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背後的風雨(2 / 2)

“當緩圖之。”石崇道,賈充陰狠毒辣,任愷也不是什麼好鳥,司馬家更是出了好幾個陰狠之人,誰知道是不是在釣魚呢?沒得到好處無所謂,何必急著吃魚餌?胡問靜其實與他們沒什麼關係,附和著主流罵幾句無所謂,作死被人釣上了勾,那就是傻到家了。

王敞用力點頭,雖然他沒搞明白司馬炎為什麼沒有處罰胡問靜,但是其中有些微妙他還是明白的,急忙勸陸機道:“陸士衡萬萬不可衝動。”一群被胡問靜欺騙的官員都沒有動靜,陸機一個路人甲衝動什麼?年輕人就是太衝動了。

陸機眼神中的鄙夷之色一閃而過,一十四友中的趨炎附勢之徒莫過於潘嶽和石崇。他很是不屑,潘嶽和石崇都已經是官身了,足以延續家族的富貴,為何還要趨炎附勢?

陸雲搶著道:“是,潘安仁和石季倫言之有理。”他和陸機為什麼要加入這什麼“一十四友”?那是因為一十四友之中除了極個彆的人,大多數都是大縉朝的顯貴子弟啊,石崇的父親石苞曾任大縉的司馬,潘嶽是太尉賈充的幕府,杜斌的祖父杜畿曾任尚書仆射,哥哥杜預是朝廷名將,一個個看下去,一十四友之中除了左思是寒門子弟,也就他們江東一陸在大縉朝無權無勢了。他和陸機怎麼可以得罪了潘嶽和石崇?何況潘嶽和石崇的言語算不上如何的錯,萬事不能與朝廷作對,局勢未明之前自當穩字為先。

陸機臉色微微一變,點頭附和道:“是,正是如此。”

唐薇竹一點都不在意陸機和陸雲說了什麼,她的全部心思都在蕭哥哥的身上。不經意之間門,唐薇竹與石崇的目光相遇,隻覺這個英俊的男子的眼神火辣辣的,她的心嘭嘭直跳,感覺到了石崇眼神中的掠奪,有些憤怒,想要喝罵,可想到石崇是一十四友之一,想到蕭哥哥興奮的告訴她,他已經和名動洛陽的“一十四”友成了朋友,可以一起熟稔的飲酒作詩,唐薇竹便忍住了怒氣,假裝沒有看見石崇的目光,她不能破壞了蕭哥哥青雲直上的道路。她輕輕的給蕭明涵倒上了酒水,心裡想著:“等蕭哥哥出人頭地,我就要石崇跪下來向我道歉。”

宴會散去,陸機和陸雲在街上緩緩而行,不時有路人認出一人,投以驚喜的目光,陸機和陸雲報以微笑,其實心中猶有萬般的憤怒。

陸機壓低聲音,道:“胡問靜行卑鄙事,言卑鄙語,這朝中重臣就視若無睹了?”陸雲搖頭:“四哥,我們不能為了一個胡問靜得罪了朝廷重臣。小不忍則亂大謀。”陸機啞然,陸家如今沒了往日的光彩,若不能儘快成為朝廷官員,陸家說不定就被一個小小的縣令滅了全家。

“陸士龍此言差矣。”一個聲音忽然從一人的身後冒了出來。陸機和陸雲一驚,轉頭見是蕭明涵和唐薇竹,還有王敞,這才鬆了口氣。

蕭明涵繼續道:“陸士龍以為此刻指責胡問靜就是惹怒了朝廷重臣,蕭某認為不是如此。”

陸機和陸雲對視了一眼,看王敞,難道王敞有什麼內(幕)消息告訴了蕭明涵?王敞搖頭,他若是有內(幕)消息也隻會告訴陸機陸雲,怎麼會徑直告訴了蕭明涵?他和蕭明涵又不熟,再說了,大家都是來拍一十四友馬屁,企圖混個名士頭銜的,他拍蕭明涵的馬屁做什麼?

蕭明涵微笑著,陸機陸雲之輩文采風流,他是萬萬不及的,但是陸機陸雲的腦子其實不怎麼樣。他笑著,給兩個繡花枕頭分析著朝廷大局:“胡問靜行徑卑鄙,欺騙訛詐,人儘皆知,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指責她,那是世人不識字,不讀書,沒有道德觀念,以無恥為榮,可是為什麼陛下和朝廷重臣也不說話呢?難道朝廷重臣也與世人一樣,不識字,不讀書,以無恥為榮?”他看著若有所思的陸機陸雲,笑著道:“朝中司徒山濤,竹林七賢之名誰人不知,會以無恥為榮嗎?司空衛瓘以剛烈聞名,會不知道對錯嗎?尚書左仆射魏舒以德行聞名天下,能容忍無恥之徒欺世盜名嗎?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難道不知道教化之重,重如泰山嗎?”

