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怎麼處理人販子,以及由誰來處理人販子。
王老爺默默的盤算著,胡問靜雖然沒有明言,但是看她斬殺了胡十七家的人,那是對害死爹娘的人恨之入骨了,連間接害死爹娘的自己家的親戚都殺了,那個直接打死了她娘親的人販子肯定是要千刀萬剮的。王家需要為胡問靜做到這一步嗎?以王家在譙縣的地位,跑到蒙城抓一個人販子,又千刀萬剮了,其實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王老爺並不擔憂會有麻煩。且不說門閥打死一個平民百姓就是打死一條狗,隻說胡問靜已經是官了,官官相護,蒙城縣令對胡問靜在蒙城的鄉村中大肆殺人都置之不問,王家還需要擔憂惹上什麼麻煩嗎?王老爺擔憂的是這莫名其妙的手上沾了血腥,終究不太妥當。
他反複的斟酌,胡問靜在譙縣的時候王家沒有步步緊跟胡問靜,在處理韋家的時候有些脫節了,說難聽些,王家為了維護與韋家的關係,在壯陽藥膳館的處理上是有拋棄胡問靜任由韋宇軒處理的可能的。隻是可能,因為還沒有來得及發生就被胡問靜硬生生的扭轉到了另一條道路上。這“僅僅是可能”到底在胡問靜的心中有多大的影響?
王老爺在胡問靜當官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胡問靜再怎麼心存芥蒂,胡問靜隻是一個沒有背景的孤女,胡神醫也好,胡霸天也罷,其實與譙縣任何一個門閥不在一條水平線上,那韋家若不是因為種種原因,一個手指頭就捏死了胡問靜了。王老爺何必在乎胡問靜心中究竟怎麼想,大家麵子上過得去就行了。
但如今胡問靜是官了,是大縉朝第一個女官了,是譙縣,不,是天下無數普通門閥努力了幾代人都沒有達到的高度,是隨手就可以殺了一家人,打斷了一個村子的人的腳的官老爺了。
王家必須重新衡量與胡問靜的關係。
王老爺忽然打了個寒顫,他果然生性愚鈍,胡問靜是官老爺了,他竟然一直沒有深刻的理解其中的含義。胡問靜當官的第一天就殺了韋家的族長啊!堂堂譙縣最大的韋家就在胡問靜拿到了朝廷任命公文的同一天任由胡問靜殺了族長,並主動放火燒死了族長的兒子,交出了大半的家產,這“官老爺”三字之重,他怎麼沒有看清?
王老爺閉上眼睛,那是因為他習慣了譙縣縣令與譙縣門閥井水不犯河水,心中既認為家中冒出一個官老爺是家族門閥的希望,又鄙夷著縮頭烏龜陳縣令,沒有覺得縣令有多麼大的權力;那是因為他早就覺得胡問靜與韋家不死不休,胡問靜得勢,韋家死了族長父子交出財產一直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就因為這“習慣”,這“早就覺得”,而無視了胡問靜胡縣令可以輕易的殺了一個門閥全家的。
王老爺渾身發抖,後怕極了。胡問靜沒有因為他“有可能”放棄胡問靜而找他的麻煩,真的是老天爺保佑啊。他定了定神,胡問靜是記著王家在胡問靜初到譙縣時候對她的庇護?是記著與王梓晴同經劫難?無所謂是哪一種,總而言之胡問靜能夠想到寫信找王家處理父母的後事,這透露出來的信息還是很可喜的,王家為胡問靜辦了這麼重大的事情,胡問靜怎麼都不能不記得王家的情義吧?以後王家有了劫難,胡問靜怎麼都會幫一把手吧?
