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充聽著“聖上,山司徒,衛司空,賈太尉”的稟告詞,心中就笑了,果然成功了,不枉他背了黑鍋。
大殿中跪著的其餘吏部刑部官員同樣賭咒發誓,說對某人的遭遇有些同情,從輕發落或者擇優錄取什麼的是有的,但絕對沒有受賄一個銅板,沒有被人背後操縱,一切都是秉公辦案,若有虛言願意天打雷劈。
大殿中一群官員冷冷的看著任愷,到了此刻人人都回過味來了,這件驚天行賄案既不是賈充也不是任愷乾的,賈充的黨羽們發動聲勢浩大的彈劾不是為了栽贓或者冤枉什麼都沒做的任愷,而是進一步打擊任愷的人望。
一個出了事情就會懷疑部下,讓部下背黑鍋的官員;一個思慮不周,被冤枉了都不知道如何審視事件找出端倪的人有資格做吏部尚書,決定朝廷的官員升遷任免嗎?
至於任愷想要做三公,嘿嘿,任愷的人品道德敗壞的找不到了,沒有把他從吏部尚書的位置上拉下來已經是給了大麵子,想要成為本朝的三公那是做夢。
大殿中數百官員的冰冷的目光注視之下,任愷終於回過神來,他轉頭看四周,隻覺看他的眼神之中多有鄙夷和憐憫,他驚慌的退後一步,腳下卻一軟,摔倒在了地上。
“父親!”任罕衝了過去。
幾個禦史就在附近,急忙扶住了他,任愷閉上眼睛,似乎昏了過去。
山濤暗暗歎了口氣,大殿中數百人誰沒有看出任愷是裝暈?堂堂吏部尚書竟然要靠裝暈脫身,真是什麼臉都丟儘了,怪不得這幾年被賈充打擊的找不到北。
幾個皇子興奮的看著,原來上朝比看大戲還有有趣。司馬衷看著父皇司馬炎,真的不要緊?司馬炎對著司馬衷努嘴,示意司馬衷繼續觀看,以為當皇帝很有趣嗎?以為當皇帝就能天天看歌舞很開心嗎?有趣個P,開心個P!天天這麼早起床,恨得牙都癢癢的,天天看歌舞,聽到樂器聲就想吐了。難得有幾個大臣跑出來折騰,不好好的觀看,難道還要插手製止?隻是賈充和任愷的小鬨騰而已,賈充有分寸的,絕不會引起朝廷動蕩,隻管看戲就好。
威嚴肅穆的金鑾殿中鬨哄哄的,有了搶著掐任愷的人中,有人呼喚太醫,有人給任愷揉背,更多的人笑眯眯的在一邊看熱鬨。
“任愷不過如此。”王敞低聲對父親道。王愷微笑著點頭,心裡尋思著怎麼賺些銀子,買些新奇的東西。
賈充輕輕的咳嗽,大殿中立刻安靜了,人人都看著賈充,賈充這是要發動致命一擊了?
賈充走出班列,深深的看了一眼依然“昏迷不醒”的任愷,道:“陛下,老臣以為這受賄行賄之事另有內情,既不是賈某所為,也不是任尚書所為,當傳胡問靜問之。”
一群官員驚愕的看賈充,竟然沒有落井下石大罵任愷推卸責任毫無承擔不配做吏部尚書?
司馬炎哈哈大笑,道:“賈愛卿果然沒有辜負朕的期盼,準!”轉頭看司馬衷,道:“你有個好嶽父啊,懂得以朝廷大事為重。”就知道賈充隻是小小的打擊諷刺抹黑任愷,沒有要將他從吏部尚書的位置上拉下來的意思。不過,司馬炎看了一眼剛剛悠悠“醒來”的任愷,這個家夥不適合繼續當吏部尚書了,還是讓他風風光光的退休吧。
“父親,父親!”任罕焦慮的呼喚著,今日的朝會中輸的一塌糊塗,怎生是好?任愷冷冷的看著任罕,老子要是知道還會“暈”過去?
