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胡人畏畏縮縮的躲在街角, 最近那個該死的胡人賽亞人不斷地殘害胡人同胞,或抓或殺,胡人中青壯少了不少, 而縉人的氣勢越來越猖狂了,以前胡人吃了飯都不用給錢的, 現在彆說不給錢了, 肯讓他們吃飯已經是良心商家了, 好些商家壓根不讓他們進門。
有胡人孩子驚恐的蜷縮在母親的懷中, 不知道為什麼周圍的縉人看他們的眼神如此的不善。
那胡人母親遮掩著孩子, 卻一點點辦法都沒有。胡人和縉人之間的事情太過簡單又太過複雜, 她自己都處於懵懂之中, 又怎麼與孩子解釋。
某個胡人低聲道:“彆擔心, 我還有一些皮毛, 可以換取一些糧食的,艾薩克和尼爾斯去打獵了,若是獵到了野豬, 我們就會有很多肉吃了。”
那胡人母親低聲道:“埃爾文……”那些皮毛雖然品相很不錯,可是都是一些很普通的狐狸皮狼皮, 賣不出多少錢的, 而且那些縉人的態度……她閉上了嘴,除了試一試,還能怎麼辦?打獵可不是說有獵物就有獵物的,今天必須搞到一些吃的。
一群胡人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某個皮毛店鋪前,埃爾文深呼吸, 竭力無視周圍不友善的目光,與幾個胡人背著他們積累了幾個月的野獸皮毛大步走進了皮毛店鋪,用不嫻熟的大縉話說著:“掌櫃, 我有皮毛出售。”
掌櫃冷冷的看著埃爾文,淡淡的道:“那就拿過來。”
一炷香之後,埃爾文拿著四百個銅錢出了店鋪,價格頂多隻有以前的分之一,但他知道店鋪掌櫃沒有太欺負他,他曾悄悄的注意過縉人獵戶出售皮毛,清楚正常的價格範圍,店鋪掌櫃頂多就是壓低了一成的價格,這在他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或者說很是滿意。
“走,我們去買糧食。”埃爾文微笑著對一群胡人道,春暖花開,動物也會多起來了,野菜也會有,辛苦一些總能活下去的。
“那幾個胡人,站住!”背後有人厲聲嗬斥。
埃爾文看著幾個胡人驚恐的神情,慢慢的轉身,隻見十幾個縉人大步走了過來,盯著他們手中的錢袋的眼神儘是貪婪。
錢狗蛋與十幾個人迅速包圍了一群胡人,雖然雙方人數差不多,但是胡人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他們都是精壯漢子,打起來必勝。
“胡狗,把錢交出來。”錢狗蛋冷笑著,盯著這群胡人很久了,親眼看見他們拿著大量的皮毛進了店鋪,又換了錢出來,他甚至派人跟進了店鋪,聽清了交易的金額。雖然隻有區區幾百文錢,但是沒關係,每天進賬幾百文,一個月就是上萬文錢,而且有這麼多胡人呢,每天怎麼可能隻有幾百文錢。
埃爾文大怒,道:“這是我們的錢,你想搶劫嗎?”一群胡人踏上一步,怒視錢狗蛋,以為我們好欺負嗎?
錢狗蛋哈哈大笑:“就是搶你了,又怎麼樣?”埃爾文沒想到錢狗蛋如此的理直氣壯,心中一驚,轉頭四顧,四周的縉人冷笑著看著他們,有人指指點點:“報應啊!”“活該!”
四周也有一些胡人,想要站出來說話,卻想到了什麼,又低頭不語。
埃爾文心中一涼,悲憤擠滿了心胸。
錢狗蛋得意的笑著,大聲的道:“你們胡人搶我們的財物,打我們,現在我們搶回來,天經地義!”
埃爾文大聲的道:“我沒有搶過縉人!我沒有打過縉人!這是我辛辛苦苦打獵積累下來的錢,你若是敢搶,我就砍死了你!”一翻手亮出了匕首。其餘胡人也掏出了匕首,惡狠狠的看著錢狗蛋等人,這些錢是他們活下去的希望,決不能被人搶走。
錢狗蛋大笑,一點都不慌張,拍著胸脯,大聲的道:“有種,往這裡捅!”他見埃爾文沒有動靜,獰笑道:“胡人就是賤啊,敬酒不吃吃罰酒。”他退後一步,大聲的叫:“賽亞人!賽亞人!胡人搶劫咯!胡人殺人咯!”錢狗蛋的同伴跟著呼喊:“快來啦,胡人殺人咯!”
