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這是朝廷對你的磨礪(1 / 2)

扶風城。

一個男子倉皇地跑進了莊子, 遠遠地就大叫:“不好了,不好了,老爺家已經走了。”他去城中買東西,卻見城中所有店鋪都關了, 到處都是胡人, 他驚慌的想去找老爺家問個情況, 卻發現老爺家已經人去樓空。

莊頭惡狠狠地道:“要你說?老子早就知道了!”老爺家昨夜就派人悄悄地告訴他了, 扶風城是不能待了, 門閥中人將會去關外暫避風頭, 等過幾個月再回來,囑咐他守好了莊子, 打理好田地, 秋收之時門閥自然會派人回來處理。

莊頭的心中拔涼,老爺家與扶風王很有交情, 時不時與扶風王一起飲酒,在他看來隻要有扶風王在, 老爺家就是屹立不倒的,沒想到竟然這麼快的完蛋了。或許在老爺家看來不過是遠行而已,可是在莊頭的眼中放棄祖宗的宅子落荒而走那不是完蛋是什麼?

與扶風王有關係的老爺都完蛋了, 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莊頭, 他又會怎麼樣呢?

莊子中有人低聲的道:“這兩日每天都看到不少人逃難。”

莊頭聽見“逃難”二字抖了一下, 想到的是幾十年前的戰亂,大家拖兒攜女四處亂逃。

那人繼續道:“不如……我們也逃吧……”胡人掃蕩了扶風城,這兩日還算安靜,沒有跑到鄉下劫掠,可是誰都知道胡人終究會跑到村子裡來的,扶風城中的酒肉吃完了, 漢人跑光了,那些胡人會不到村子裡搶米麵蔬菜豬肉?與其被搶,不如早點逃了。

一群人用力點頭,彆人都逃了,我們也逃吧。

莊頭悲涼的看著眾人,逃跑的念頭他從昨晚想到了現在,他慢慢的問道:“逃難……”他咽了一下口水,這兩個字都讓他顫抖,“……沒了田地,吃什麼?吃土嗎?”

一群人臉色慘白,在門閥的莊子裡種地其實很幸福的,衣食無憂,逢年過節還會有門閥給的肉吃,可逃難到了其他地方之後怎麼辦?

有人道:“我們可以給新的門閥老爺種地的,我們都是老實的莊稼人,新的門閥老爺不會虧待我們的。”莊頭淒厲的笑了:“去年的時候,有個流民想要替老爺種地,你們怎麼做的?”

一群人不吭聲,莊子裡的地有限,給了流民種,他們就沒得種,誰會偉大到餓死自己成全彆人?當然是把那個流民趕出去了。

莊頭繼續道:“前年,張狗蛋家的表弟想要進莊子,你們又是怎麼做的?”還能怎麼做?一個蘿卜一個坑,若是張狗蛋的表弟進了莊子,就有人要離開莊子,你死我亡的時候誰家在乎和張狗蛋關係不錯,當然是堅決反對了。

莊頭慘笑著問道:“你們不肯讓彆人進莊子,彆人就肯讓你們進莊子了?”

一群人沉默,有人依然在嚷嚷,我們這麼可憐,彆人就該讓我們種地什麼的,但沒人理那人,那人也終究沒敢一個人離開莊子逃難。

莊頭慢慢的道:“你們想要逃難的,我不攔著,但是,生死自負。”

一群人慢慢的散去,胡人很可怕,但是逃難的結果同樣可怕,留在村子裡總有辦法藏糧食或藏人,成了流民之後每天隻有吃土了。

……

司馬駿呆呆的坐在衙署之中,一群官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唯有沉默。城中豪門大閥儘數跑路,百姓十成中去了八成,剩下的不過是留戀田地房子等等無法出手的財產,隻能苦熬,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回了家就死死的擋住大門,不敢發出一絲的聲音。這繁華的扶風城蕭條的像個鬼城。哦,錯了,應該是像個徹頭徹尾的胡人城市。

