豐收年!”
佃農們憨厚的笑著,一點點都沒有羞愧驚訝之類的表情,道:“今年就是大災年,你們小姑娘不懂。”揮揮手,繼續懶洋洋的看著小孩子在地裡撿麥穗,一副懶得理睬胡問靜和王梓晴的模樣。
小問竹小心的躲在胡問靜的身後,這些叔叔伯伯明明在笑著,可是給人的感覺和上次完全不同,好可怕。
胡問靜笑了,抓住了小問竹的手。她單純的認為吳地主定的佃租太高,完全沒深入的想為什麼吳地主和譙縣的其餘地主會收取這麼高的完全不合理的佃租,她竟然幼稚的以為佃農都是可憐人,是被佃租壓迫之下的無奈抗租,想著減租減息,與佃農共同奔向美好未來。
“嘿嘿,做生意要看百年利潤。”胡問靜想到她教育王梓晴的言語,隻覺臉都腫了。
“我上課太不認真了!”胡問靜後悔極了,要是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好好聽政治經濟學,絕不打瞌睡玩手機畫圖畫。
【……“清朝人王炳燮就說,蘇州地區實際收取的租米,多的也不過達到5、6成,少的才收到3、4成。蘇湖足,天下熟。蘇州地區田地好,災害少,地租折扣率仍舊如此,其他地區也就可想而知……”】
【“……民國時張擴強曾對地租繳納問題作過實地調查訪問,結論是:“在一些地方,無論豐、歉,租子是決不會收足的,問題隻是少收多少罷了。】
“慣性思維害死人啊。”胡問靜仰頭看天,後悔的頭發都要掉了。從幼稚園就開始接受教育,農民伯伯是最偉大的人,忘記了農民隻是一個職業,人有好人壞人,農民同樣也有好人壞人,忘記了窮山惡水多刁民,忘記了1949年之後中國人的道德思想才有大幅度提升,忘記了社會前進,道德會跟著前進,忘記了華夏古代從來不存在道德,忘記了華夏古代的農民是士農工商的第二層的階級,並不是受壓迫者,忘記了華夏古代民以食為天,江山社稷首重農桑,忘記了人心的善良是1949年後用子彈和鮮血澆灌出來的。
“原來小醜是自己。”胡問靜痛心疾首,鄙視了吳地主半天,沒想到自己才是最蠢的,嗚呼,麵子裡子全沒了。
“偉大的新中國。”胡問靜前所未有的崇拜著建國的英烈和偉人們。
田野間,佃農們還在吵嚷著。
“這是我的田地,你種我的田地交租天經地義!而且我還給你們降低了佃租,對你們仁至義儘了。若是你們不交租,就退田。”胡問靜平靜的問道。
一群佃農見胡問靜不依不饒,怒了,紛紛站了起來,圍住了胡問靜:“這是我們種的糧食,是我們一滴汗一滴淚種的糧食,憑什麼要交給你?”
胡問靜眼睛都沒眨一下,就知道是這個答案。
【“……廣西博白的魏朝維,租佃田主田土,約定每年租穀十八石,卻連年拖欠,總不清還,總共欠下十六石,田主讓他退田,他租也不還,田也不退。”】
“我是不是該說‘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嘗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不對,應該改成‘刁民猛於虎,吾嘗疑乎是,今以胡某觀之,猶信’。哈哈哈哈。”胡問靜得意了,左顧右盼,今日名留青史也。
一群佃農不理胡問靜發癲,繼續痛罵。
“你澆過水嗎?你除過草嗎?你挖過地嗎?你什麼都沒做,為什麼這糧食是你的?糧食是我們每天早晨雞沒叫就起床,在烈日之下辛苦了一年才種出來的,你憑什麼拿走?天下沒有這個道理!”有佃農握緊了鋤頭。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你懂不懂?”有佃農鄙夷的看著胡問靜,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這些地主老爺仗著有幾個臭錢,以為田地是她的就能夠搶奪種地的人的財產,簡直無恥到了極點。【注1】
胡問靜震驚了:“哎呀,你竟然會背詩!”曆史果然沒錯,哪一次農民鬨事的背後沒有博愛和善良的文人插手。
“交租?這塊地我家種了二十年了,從來不曾交過租!”有佃農眼睛都紅了,破口大罵。
胡問靜彈手指,又一次驗證了曆史:“今天是見證曆史的一天啊。”
【“……滿清旗人的土地被抗租的情況更加嚴重,清代內務府資料中有記載,順天府良鄉高龍登租地一頃20畝,陸續欠租達240千文;三河劉玉兄弟,租種土地53畝,乾脆不交租;…… 灤州的佃戶徐振升,自乾隆三十五年開始,到乾隆五十年,居然從不交租……”】
王梓晴看胡問靜一直發癲,她沒想繼續呆在這裡喝西北風,直接問出了核心問題:“你們不交租,就不怕我們告到衙門,抓了你們打板子?”胡問靜用力的點頭:“告到衙門打板子!”