王老爺默默地搖頭,太理想了,不過是接受胡問靜的囑托替她爹娘建墳立碑而已,能有多大的恩情?易地而處,他會因此替人遮擋劫難?王家必須與胡問靜有更深的羈絆!所以,王家必須將參與還是胡問靜的娘親的所有人販子統統千刀萬剮。替胡問靜的娘親報了仇,這才算小有情義,胡問靜這才會在王家有難的時候稍加援手。
馬車有些搖晃,王老爺打開布簾,譙縣縣城已經近在眼前。他看了一眼女兒的馬車,放下了布簾。他忽然想到胡問靜的娘被發賣了,被人販子打死了,渾身發抖。他膝下無子,等他百年之後,王梓晴隻怕靠不上娘家了,會不會也被吃了絕戶,也被發賣了?雖然門閥的外表看上去光鮮亮麗,但是內底子有多麼的肮臟,王梓晴可能不會被發賣,門閥丟不起那人,卻可能莫名其妙的病死了。
王老爺閉上了眼睛,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這件事必須交給王梓晴親自去辦,哪怕她不能親手剮了那人販子全家,也必須站在一邊看的清清楚楚。”他會親手剮了那人販子全家,胡問靜怎麼都要念他的人情的。
王老爺心中默默的思索著,這件事不能悄悄的做,相反,要大張旗鼓的做,要讓整個譙郡都知道王家為胡問靜報仇,王家老爺王家大小姐親手剮了胡問靜胡縣令的仇人。從此王家就與胡問靜牢牢的捆綁在一起,不管是譙郡的門閥還是譙縣的縣令,想要動王家之前就要好好的考慮胡問靜的反應,想要把王梓晴“病死”了,就要考慮全家會不會被胡問靜千刀萬剮。
王老爺想到此,心中舒暢極了,這簡直是從天而降抱金大腿的機會啊。他虔誠的祈禱,胡問靜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多做幾年官老爺,王家從此就穩如泰山了。
馬車外,有仆役跑過來稟告:“老爺,抓到那個人販子了。”
王老爺大笑,真是天意啊,他歡笑著:“準備好匕首,老夫要親自動手。”
……
與鄉下小門閥小地主王老爺想的不同,胡問靜此刻危在旦夕。
扶風王衙署中,一群官員義憤填膺:“必須殺了胡問靜以儆效尤!”
扶風王司馬駿皺眉不語。
有官員冷靜的解釋:“忠孝節義,隻是天下秩序的根本,胡問靜殺了親爺爺就是不孝到了極點,若是不殺了她,何以教化天下百姓?”有些話不能明說,背後的含義就是不孝順了,哪裡還有忠?對親人都不愛了,怎麼可能愛朝廷愛皇帝,這種人若是能夠當官豈不是告訴天下百姓當了官就可以不向朝廷效忠嗎?這番話原本正大光明,但是司馬家篡位而得天下,這“忠心”二字不能說得太明白,否則有打司馬家的臉的味道,必須司馬駿自己意會。
扶風王司馬駿依然皺眉搖頭。
又是一個官員道:“胡問靜明知道有幾種方式可以平息輿論,偏偏棄之不用,這不是光明磊落,這是故意挑釁朝廷,挑釁天下道德,挑釁聖人之言。”胡問靜若是采取了那些手段隱瞞真相,其實大家可以假裝不知道的,甚至可以幫著遮掩,胡問靜有賈充在背後支持,他們何必與胡問靜作對呢,砍了胡問靜對他們有個P的好處,但是胡問靜做的這麼囂張若是再不處理,豈不是顯得他們都是木偶泥塑?是可忍孰不可忍。
扶風王司馬駿緩緩的道:“這件事太大,不如上報朝廷,朝廷自有決斷。”多日的苦思,司馬駿想清楚為什麼自己被司馬炎盯上了。大縉朝的征西大將軍,有剿滅秦州胡人作亂的大功,雖然大軍已經被司馬炎或撤銷或收回的差不多了,但是他手中依然千餘精銳的。司馬駿苦笑,這千餘人都是屬於他的封地的私軍啊,這也盯著防著?可是他也承認這千餘精銳足以以一當百,他大破鮮卑人頭領禿發樹機能不就靠這千餘精銳嗎?他手中有精兵,有軍功,坐鎮關中,可謂是虎視洛陽,縱然他處處表現的很忠心,司馬炎忌憚他何足為奇?若是他敢擅自下令殺了司馬炎的秘密特使胡問靜,司馬炎會不會認為是胡問靜探知了他要造反的罪證,被他殺人滅口?
