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好處理(1 / 2)

大殿之中回蕩著皇帝陛下司馬炎爽朗的笑聲, 仿佛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笑話。

司馬炎問站在大殿正中的某個禦史:“你是說,要殺了胡問靜以謝天下?”

那個禦史昂然抬頭道:“是。天地君親師,胡問靜的爺爺就算犯了再大的過錯也輪不到身為孫女的胡問靜親手將他淩遲處死, 如此道德淪喪簡直禽獸不如枉為人也,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不除不足以顯國威。”

大殿中的文武百官慢慢的點頭, 雖然禦史的言詞誇張了些,胡問靜和國威有什麼關係?但是殺了胡問靜的提議還是沒錯的,若是大縉朝的官員毫無人性到親爺爺都殺了,天下百姓怎麼看大縉朝?道德淪喪是國家墮落和毀滅的根本,禮教治天下的道路絕對不能改變。

賈充站了出來, 問道:“我大縉朝是有法律的, 胡問靜犯了何罪?”

禦史怒了, 重重的拂袖:“殺人難道不犯罪嗎?”

賈充認真的道:“不犯罪。胡問靜身為縣令,殺一些刁民有什麼錯?”

禦史大怒:“那些人是胡問靜的親爺爺親叔叔,怎麼是刁民?”

賈充笑了:“親爺爺親叔叔就不是刁民了?賣了兒媳婦,無視孫女餓死, 命令朝廷官員傳位,這若不是刁民,還有誰是刁民?胡問靜身為縣令處死幾個刁民又有什麼錯了?難道因為那些刁民是親爺爺親叔叔就要放過了?這朝廷的律法何在?官員的責任何在?胡問靜處理的合理合法,何錯之有?”

那禦史怒視賈充, 轉頭對司馬炎道:“請陛下聖斷。”

文武百官冷冷的看著賈充和那禦史,隻覺今天真是無聊透了,禦史中丞馮紞是賈充的黨羽, 禦史們幾乎是賈充手中的刀劍,怎麼可能與賈充在朝會上爭執?這戲真是假的沒邊了。

好幾個官員搖頭歎息,對賈充和那個禦史不滿極了, 麵紅耳赤啊,罵人啊,指著鼻子的顫抖手指啊,抽搐的眼角啊,這些統統沒有也配叫演戲,演戲也要認真努力,就這麼輕描淡寫的說幾句話算什麼意思?沒有激情的演戲不叫演戲,這麼敷衍了事信不信我們扔爛菜葉。

幾個官員轉頭看衛瓘魏舒任愷等人,山濤不在,夠分量與賈充為敵的就你們幾個,還不出來揭穿賈充的垃圾演技。

衛瓘魏舒淡淡的微笑著,不時捋須點頭,分不清是支持賈充還是支持那禦史,一群官員理解,胡問靜的事情對衛瓘魏舒而言毫無利益,沒道理為了這點小事和賈充起衝突。一群官員又盯著任愷,於公,你是吏部尚書,管理著天下官員的獎懲升遷,於私,你是胡問靜當官的直接引路人,你不站出來處理胡問靜誰還有資格站出來?

任愷掃了一眼大殿中的文武百官,淡定的低頭看腳趾,胡問靜當官的引路人?你們腦子有病啊,胡問靜當官的引路人是皇帝陛下好不好,老夫隻想胡問靜當個小吏的。

一群官員歎氣搖頭,任愷能夠成為吏部尚書究竟不是僥幸,哪怕這些年老糊塗了,這剩下的三分水平也不是可以隨便的忽悠的。

大殿之中靜悄悄的,再也沒人提處理胡問靜什麼的。大家又不是白癡,賈充找了禦史演戲,擺明了是告訴文武百官休想動胡問靜一根毫毛,而可以與賈充抗衡的衛瓘魏舒任愷等大佬又詭異的默不作聲,可見處理胡問靜一事的背後水深的很,搞不好就是皇帝陛下司馬炎的意思,腦袋上沒長角就不要跳出來作死了。

站在一角恭聽朝事的幾個皇子悄悄的互相對視了一眼,他們也猜到賈充和那禦史的垃圾戲份背後的人是司馬炎,可是為什麼司馬炎要為了一個小小的九品女官站台呢?