那些佃農轉頭看著王梓晴和胡問靜,憨厚的臉上一點點都沒有驚慌,道:“你們去告啊,去告啊,看縣令老爺幫誰!”
胡問靜大笑:“今日才知道胡某的記性真是好到了極點!教授有我這個學生一定自豪死了。”
【……滿城某姓旗地每畝租錢520文,佃戶以年歲歉收屢不交租,反依恃強橫,霸地不退,視為己業。房山、安肅旗地佃戶閻為平等依仗秀才,鳴鐘擂鼓,聚集百有餘人,將其地儘行霸占,兩年租銀,亦屢索不給。田主欲撤地自種,佃戶率眾要傷人命。屢次具呈,知縣“偏護刁民”,不肯押令退地。】
王梓晴轉頭看胡問靜,現在知道這佃租是絕對收不回來了吧?
胡問靜瞅瞅王梓晴,使勁的打眼色。王梓晴莫名其妙,眼角抽筋?
“風緊,扯呼!”胡問靜慘叫。
王梓晴更加莫名其妙了,風緊?扯呼?為什麼沒聽懂?一瞅胡問靜,咦,人呢?
“賤人!女表子!”有佃農大聲的罵著,各種鄉間罵人的話響徹田野。
不少婦女仿佛從地裡冒出來,大聲的罵著,抓起地上的石頭對著胡問靜等人亂扔。田裡撿麥穗的孩子也跑了過來,抓著泥巴對著胡問靜等人亂砸。
王梓晴臉色大變,瞬間秒懂何為戰略轉移。
“等等我!”王梓晴拚命的跑。
胡問靜在馬車上叫著:“快,快!”小問竹抱著小奶狗,用力招手:“加油,加油!”
王梓晴拚命的跑,終於在漫天的泥巴中跳上了馬車。馬車落荒而走,背後是佃農們的大聲漫罵和雨點般的泥塊,以及勝利的歡呼聲。
王梓晴氣死了,早知道這些佃農都是無賴,沒想到這些佃農這麼囂張,然後又擔心了,胡問靜會不會再一次發飆打人殺人?這可使不得。
“我為什麼要發飆打人殺人?”胡問靜大驚失色。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就在這譙縣近郊竟然有一群佃戶抗租不交,而且打砸地主老爺,地主老爺還隻能老實的賤價賣地,這中間的坑深不可測,我腦子有病才發飆呢,我要發飆也要等搞清楚其中的內情,確定自己已經爬出了坑才行。”胡問靜打量王梓晴,沒想到王梓晴這麼笨,不看清楚形勢的嗎?她轉身捏小問竹的臉:“問竹要記住哦,害人可以,不可以害自己哦。”小問竹抱著小奶狗打滾,一句都沒聽見去。
王梓晴惡狠狠的盯著胡問靜,真是受夠了她了。“你就這麼走了?”
胡問靜懂了,就這麼走了就是喪家犬,必須說幾句場麵話,這叫做規矩。
她掀開馬車的布簾,緩緩的回頭看著遠處已經像個小螞蟻的佃農們,麵無表情,冰冷的聲音仿佛發自靈魂深處:“I will be back!”
王梓晴使勁的瞅胡問靜,這到底是哪個地方的俚語,完全聽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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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內的引用文獻是真實文獻。
在新中國建立之前,華夏這片土地上不僅僅存在邪惡的地主,也存在邪惡的佃農。人與人之間的善惡隻與環境有關,而與身份無關。萬惡的地主之中存在老實人,善良的農民之中也存在刁民,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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