埃爾文等人臉色大變,胡人落到了賽亞人的手中可沒有什麼好結果。急忙想要離開,卻被錢狗蛋等人圍住,想要那匕首殺出一條血路,卻又想正好落了把柄,一時之間左右為難。
胡問靜帶著幾個衙役飛快的趕到,遠遠地就大喊:“還有胡人敢在千陽縣放肆?難道不知道賽亞人吃人不吐骨頭嗎?”
埃爾文和周圍圍觀的胡人看著那難看的“賽”字頭套靠近,心中發寒,這些該死的賽亞人簡直是胡人的恥辱。
錢狗蛋大笑:“賽亞人,這裡!”指著埃爾文等人,道:“他們高價賣貨給店鋪,我們要拿回來,他們不肯,還要殺人!”
埃爾文大怒:“你胡說!我們沒有賣高價,是他們想要搶我的錢!”
錢狗蛋冷笑幾聲,鎮定無比,壓根不辯解。他已經看清楚了,以前的縣令遇到胡人就當大爺供著,縉人和胡人起衝突,不問是非,一律是縉人不對,而新縣令痛恨胡人,逢胡必殺,縉人和這群胡人起了衝突,新縣令肯定不問是非的偏向縉人,他又何必多說廢話解釋呢?他要的隻是和胡人的衝突而已。
“我以後終於要發達了!”錢狗蛋心中暢快無比,搶劫胡人發家致富,很有替天(行)道的感覺啊。
胡問靜瞅瞅一群胡人,有老有少,而錢狗蛋等人都是精壯漢子,揮手,立刻有衙役將皮毛鋪掌櫃帶了出來。
胡問靜瞅著周圍的人,打量著他們的神色,頭都沒回,道:“說。”
皮毛鋪掌櫃老老實實的交代,收了一些皮毛,價格公道,胡人沒有強買強賣。
胡問靜笑了:“你倒是老實。”
那皮毛鋪掌櫃認認真真的道:“人在做,天在看,小人不敢扯謊。”神經病,事情又與他沒有關係,他為什麼要偏向任何一方?幫著錢狗蛋或者幫著胡人對他有什麼好處?沒有一絲的好處,隻會被人記恨而已。他隻說真話,胡縣令怎麼做與他無關。
錢狗蛋鎮定的看著胡問靜:“這些胡狗搶我們縉人的東西,打我們縉人,今日該有報應了。”
胡問靜看看四周,不少縉人用力點頭支持錢狗蛋。她笑了,走過去一腳踢飛了錢狗蛋。
“來人,將這些攔路搶劫的家夥押去礦產苦役個月!誰敢跑立刻殺了!”
錢狗蛋怔怔的看著胡問靜,不敢置信的道:“我是縉人!他才是胡狗!”
胡問靜冷冷的注視著他:“你搞錯了,胡某既不是胡命貴,也不是縉命貴,胡某不在乎你是胡人還是縉人,胡某隻在乎誰對誰錯。胡人搶劫傷人強買強賣,胡某就抓胡人,縉人攔路搶劫,胡某就抓縉人,就這麼簡單。”
胡問靜轉頭看著周圍目瞪口呆的縉人和胡人們,大聲的笑:“傻了吧,哈哈哈哈!”猛然翻臉,惡狠狠的盯著周圍的人:“誰敢作奸犯科,礦區有的是位置!”
一群百姓驚愕的看著胡問靜,第一次理解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消息傳開,千陽縣中感歎者有之,憤慨者亦有之。
李朗微微有些失神:“我還以為胡縣令是隨便說的。”那日胡問靜厲聲指責他們應當一視同仁,誰犯罪就抓誰,其實一群官員誰都沒有往心裡去,開會嚴令當官不得貪(汙)腐(敗),結果一個月後因為巨額貪(汙)腐(敗)落馬的官員多的是,官員的嘴裡說的東西一個字都不能信。李朗和一群官員隻以為那是胡問靜因為“胡命貴”而憤怒的指責扶風王執法不公,完全沒想到胡問靜竟然是當真的。
一群官員有些不屑,胡問靜真是太幼稚了,當官的怎麼可以明白說話呢,當官的說話就該雲裡霧裡啊。
一群百姓憤怒極了,還以為胡問靜是為了縉人說話的好官清官,沒想到是個胳膊肘向外拐的垃圾糊塗蛋貪官王八蛋啊。
有人憤怒的拍桌子:“以後見了胡狗官,我再也不會笑了!”