司馬駿打定了主意,瓜田李下,他堅決不做任何引起司馬炎猜疑的事情。
一群扶風王衙署的官員搖頭歎息,很好,試探出來了,胡問靜果然身份詭異,要麼手握司馬駿的大把柄,要麼是朝廷的密探,不然司馬駿絕不會小心翼翼的不敢處理。
……
扶風王衙署的客房之內,唐薇竹手腳冰涼,前些時日得知胡問靜與她有些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的時候她已經感覺世界要毀滅了,不想今日得到了更糟糕的消息,那個該死的胡問靜竟然殺了親爺爺全家!畜生!畜生!!畜生!!!
蕭明涵注意到了唐薇竹的異樣,問道:“薇竹,你的臉色不太好。”
唐薇竹心中一驚,絕對不能被蕭哥哥知道她和胡問靜關係,不然她會被蕭哥哥鄙視的。她急忙道:“我怎麼都沒有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喪儘天良之人!”
蕭明涵笑了,道:“薇竹單純善良,胡問靜與薇竹完全不同,蕭某從沒有見過如此無恥之人。看胡十七等人的行徑,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卑鄙無恥之人才會生出卑鄙無恥之人。胡問靜的親屬多半都是無恥之人。”
唐薇竹用力點頭,更加的不敢透露一絲一毫與胡問靜的關係了。她看著蕭哥哥,想著胡問靜的小黃文中有玷(汙)了蕭哥哥的清白,心中隻覺胡問靜與她真是前世的冤家啊,害了她一次不夠,還要害她兩次三次。
“我要去見見胡問靜,我要當麵罵死了她!”唐薇竹大聲的道,一定要罵的胡問靜自儘才好。
蕭明涵笑著點頭,心裡冷笑,唐薇竹一定有事瞞著他,這個女人以後再也休想放在他的眼中。
……
胡問靜將親爺爺親叔叔親姑姑千刀萬剮的消息以比暴風雨更快的速度席卷了關中,然後又到了洛陽。
天下震動,無數人憤怒到了極點。
胡問靜的人生經曆清清楚楚的擺在了所有人的麵前,在譙縣殘殺佃農和鄰居,在洛陽寫小黃文,無恥又凶殘,但是這些都無所謂。
無恥可以歸結到文藝作品,食色性也,文藝的東西誰說得清高尚還是低俗,老百姓至少願意看。
至於凶殘那更不值得一提,天下門閥哪一個不凶殘了,哪一個手中沒有人命了?殺不交租的佃農、殺打上門的鄰居都可以理解的,胡問靜也就是有些貴族特有的凶殘而已。
但是殺自己的爺爺和全家啊,這是人能夠做出來的事情嗎?爺爺再不對,也是爺爺!爺爺比爹媽還要高一級,爺爺打死孫子孫女都沒人敢說一句話,什麼時候孫子孫女可以反過來打死爺爺?道德淪亡,根本是毫無人性,禽獸不如,人間惡魔。
胡問靜的名聲瞬間惡臭無比,全大縉再也找不到一個比胡問靜更加惡臭的人。
洛陽城內某個酒樓,所有食客都在議論著胡問靜殺親案。
有人拍案大怒:“一個人怎麼可以殺了自己的爺爺,殺了自己的全家!沒有爺爺,哪有爹爹,沒有爹爹,哪有孫女,這是最最最簡單的道理,這是賜予生命的恩情,一個人怎麼可以無視這天大的恩情而殺了爺爺呢?”周圍無數人點頭支持,天地君親師,親人排在第四位,可普通人一輩子都不會感應到天地的威能,不會見到皇帝陛下,這親人,這父母長輩就是一個普通人的心中最最最高的存在了,胡問靜身為孫女怎麼可以殺自己的爺爺呢?
有人記著胡問靜的《二十四友豔行記》,弱弱的替胡問靜辯護:“殺父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周圍好多人立刻冷笑了。他急忙道:“胡問靜的父親死於意外,但胡問靜的娘就是被胡十七害死的,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胡問靜血親複仇符合春秋大義,何錯之有?”