一群皇子飛快的思索,怎麼都不覺得司馬炎有必要關注一個小小的九品官,哪怕是為了給白癡司馬衷培養勢力都不合理,小小的九品官能夠做什麼?朝廷之中願意成為司馬衷的忠心耿耿的大臣的人多如牛毛,縱然才華驚豔洛陽的二十四友中又有哪一個不是為了當官而願意跪舔皇帝陛下的鞋子的諂媚之徒?司馬炎若是想要給司馬衷培養手下,培養二十四友都比培養胡問靜靠譜。

退朝之後,太子司馬衷跟著太子妃賈南風到了賈充的府中。

賈充也不在意身份,無視司馬衷,直接問女兒賈南風:“你可知道陛下為什麼要用胡問靜?”

賈南風神情不變,以前司馬炎想要提拔培養胡問靜的意思若隱若現,頂多隻是一步閒棋,今日卻像是公開要培養胡問靜了,這中間定然是有什麼重要的原因。她試探著問道:“女兒不知,女兒猜測與胡問靜殺了全家有關,可為什麼有關,女兒猜不出來。”

賈充點頭,這個女兒很機靈,很有心計,也很有野心,嫁入司馬家是給了她一個大舞台,但是這個女兒又隻有小聰明,毫無大智慧,看不清遠一些的東西。

賈充看著正在吃糕點的司馬衷,道:“滿朝公卿都看出來了,陛下是定然要傳位給太子的。”司馬衷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急忙放下手中的糕點,坐直了身體。賈南風用力的點頭,這句話聽了無數遍了,從最初聽到時候的激動,到現在的倉皇,她的心中對成為未來的大縉皇後唯有深深的壓力。

賈充繼續道:“衛瓘、魏舒、山濤等人是反對的。嘿嘿,山濤的身體太差,聽說活不過今年了。”他微微的笑著,各個給山濤看過病的太醫都這麼說,他唯恐那些太醫胡言亂語,又買通了山濤身邊的人,確定山濤的身體差到不敢想象,這才確定山濤陽壽已儘。

他繼續道:“山濤可以不理,魏舒隻有一個身體虛弱的孫子,也可以不理會……”賈南風點頭,魏舒此刻絕對不敢公然對抗賈家的,若是魏舒死了,誰照顧他的孫子?魏舒心中有牽掛,自然就會有些畏首畏尾,最近全力為孫子尋找良醫良方,也說明魏舒已經無心朝政了。

“……但是衛瓘就不同了,衛瓘在軍中有威望,若是他支持司馬攸,此事就有些麻煩。”

賈南風不動聲色,心中不認同父親的想法,衛瓘在軍中有威望又如何,所有的軍隊都抓在司馬家的手中,衛瓘有威望難道還能指揮軍隊叛亂嗎?父親真是太過小心了。

賈充看出了女兒的不以為然,卻沒有多說什麼,年輕人心中沒有畏懼,隻想快刀斬亂麻,無視背後的複雜情況等等,但世界哪有這麼簡單。不碰幾次壁,賈南風是萬萬學不會什麼叫做萬事謹慎的。

賈南風有些理解了,道:“陛下想要除掉衛瓘和那些反對的人,所以需要一把好刀,而胡問靜正好是那把好刀。”

賈充看著賈南風的眼睛,忽然笑了:“你被為父騙了。”

賈南風一怔。

賈充道:“為父說了半天的朝廷大局,誰支持誰反對太子繼位,誰需要提防誰不用理睬,其實統統都是廢話。”他溫和的看著女兒,認真的道:“阿衷繼位之後,朝中大事必然是你做主。你麵對的將是無數的真真假假的信息,有的是陷阱,有的是冗餘的信息,有的是身邊的人的主觀判斷,各種信息多得讓你看不清真相。”

“就像為父方才說的朝廷大局衛瓘魏舒等等,看似都是真的,看似都很重要,與你的判斷一模一樣,其實這些信息都是沒用的信息,你要抓住的是真正的重點。”

賈南風認真的聽著,問道:“重點?”

賈充點頭,道:“陛下傳位的重點是什麼?”

賈南風皺眉,一時心中亂成了一團,傳位還有重點?