有人惡狠狠的看著縣衙方向:“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有人憤怒的吐著唾沫:“漢奸!”“跪久了,站不起來!”“天下烏鴉一般黑!”
……
隴縣就在千陽縣的東邊,同樣是胡人遷移的重災區。
隴縣縣令躲在縣衙的桌子底下,一聲不吭,隴縣的縣尉和其他官員搬了桌椅擋住縣衙的大門,同樣大氣都不敢喘。
縣衙之外,胡人猖狂的笑聲,縉人激烈的反抗聲,仿佛刀子一般刺痛著縣衙內一群官員的心。
身為大縉人,看著大縉人被一群胡人搶劫,他們就沒有一絲的異樣?
身為大縉官員,看著大縉人就在縣衙外被胡人搶劫,他們就沒有一絲的羞愧?
隴縣縣令和其他官員們自問還沒有為了官位喪儘天良,他們首先是一個人,然後才是一個官。
可是,他們又能怎麼樣?帶領衙役士卒去把那些胡人抓起來,殺了?不等那些胡人的屍體涼了,他們的腦袋就被司馬駿砍下來了。在保護百姓,維護大縉律法,與保住自己的腦袋之間,他們很現實的選擇了後者。可恥,非常可恥,每天的心都在刺痛,可是為了那些百姓而丟了自己的腦袋,隴縣縣令和其他官員們卻又鼓不起舍身就義的勇氣。
“胡人也是人,縉人也是人,隻要善待胡人,胡人就會融入縉人之中,百十年後就會成為縉人的一部分。”
司馬駿的公文中的言語很有道理,隴縣縣令和其他官員們都很是讚同,入華夏者華夏,隻要不論是哪一種胡人哪一種蠻夷,隻要入了華夏,終究會被華夏同化,成為華夏的一部分。百十年後自然會有人覺得司馬駿的行為高瞻遠矚高屋建瓴澤被蒼生,可是眼下呢?門外的被搶劫的縉人百姓會怎麼想?會覺得自己積攢了一輩子的財產被胡人搶走是為了民族大融合做貢獻?會覺得差點被砍死是為了民族大融合奉獻光和熱?那些囂張的大笑,對縉人百姓揮舞著屠刀的胡人呢?會覺得正在被大縉融合,成為大縉的一份子,還是覺得這塊地盤以後就是胡人的了?
隴縣縣令麵色晦暗,隻覺被司馬駿看重,任命到隴縣做縣令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嘿嘿,我竟然後悔當初遇到扶風王了。”隴縣縣令低聲笑著,想到當年偶遇司馬駿,努力的展示才華,而後司馬駿不在意他是小門閥出身,不在意他的鄉品隻是九品,委以重任,那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他當時是何等的高興和感激啊。他的眼角濕潤了,物是人非。
其餘官員悲涼的看了他一眼,又轉過了頭,不知道該怎麼說。就在七年前,隴縣縣令初次上任的時候是何等的意氣風發,言談舉止之中透著才子的自信,每次提到司馬駿的時候眼睛都會放著光,那知遇之恩的言語雖不多,卻透著實誠,隴縣上下誰不知道縣令是司馬駿的鐵杆支持者,可如今……
胡人呼嘯而去,衙門外的哭喊聲卻一點點都沒有少,敲門聲更加的急了,更有縉人大聲的喝罵:“王八蛋!”“開門啊!你們倒是開門啊!老子要看看你們是胡人還是縉人!”“當官不為民做主!”
隴縣縣令躲在桌子底下一動不動,他已經被罵的習慣了,麻木了。
衙門之外漸漸的安靜了,被搶劫的縉人終於散去了。眾人依然躲在桌子底下,或死死的抵著大門。門外的胡人和縉人都走了,可他們缺乏麵對現實的勇氣。
許久,隴縣縣令終於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慢慢的打開了衙門的大門。一群官員站在他的身後,麵目表情。
門外一片狼藉,破爛的衣衫,竹筐,箱子,死雞死鴨,就在春暖花開的日子裡在衙門前歡樂的展示著,一些血跡一直延綿向了遠方,比映山紅更加的紅。
隴縣縣令慢慢的開始顫抖,他還以為自己已經徹底的麻木了,原來錯了。
他輕輕的道:“賽亞人。”
一群官員驚愕的看著隴縣縣令的背影,難道縣令瘋了?