一些食客大力點讚支持:“對,血親複仇何錯之有?前朝漢章帝建初五年立《輕侮法》,為遵從孝道而血親複仇觸犯刑律者,降罪一等處理。陽球因為郡吏羞辱其母而糾集數十人殺吏全家;董仲舒六世孫董黯因鄰居責打其母而砍下了鄰居的頭;趙娥殺死殺父仇人。這三個人都是血親複仇,朝廷沒有追究三人的罪責,反而大為鼓勵,世人敬仰,青史留名。胡問靜今日為母報仇,那是大義所在!”他們未必是胡問靜的書迷,但是胡十七家做事實在是太惡心了,他們自問若是與胡問靜易地而處早就餓死了,胡十七一家這種垃圾殺光了才好,免得浪費空氣。
其餘人完全不認同,血親複仇沒錯,儒教講究的就是尊重長輩,為長輩報仇理所當然,可是那也要有仇啊!
有人瞪著那些支持胡問靜的食客大聲的道:“胡問靜的爹爹胡老七是家中長子,為家勞苦那是應該的,胡老七的媳婦是胡家的外人,被胡家發賣了,這是民間的習俗,就算有不對的地方,那也是家務事,況且打殺了胡問靜的娘的是人販子,胡問靜要血親報仇殺了人販子,那就是烈女,值得大書特書,可是殺了胡十七全家算什麼事?胡十七終究沒有打殺了胡問靜的娘,就算胡十七發賣了胡問靜的娘不對,那也不是死罪,憑什麼殺了胡十七?算什麼血親複仇?”
這番話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支持,有人大聲道:“對!胡問靜的娘沒有生下一個兒子就是大錯,跑到胡十七家要錢更是不要臉,胡老七的賣命錢當然是他爹的,關媳婦P事?要是媳婦改嫁了,這錢不就便宜了外人?胡十七發賣了胡問靜的娘哪裡錯了?兒子死了賣媳婦的多得是,朝廷不也沒管嗎?哪裡輪到胡問靜殺人,還是最最最惡劣的毫無人性的殺全家!”以為隻有農村吃絕戶,城裡的小門小戶就沒有吃絕戶了?休要說這種幼稚的話,家裡的財富就隻有這麼點,怎麼可以便宜了外人,吃絕戶那是部分城市農村,天下普遍的道理。隻是洛陽有錢人多,這種事情才少了些。
隔壁桌的食客搖頭反對:“血親複仇不需要父母被打死的,罵爹娘也可以血親複仇的,陽球不就是以為其母被罵了而殺人嗎?胡問靜的娘親被胡十七發賣了,絕對是羞辱中的羞辱,血親複仇理所應當。”罵人也是羞辱,不信我罵你幾句,看你是不是認為受到了羞辱。
有人大怒,指著為胡問靜辯護的食客大罵:“胡十七不是外人,是胡問靜的親爺爺!是胡問靜的娘的公公!自古以來爹娘打死子女天經地義!胡十七彆說發賣了胡問靜的娘,就是真的打死了,也不算錯!”
這句話讓不少人啞然,就沒聽說過爹娘打死子女被官府抓的。
好些食客支持:“胡十七可以打死孫女胡問靜,孫女胡問靜卻不能打死了爺爺胡十七!”從來隻有長輩教訓晚輩的,怎麼可以允許晚輩教訓長輩?這是嚴重違背華夏的倫理觀的。
有食客大聲的道:“羊羔跪乳,烏鴉反哺,禽獸尚且知道親恩之重,胡問靜竟然殺了親爺爺,簡直禽獸不如!”
周圍的人大聲的應著:“對!簡直禽獸不如!”
……
皇宮之中,司馬炎看著胡問靜殺親案的奏本,隨手扔開,又取了另一份紙張,上麵詳詳細細的記載了胡問靜到了千陽縣的所有言行,胡問靜在暴雨中的所有言行儘數記在紙上。
他反複的看了幾遍,大聲的笑:“好!好!好!好一個禽獸不如!”
一邊伺候的太監眼觀鼻鼻觀心,搞不明白司馬炎為什麼發笑。
同一時間,賈充默默的看著屋頂,該怎麼處理胡問靜呢?真是個有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