賈充暗暗歎息,溫和的道:“是陛下的龍禦歸天之日啊。”賈南風瞬間就懂了:“陛下如今春秋鼎盛,雖前幾年身染重病,但既然龍氣庇佑安然度過,這龍禦歸天之日隻怕還早。”她不在意司馬衷就在一邊,司馬衷的智商隻有七八歲的孩子,這些複雜的詞語他是聽不懂的。

賈充點頭,司馬炎才四十來歲,雖然大病一場之後身體有些虛弱,但是身為皇帝怕什麼身體虛弱,有的是各種補藥滋補,看看朝廷中一群大臣七八十了還活蹦亂跳,司馬炎就算隻能活到七十歲也還有漫長的二十來年,衛瓘如今六十了,二十來年後都八十幾歲了,不死也老糊塗了,哪裡還能阻止司馬衷繼位。所以這衛瓘等大臣阻止司馬衷繼位之事純屬紙上談兵。

賈充笑著道:“衛瓘魏舒山濤等人定然也看出了陛下需要找一些沒有門閥背景,不會被各個門閥左右的年輕臣子輔佐阿衷,胡問靜年紀幼小,二十年後才三十幾歲,正是當打之年,很是符合陛下的希望,可是為什麼衛瓘魏舒山濤,乃至你都認為胡問靜不過是陛下的一步閒棋呢?”

賈南風皺眉苦思,賈充不待她想到答案,就繼續道:“因為一個沒有門閥背景,沒有寫出華麗駢文的人不可能被朝野認同。平心而論,胡問靜作為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能夠在大縉朝出人頭地的幾率幾乎是零,多少才華橫溢的天縱之才都在朝廷中折戟,胡問靜不過中庸之資,也想在門閥的世界中殺出血路?”

賈南風點頭,她就是這沒想的,胡問靜不過是垃圾一般的草民,有什麼資格在朝廷立足?

賈充笑了笑,女兒出生的時候他已經富貴了,女兒沒有吃過貧困的苦,以為賈家就是頂級豪門,其實賈家不是豪門啊,賈家曾經隻是一個破落的門閥而已。他繼續道:“為父曾經也是不名一文的草根……”

賈南風撇嘴,這句話聽了無數次了,賈家怎麼會是草根,不過是賈充的自謙而已。

賈充假裝沒有看到女兒的不屑,繼續道:“……為父得到先帝的賞識,很快從草根成為了權臣。”他一點都不回避“權臣”這個很不好的稱呼。“胡問靜雖然名聲極臭,可是若有陛下的提拔,她就不能成為下一個太常張華嗎?不能成為下一個太尉賈充嗎?”

賈南風皺眉,想到太常張華是寒門,胡問靜若是有皇帝司馬炎的極力提拔,成為下一個太常張華的可能確實是有的。至於成為太尉賈充,她隻想大笑,怎麼可能。

賈充笑著:“胡問靜名聲是臭了,就一定不能嫁入豪門嗎?未必吧。若是胡問靜權傾朝野,誰還在意胡問靜曾經是汙妖王?但是,胡問靜為何能夠被陛下看重?因為她沒有豪門背景啊。沒有豪門背景才會被陛下看重,被陛下看重就會有豪門背景,真是可笑。”

賈南風點頭,胡問靜在殺了全家之前的臭名無非是無恥而已,一個名節黑乎乎的無恥女人對門閥聯姻而言很有影響,但並不是絕對的影響,若是胡問靜有了衛瓘山濤乃至賈充的權勢,莫說娶胡問靜為妻了,就是願意給胡問靜做麵首的門閥公子都能從洛陽排到長安。這胡問靜的汙妖王之名其實並不能保證胡問靜不會嫁入門閥的,嫁入了門閥的胡問靜還會對司馬衷忠心耿耿嗎?隻怕未必了。

賈充看了一眼假裝認真聽著,其實不耐煩地看著案幾上的糕點的司馬衷,溫和的取了一塊豌豆黃給司馬衷,司馬衷燦爛的笑了。

賈充微笑,像司馬衷這樣的女婿可遇不可求。他伸手摸了摸司馬衷的腦袋,繼續對賈南風道:“胡問靜甚至不需要嫁給豪門就能與皇家離心離德的。漢靈帝的皇後何皇後出身低賤吧?家裡不過是殺豬的。然後呢?何皇後的殺豬仔哥哥成了大將軍。誰能確定胡問靜權傾天下之後不會想著把親戚提拔起來呢?親戚對她再不好,終究有血緣的羈絆,胡問靜與其用其他人,為什麼不用自己的親戚呢?這胡家的親戚占據了朝廷各個位置,誰敢確定不會有下一個?”

下一個什麼?

賈充沒有說下去,賈南風卻清清楚楚,是“下一個司馬懿”啊。司馬懿可以作為權臣篡位,胡問靜若是成為了權臣,會不會也篡位呢?