司馬衷見左右沒人注意他,湊近司馬炎的身邊,低聲問道:“父皇,究竟是怎麼回事?”局麵變化的太快又太亂,他一點點都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到底胡問靜的背後靠山是誰,竟然公然賣官鬻獄。
司馬炎笑了:“朕也不知道。”他隻看出了胡問靜的背後既不是任愷也不是賈充,到底是誰呢?他看不出來,也懶得在這種小事情上花心思,很快就會知道的事情何必花精力去猜疑呢。
“不過賈太尉是知道的。”司馬炎看了一眼賈充,確定淡定無比的賈充一定知道胡問靜的背後是誰。他看了一眼山濤,暗暗歎氣,若是山濤沒有患病,此刻應該也會猜到是誰。
他掃了一眼大殿中的百官,笑著道:“吾兒不妨猜猜會是誰。”
司馬衷仔細的看司馬炎的臉色,低聲問道:“父皇,你為何不生氣?”賣官鬻獄的事情太惡劣了,為什麼司馬炎一點點都不生氣。
司馬炎看著兒子,這個兒子不是白癡,行事言語都很正常,隻是老實的過了分,腦子裡一點點複雜的東西都想不出來。他認真的道:“為帝者,最不在乎的就是賣官鬻獄的貪官啊。”
司馬衷皺眉深思,隻覺這句話深刻無比。
……
胡問靜以超出眾人想象的速度就到了大殿之中。
皇帝司馬炎,司徒山濤,司空衛瓘,太尉賈充以及六部尚書文武百官一齊盯著瘦小的胡問靜,這隻是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啊,可竟然風頭一時無兩。
“明明這麼有錢了,竟然都不懂的花。”王愷鄙夷的扁嘴,胡問靜的身上沒有看到一點點的首飾,珠花,金釵,手鐲,戒指,耳環,統統都沒有,就算是窮人家的孩子還知道插一根銀衩呢。王敞伸長了脖子,果然是前幾日見過的那個囂張女孩子。
山濤注意到胡問靜的神態自然,心中很是佩服,彆說一個小姑娘了,外地第一次來京城參加朝會議事的官員中十個有八個會嚇得渾身發抖,彆說看到皇帝和文武百官了,就是在大門口看到巍峨的皇宮,潔白的玉階,都會震驚的腳軟。
“你果然和賈充有勾結!”任罕憤怒的看著胡問靜,失聲指責道。
朝會傳一個官員覲見的麻煩程度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要從大殿中一路傳聲到幾千米外的紫禁城門口,然後當值的太監或官員聞聲急急忙忙的去洛陽城中尋找相關的官員,若是運氣好官員就在崗位上,那麼立刻換衣服,急匆匆的趕回紫禁城,整個過程至少半個時辰,若是運氣不好那官員外出辦公,或者乾脆是請假和翹班了,偌大的洛陽哪裡去尋?多半隻有等那官員自動回來,而滿朝的文武百官皇帝公卿在傳喚的官員到場之前要麼繼續辦理其他的事情,要麼閒聊嗑瓜子。
可今日幾乎是傳喚的聲音剛剛傳到了紫禁城門口,胡問靜立刻就蹦出來了,說沒有早早的候在哪裡都沒人信。
胡問靜掃了一眼任罕,道:“菜鳥,閉嘴!”
司馬炎放聲大笑,隻覺這一句菜鳥深的我心。今日任愷父子的表現真是菜鳥中的菜鳥。
胡問靜悠悠的前進,二十個跪在地上的官員憤怒的看她,就是這個家夥差點坑死了他們。胡問靜瞪回去,看個毛啊,再看信不信我反咬你們一口?一群官員看懂了這個滿是警告的眼神,抖了一下,急忙老實的看地麵。
“真是個有趣的人啊。”賈充笑了。
司馬炎笑著,今日的朝會真是有趣到了極點,他問道:“你就是胡問靜?”
胡問靜恭恭敬敬的道:“微臣正是胡問靜。”
司馬炎目光從一群大佬的身上掠過,問道:“是誰指使你賣官鬻獄?”是哪個老家夥貪得無厭,必須罰酒三杯。
胡問靜大驚失色:“是何人在陛下麵前造謠,此乃欺君之罪,當斬之,以儆效尤。”
司馬炎一怔,嗖的就轉過頭來盯著胡問靜,這個小女孩子竟然敢當著他的麵撒謊?他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就要下令將胡問靜推出去斬了。
胡問靜大聲的道:“陛下,微臣在陛下麵前絕不敢撒謊,此中另有隱情,微臣若有欺君,當斬微臣全家以儆效尤。”
司馬炎臉色微微緩和,心中卻更奇怪了,若是沒有人指使胡問靜,胡問靜是怎麼做到賣官鬻獄的?
一群官員驚愕的看著胡問靜,都拿全家的人頭做保證了,難道真的沒有大佬指使?那又是誰和他勾結在一起賣官鬻獄?好些反應快的人立刻盯著跪在地上的二十個吏部和刑部的官員,難道這一次的公然賣官鬻獄是一群小官員的聯合貪腐?
胡問靜哀傷的看著司馬炎,道:“微臣絕不敢欺瞞陛下,隻是事關機密,陛下可否屏蔽左右?”司馬炎笑了,這種小事情何來機密,搖頭:“此大殿內都是朕的肱骨之臣,你隻管說。”
胡問靜看看周圍幾百個官員,用力點頭:“是。”
“其實,微臣根本沒有賣官鬻獄,微臣隻是一個小小的九品官,想要抱賈太尉和任尚書的大腿都沒抱上,何德何能可以決定朝廷官員的獎懲升遷?”