蕭明涵傲然看著眾人,世人皆白癡,唯有蕭某洞察天地至理,可是蕭某出身低了些,隻是八品官的庶子,空有才華不得彰顯。

“其實陛下和朝中重臣與胡問靜做的事情是一樣的。”他緩緩的道,我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了,可是你們肯定還是不明白。

陸機陸雲王敞果然一臉的沉思和茫然。

蕭明涵負手而立,一字一句的道:“胡問靜為何能夠欺詐眾人?願者上鉤而已!今日陛下和朝廷重臣亦是如此,胡問靜就是那個魚餌,大縉天下,洛陽城中究竟誰是真正的道德君子,誰是衛道之士,誰千萬人吾往矣,隻需要看誰敢指責胡問靜。”

陸機陸雲又對視了一眼,聽著似乎有些道理。陸機皺眉問王敞道:“陛下想要以胡問靜為試金石,看儘朝野仁人義士?”王敞用力搖頭:“王某不知。”陸機冷冷的盯著王敞,王敞三十幾快四十了吧,竟然如此無能,連表兄的意思都看不明白,做個P的皇親國戚。蕭明涵看都沒有看王敞一眼,王敞就是一個廢物,要是能夠依靠王敞攀上皇帝陛下,他早就拍王敞的馬屁了,可是整個洛陽誰不知道王敞毫無才華,在皇帝司馬炎的眼中就是個廢物。

陸雲沉思,問道:“明涵以為我等當率先發難,指責胡問靜,以響應陛下的期盼?若是猜錯了,隻怕……”

蕭明涵笑了:“若是猜錯了,又能如何?胡問靜可以做的,難道罵也罵不得?我等皆是讀書人,難道還要與胡問靜動手不成?自當寫一篇雄文斥責胡問靜,縱然不能以此入仕,也可以以此明誌。”

陸機緩緩的點頭,蕭明涵說得對,縱然不能入仕,至少也能明誌。他陸機陸士衡不能當官不是因為德行不夠,才華不如,而是因為朝廷有眼無珠,廢物當道。

“好,我當寫一文以弘揚正氣。”陸機沉聲道,就近入了食鋪,取紙磨墨,沉吟之間門,雄文寫於紙上。

“……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據中夏,漢氏有岷、益,吳製荊、揚而奄交、廣。曹氏雖功濟諸華,虐亦深矣,其民怨矣。劉公因險飾智,功已薄矣,其俗陋矣。吳桓王基之以武,□□成之以德,聰明睿達,懿度深遠矣。其求賢如不及,恤民如稚子,接士儘盛德之容,親仁罄丹府之愛……故百官苟合,庶務未遑……百度之缺粗修,雖醲化懿綱,未齒乎上代,抑其體國經邦之具,亦足以為政矣。借使中才守之以道,善人禦之有術,敦率遺憲,勤民謹政,循定策,守常險,則可以長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也……”

蕭明涵羨慕妒忌恨的看著陸機的《辨亡論》,有的人就是才華橫溢,轉瞬之間門就寫出了華麗的文章。

王敞眼中冒著光,能夠親眼看到陸機於片刻之間門寫出名篇,何其之榮幸也。不過,王敞寫文不行,寫詩更不行,眼光卻是有的,這篇《辨亡論》總好像哪裡看見過,又好像缺了點什麼。

“當以此文傳遍洛陽。”陸機微笑著,他也不是傻瓜,絕不會因為蕭明涵的分析就下定決心痛斥胡問靜,他這篇《辨亡論》中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胡問靜,這篇文章隻是在闡述魏蜀吳三國的成敗而已,但若是細細與時事相連,立刻就會發現這篇文章有斥責朝廷輕慢有才華之士,重用奸臣之意,以之引申,立刻就知道這是在痛斥胡問靜了。

陸雲讚歎道:“好,寫的好。”有這篇文章投石問路,就不怕跳入有心人的圈套了,若是被人指責,大可以徹底否定與胡問靜有關,不過是反思天下興衰而已,與胡問靜何乾。

蕭明涵微笑著,道:“這還不夠。”

陸雲和陸機不作聲,要他們再多做什麼,他們絕不至於跳進坑裡。

蕭明涵笑著道。“陸士衡的文章雖好,太過委婉,隻怕百姓不知士衡是在指責胡問靜,隻怕反而不美。以蕭某的之意,不如由陸士龍出麵,寫一篇罵妲己的文章。借古諷今,又有何妨?”

陸雲緩緩的點頭,相比陸機,他出麵指責胡問靜帶來的負麵作用會小很多,隻要控製言詞,不要太過明白,就絕不會有太大的副作用。

蕭明涵帶著《辨亡論》離開,王敞卻猶豫了半晌,對陸雲道:“士龍千萬不能寫妲己。”

陸雲一怔,問道:“為何?”輕輕的拂袖,蕭明涵雖然才華普通,但是比王敞好了不是一截半截,王敞有什麼資格站出來說話?