隴縣與千陽縣實在太近了,兩縣緊緊的貼在一起,不但商旅溝通頻繁,很多人還都是親戚,千陽縣沒有一絲的消息可以瞞得住隴縣,隴縣的所有官員早就知道了賽亞人,以及背後的“胡人”的底細。檢舉胡問靜換取司馬駿的信任和重視?這個可能眾人根本沒有想過。司馬駿再怎麼重視和信任,司馬駿能夠百分之一百有影響的地方也就隻有扶風郡,十年了,扶風郡中的官位早已固定,哪裡還有晉升的空間?若是出了扶風郡,隻怕立刻就會被胡問靜背後的賈充賈太尉活活的撕了。檢舉胡問靜得不償失,損人不利己,大家假裝不知道才是上策。
此刻隴縣縣令提及賽亞人,難道是想要傻乎乎的檢舉胡問靜?隴縣縣令一定是瘋了!
有官員已經準備苦苦的勸阻隴縣縣令了。
隴縣縣令緩緩的道:“來人,寫信給胡問靜,隴縣需要賽亞人。”
一群官員聽著隴縣縣令聲音中帶著的哭腔,心中一酸,這是從司馬駿的鐵杆變成了叛徒啊。
“是。”眾人點頭,一邊是提拔之恩,一邊是良心。他們隻能選擇賽亞人。
……
胡問靜看著畢恭畢敬的站在麵前的隴縣縣尉,長長的歎息:“你們也不容易。”
隴縣縣尉準備了許久的言語被堵在喉嚨裡,唯有淚水長流。扶風郡的哪個官員容易了?他哽咽著道:“還請胡縣令早日安排賽亞人入住隴縣。”心中冷笑,菜鳥!背鍋俠!出了事你死全家!
李朗對隴縣求助的行為非常的反感,看穿了賽亞人的真相一點都不稀奇,沒有舉報也可以猜出原因,算是欠了隴縣的人情,但是如今跑來求助簡直是無恥之尤!“好處他們拿,風險我們承擔?一旦敗露,他們P事沒有,我們掉腦袋!”
隴縣縣令想要為民做主,為什麼不成為賽亞人?是成為賽亞人要移民申請,還是做個頭套有技術壁壘?隴縣縣令等人實在是太無恥了。李朗深深的歎氣,胡問靜終究是個少女,總想著為民做主拯救蒼生,為國為民的大英雄在大縉朝幾乎死絕了。
胡問靜驚愕的眨眼睛:“你看我的模樣像是好人嗎?”
……
隴縣縣城外十裡處,一張巨大的橫幅懸掛在兩棵大樹之間,橫貫官道:“隴縣歡迎胡人賽亞人兄弟!”
隴縣縣令和無數百姓急切的看著遠處,好些人迫不及待的問著:“賽亞人到底來不來?到底來不來?”
隴縣縣令看著激動的隴縣百姓,又是欣慰,又是倉皇。民心如何,隻要看看那些百姓手中的瓜果蔬菜,以及頭頂的橫幅,立刻就能明白的清清楚楚。他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夕陽西下的時候,遠處終於有了一彪人馬靠近。
隴縣縣令和無數的百姓的心都提了起來,好些人情不自禁的向前湧動。
幾十騎飛快的靠近,背後是火紅的夕陽,仿佛是從夕陽中跑了出來。
有人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幾十騎頭上套著黑色“賽”字頭套,驚喜的叫著:“是賽亞人!”
百姓們歡呼出聲:“賽亞人!”“英雄!”
隴縣縣令眼角一酸,民心啊民心!
有百姓熱切的揮舞著手中的絲帶和鮮花,有百姓跪在地上,高高的舉起了食物和酒水。
隴縣縣令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滑落:“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隴縣,不,扶風郡已經落到了把“賽亞人”當做王師的地步了?
胡問靜勒住韁繩,看著一群驚喜和期盼的百姓,以及被百姓擠在後方的隴縣官吏們,大聲的道:“我們是胡人賽亞人,其餘胡人在哪裡?我需要個帶路的!”
一群隴縣的百姓大聲的歡呼:“我帶路!我帶路!”
黑暗之中,無數火把到了隴縣某個胡人聚集的地方。
“快出來,縉人殺過來了!”有胡人大聲的驚呼。
更多的胡人壓根不信:“不可能!縉人怎麼敢對我們不敬?”“信不信我告到了縉人的官府,殺光那些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