一群官員盯著胡問靜,有的冷笑,誰都知道你丫的賣官鬻獄,竟然敢公然扯謊,不殺你全家是不是以為朝廷都是吃素的?有人深思,當朝能夠賣官鬻獄的大佬不少,胡問靜絕對沒有資格,可她又是怎麼做到的呢?
胡問靜道:“微臣收到了銀子後,既沒有去吏部,也沒有去刑部,微臣就在家裡坐著,什麼也不做。”
一群官員冷冷的看著胡問靜,轉頭看禦前侍衛禁衛軍,怎麼還不把這個公然扯謊的家夥的人頭砍下來?
山濤苦笑,真是病糊塗了,這麼簡單地事情都沒有想到。轉頭看衛瓘和魏舒,兩人都張大了嘴,顯然也是剛想到這狗屎一般的詭計。
衛瓘喃喃的道:“老夫真是小瞧了她了。”
胡問靜繼續道:“然後,那些上門求微臣辦事的官員的事情就有結果了。”
一群官員莫名其妙的看著胡問靜,這意思是有個同黨傳遞消息嗎?
任愷猛然懂了,睜大了眼睛,顫抖著指著胡問靜,厲聲道:“也就是說,你根本沒有替人跑過門路,那些官員能夠心想事成,是因為本來就是如此的結果,根本不需要向人行賄?”
滿朝文武瞬間門都懂了,目瞪口呆的看著胡問靜,你丫的果然沒有賣官鬻獄,你丫的根本就是一個騙子啊!
胡問靜左手收了官員委托的事宜和錢財,右手就慢慢的等待,什麼都不做。若是朝廷各個衙署自然而然的產生的結果是官員委托的,那麼就是“辦成了事”,立馬雙倍的價格到手,若是結果不是官員委托的,那麼就是“沒有辦成事”,老老實實還銀子。那些委托的官員以為胡問靜“辦了事”,其實胡問靜什麼都沒做,就是靜悄悄的等結果到底是什麼,然後坐等收銀子,端的是空手套白狼,不成退錢,童叟無欺,信譽百分百。
司馬炎怔怔的看著胡問靜,猛然笑得前俯後仰:“也就是說,你不是賣官鬻獄,你就是一個騙子!”賈充也笑了:“是啊,胡問靜不是賣官鬻獄的貪官汙吏,而是一個小騙子。”他派人盯了胡問靜數天,不見胡問靜與任何大佬聯係,甚至不曾出門,想了許久才想到了這個真相。
胡問靜堅決反對:“賈太尉此言差矣,下官怎麼會是騙子?世人皆到廟裡求神拜佛,若成則是神靈所賜,不成則是因為求神的心不誠,下官所作所為與廟裡的泥菩薩有何區彆?若下官是騙子,那些寺廟豈不也是騙子?為何官府就不去抓他們?所謂相由心生,心靜則德生,德生則萬事順,下官讓無數人心靈平靜,萬事順利,乃大大的功德,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司馬炎大笑,好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一個小女孩子竟然騙了朝廷一大群官員,憑空拿了九千一百兩銀子。他笑著抹眼睛,竟然笑出了淚水了:“朕真是開了眼界,還有如此詭計。”他出生就是富貴人家,然後一路做到了皇帝,從來不曾接觸過市井詭詐手段,當真是沒有想到過有這麼奸詐的人。
胡問靜認真的盯著司馬炎:“陛下,此乃微臣發家致富的絕招,微臣還想留給子孫後代,請陛下下旨今日得知微臣傳家秘技的官吏士卒一律不得外傳,違旨者當斬全家!”
司馬炎又是一陣大笑,朝廷果然必須有佞臣存在啊,瞧今天被一個小奸臣哄得多開心。
“傳旨是不行的。”司馬炎笑著,玩笑歸玩笑,當真是絕對不可能的。
“你的心思朕知道了,退下吧。”他淡淡的道。
胡問靜恭恭敬敬的行禮,退出了大殿。
賈充,任愷,衛瓘,魏舒,山濤等人或微笑,或詭異,或平靜的看著胡問靜的背影,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們幾個大佬哪裡還看不出來?胡問靜公然賣官鬻獄不是為了錢,她的目的是抱上皇帝的大腿。
司馬炎看出了胡問靜的心思,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為了能夠一見天顏挖空心思的人如大海中的水滴,這個胡問靜心思還算機巧,若是以後有什麼機會,倒要看看能不能重用。
他沒有轉頭就知道憨厚的司馬衷肯定到現在都沒有理解胡問靜究竟怎麼賣官鬻獄,更不用說胡問靜的真實心思了。他心中有個念頭,若是胡問靜真的是個可用之才,倒是可以助太子一臂之力。
賈充隻看了一眼司馬炎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留下胡問靜給太子當刀子或者肱股之臣?他也是這麼想的,太子妃是他的女兒賈南風,太子司馬衷若是能夠坐穩皇帝的位置,對賈家也有莫大的好處。
隻是這個胡問靜實在是太機靈了些,不看看清楚隻怕不太敢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