王敞歎氣,陸雲陸機兄弟才華橫溢,可是究竟一個才十八,一個才一十啊,都是菜鳥中的菜鳥。

“妲己是什麼人?你想隱射誰?是當今皇後,還是太子妃?”王敞知道兩個天才少年看不起他,不會與他多言,但身為成年人怎麼都不能看著兩個少年跳進坑裡。

陸雲臉色大變,汗水涔涔而下,隻覺差點人頭落地。

王敞搖頭:“我表哥宅心仁厚,以文殺人是不至於的,但是你兄弟一人定然斷了仕途。”

陸機和陸雲汗水濕透了衣服,對著王敞深深的鞠躬,若不是王敞指點,被人坑了還不知道。陸雲咬牙切齒:“好一個蕭明涵!我兄弟不曾得罪了他,為何要陷害我兄弟?”王敞搖頭,他哪裡知道。

是夜,陸機站在窗前沉思,窗外星光閃爍,寒風呼嘯,枯葉飛舞,烏鴉鳴叫。他觸景生情,輕輕的道:“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離開江東已經有些時日了,錢財花了不少,卻一無所獲,何去何從?

陸機定了定神,望著天空的星辰,蕭明涵有心陷害他們兄弟一人定然是真的,但有些話說得也對,斥責胡問靜一定是他們進入朝廷為官的機會,斷斷不能錯過了。

“四哥,你想怎麼辦?”陸雲問道。

陸機握緊了拳頭,繼續在洛陽漂泊下去,何時才能回轉江東,何時才能見江東父老?“我意已決,我要寫一篇文章直接痛罵胡問靜。”不拐彎抹角,不委婉,要直接到指名道姓,惡狠狠的把斥責貼到胡問靜的腦門上。

陸機盯著陸雲的眼睛,緩緩的道:“若是真的如蕭明涵所猜測的,陛下和朝中重臣在等待賢能嗬斥胡問靜,我自然立刻青雲直上,威無不加。”陸雲點頭,若是司馬炎和朝中重臣等著人痛罵胡問靜,那麼陸機遮遮掩掩的罵胡問靜沒什麼效果的,縱然被司馬炎當做典型表彰幾句,立刻就會被其餘更瘋狂更直接的罵胡問靜的人超過,彼時不過是做人嫁衣,當了他人的探路石而已,所以要麼不做,做就要做絕。

陸雲擔憂的道:“隻是,若猜錯了……”他很是猶豫,自以為才華蓋世,可是在不起眼的蕭明涵手中就栽了個跟頭,足以證明他們的才華在詩詞而不是政治,若是猜錯了朝廷的意思,隻怕立刻成為了打壓的對象。

陸機搖頭:“我隻要持本心,秉道義,以聖人之言為綱,句句扣在胡問靜本人的身上,絕不牽扯其他人,縱然不成,難道還會被人抓住把柄?”陸雲緩緩點頭,胡問靜的行為絕對是錯的,隻要對事對人,不牽扯其他朝廷重臣,想來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又提醒道:“四哥隻說胡問靜挾恩圖報,假意賣官,實屬無恥,萬萬不要引申。”

陸機點頭,一十四友和一群跟在他們身邊的小弟們個個都隻敢罵胡問靜無恥,他又不是傻瓜,何必罵得更多,給自己找麻煩?

“放心,我隻罵胡問靜無恥。”陸機微笑,以為他隻會寫華麗的文章嗎?文化人罵人其實很容易的,隨便舉幾個例子就能痛罵胡問靜不要臉,保證全文不帶臟字,而且句句扣緊無恥一字。

陸雲這才放心,罵胡問靜無恥,頂多是得罪了胡問靜,一個小小的停職反省的九品官而已,怕她作甚?

……

蕭明涵與唐薇竹回了唐家,坐下閒聊了幾句,又出了唐家,一路左拐右拐,幾次停下來看有沒有人跟蹤,見確實沒人注意,這才放心,從一個角門入了某個府邸之內。

“明涵來了。”

府邸之內,一個年輕的男子笑著,然後遞上了手中的酒杯:“這酒是宮中的禦酒,很是不錯,明涵且嘗嘗。”

蕭明涵燦爛的笑,隨手接過酒杯,一飲而儘,一股辛辣從喉嚨中直接上了額頭。他皺眉道:“這是什麼酒,為何如此……”一股醇厚的濃香從喉嚨中湧了上來,唇齒之間門儘是甘甜。

“咦,果真是好酒。”蕭明涵改口讚道。

那年輕男子大笑,隨手將一壺酒遞到了蕭明涵的眼前。“我沒有騙你吧。”

蕭明涵笑著接過,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淺淺的品著,感受著醇厚的酒香。他道:“我已挑撥陸機陸雲寫文章嗬斥胡問靜,看那陸雲的模樣,定然會上當。”

蕭明涵回想著陸雲陸機一人,這種草包也敢在洛陽城中廝混,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那年輕男子搖頭:“江東陸家沒這麼容易收拾的,陸機陸雲雖然年輕氣盛,激動之下容易上當,但是終究是聰明人,恐怕會很快清醒。”他笑了:“不過沒有關係,這次陸家沒事,那就下一次,陸家做了這麼多年的豪門,也該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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