“所以……”賈南風的心忽然噗通噗通的跳。

賈充道:“所以,胡問靜殺了全家是喪儘天良也好,是無情無義也罷,統統不重要,重要的是兩點。”

“其一,胡問靜的直係親戚已經死光了,縱然還有一些旁係剩下,已經不足為慮,胡問靜可以殺了直係親戚,心中對血緣之淡昭然若揭,還會刻意提拔旁係親戚?縱然胡問靜會,我們也可以讓她沒有親戚可以提拔。”

賈南風點頭,胡問靜不在意血緣至親,那麼朝廷就可以用合適的借口殺光了胡問靜的旁係親戚。

“沒有親戚的胡問靜無法形成一個新的門閥,我們隻要擔心胡問靜會不會被其他門閥拉攏就行。可是,一個親爺爺親叔叔都千刀萬剮的人,哪個門閥敢相信可以用姻親關係,用丈夫,用愛情束縛她?就不怕在小處得罪了胡問靜,結果被胡問靜殺了全家嗎?這胡問靜嫁入豪門的可能已經徹底斷絕了。”賈充笑著,天煞孤星對當權者而言真是絕妙的棋子啊。

賈南風用力點頭,胡問靜注定了孤苦一生,完全不需要擔心什麼門閥啊,背景啊,真是一把乾乾淨淨的刀子。

賈充繼續道:“其二,胡問靜在殺了全家之後表明了心跡。”

“心中有恨,世道不對,想要為天地立心,這些言語為父有的讚同,有的不屑,有的感覺可笑。”

賈南風笑了,拿起茶杯淺淺的喝了一口,胡問靜在雨中的長篇自白真是幼稚啊,被家人拋棄就恨了,完全不考慮利益最大化,哪個門閥的子女對家中沒有恨?恨家中的好東西都給了長子嫡孫,恨飯菜沒有長房好,恨布料是彆人挑剩下的,但誰會因此就殺了全家?家族終究有資源有力量,心中再有恨也要藏起來,儘情的利用家族的資源。

至於胡問靜認為世道不對,賈南風更加可笑了,“世道不對”不過是失敗者的叫囂而已,凡是失敗者沒有成功就是因為世道不對,隻有失敗者成功了才是世道對,這種心態也真是可笑。

那為天地立心不過是中二之言,每個年輕人心裡都想過,最後無非是被世界同化而已,不值一提。

賈南風笑著,這個胡問靜不過是個走極端的中二腦殘少女。

賈充看著女兒輕描淡寫,知道她想錯了,微微搖頭:“你又被沒用的信息遮掩了眼睛,沒有抓住胡問靜言語的重點。”

賈南風一怔,急忙仔細的思索,但是忽略言語本身找重點的方式不符合她的習慣,宅院之中誰不是直接從對方的言語之中找破綻和把柄的?

賈充笑著,這個女兒將來會是大縉的皇後,會掌握天下的大權,會是賈家的最高決策人,真是不知道是禍是福。他提醒道:“分析一個人的言語的重點是分析她的內在邏輯。”

賈南風皺眉苦思,半晌,小心的問道:“胡問靜的言語的核心是要替天地掃清醜惡?這野心不小啊。”

賈充笑了,指望這個笨蛋女兒看清胡問靜是不現實了,他慢慢的點頭:“對,胡問靜想要權力,想要建立她眼中合理的世道。”賈南風笑了,果然被她看穿了,她興奮地道:“胡問靜有此野心,正好成為我們手中的刀。一個沒有家人,不在乎好名聲,心中懷著不切實際的理想的人對我們而言實在是太完美了。”

賈充笑著點頭,這才將最重要的第二點輕描淡寫的告訴了賈南風:“胡問靜的原則很簡單,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誰對她不好,她就對誰不好,什麼親情,血脈,門閥,權貴,皇族,統統沒用,統統不能束縛她。”

賈南風用力點頭道:“是,女兒知道了,女兒一定用儘全力對胡問靜好。”嘴角露出了微笑,不就是對胡問靜施以小恩小惠拉攏她嗎?這太容易了,她對這種手段非常的熟悉。

賈充笑著,百分之一百確定賈南風沒搞懂怎麼對胡問靜好,這也沒有超出他的預料,這個女兒就隻有這點腦子了。但是他不能再細細地說下去,賈南風自從知道會成為未來的皇後,未來的大縉朝真正的掌舵人之後心氣越來越高,哪怕是親爹說多了都會引起負麵情緒。剩下的事,他自然會辦妥的,沒有必要此刻多說,他做了,賈南風看見了,終究會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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