一群官員悄悄的看著司馬駿,扶風郡之內胡人鬨事已經有十年了,扶風城距關隘有些遠,郡內各縣的官員有很懂事的儘量吸收胡人,這扶風城中的胡人就少了些,扶風城的百姓第一次知道胡人的危害有如此之大,反應過激了些,隻怕扶風王殿下因此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一個官員輕手輕腳的進來,將幾份公文放在了司馬駿的案幾上,又急忙退開。

司馬駿慢慢的拿起一份公文,是扶風郡各縣的彙報,都說本縣安好,沒有胡人鬨事。他重重的將公文扔在了地上,白癡都知道那些縣城將胡人都驅趕到了扶風城,當然會安好了。他惡狠狠的想著,以為本王殺人還要理由嗎?但理智告訴他大變之下必須冷靜,司馬駿閉上眼睛了許久,這才打開了第二份公文。

第二份公文是秦州略陽太守嚴舒寫給他的告狀文書。

司馬駿看著“……馬隆年老昏聵不堪大事……”,心中冷笑,將書信扔到了一邊,他知道嚴舒想要圖謀馬隆的西平太守職務,但是涼州的胡人又有些不老實,他怎麼都不會在這時候調走馬隆的。

第三份公文是洛陽來的。司馬駿出了會神,會是什麼內容呢?他看著那份公文微微有些懼怕,好像打開公文機會蹦出一條毒蛇。司馬駿慢慢的打開了公文,默默的看著,然後嘴角露出了笑容,繼而放聲大笑:“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哈哈哈哈哈!”

第三份公文是朝廷給胡問靜的處罰,等了許久,朝廷對胡問靜殺親的處罰終於來了。

……

“什麼?胡某被發配邊疆了?”胡問靜臉色大變,雖然早知道這關中不可能成為她的基地,遲早會被司馬駿趕出千陽縣,可是沒想到這麼快。她惡狠狠的罵:“王八蛋!桃子還沒熟呢就被摘了果子!”

李朗和一群千陽縣的官員羨慕的看著胡問靜,鬨出這麼多事情隻是發配邊疆而不是被司馬駿砍了腦袋,你背後的力量果然通天啊。

來自扶風城的官員搖頭道:“涼州武威郡怎麼算是邊疆?那裡是大好河山!”頓了頓,又補充道:“隴右的小洛陽!”

胡問靜使勁地拍案幾:“可是為什麼我變成軍假司馬?胡某是文官!”她倒是想要進入軍隊,亂世之中還有什麼比手握數萬雄兵更保險的?但是那也是在關中或者豫州,最差也是並州,跑到涼州當兵算什麼?蕭關城門一關就被關在了窮山惡水,要人口沒人口要糧食沒糧食,不用打都餓死了。小問竹看看胡問靜,也學著拍案幾,然後扁嘴,好疼。胡問靜急忙給她吹吹:“不疼!”

那來自扶風城的官員微笑著,為什麼成了大頭兵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你喪儘天良的殺親壞了名譽,在以名譽為貴的文官係統中容你不得,所以讓你去軍隊係統吃點苦,嘴裡笑著道:“出則為將,入則為相,朝廷這是看好閣下的未來,想要好好的磨礪你。”

胡問靜冰涼地看那個官員:“磨礪?磨礪你個頭!”李朗和一群千陽縣的官員悲涼的看著胡問靜,磨礪,磨礪,不把你磨成骨灰,絕不會讓你磨礪成材。

李朗舉起酒杯,悲傷地灑在了地上,道:“此去武威郡萬裡迢迢,胡縣令當保重身體。”好不容易有個縣令背鍋,怎麼就這麼快去了呢?

胡問靜怒視李朗,你丫灑在地上是什麼意思?胡某還沒死!

李朗掩麵哭泣:“白發人送黑發人啊!”一群千陽縣官員同哭,胡問靜此去肯定要老死在涼州了。有官員悄悄地扯胡問靜的衣角:“縣令不如辭官回家。”雖然辭官之後就是普通百姓,一個衙役就能夠讓胡問靜破家滅門,但是胡問靜在譙縣有產業有關係,怎麼都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胡問靜堅決不辭官,沒有朝廷威望加成怎麼在亂世之中樹立山頭?她翻看公文,公文來自吏部,於是冷笑了:“沒想到小看了任愷,竟然和胡某玩這一手,這是想要逼我辭官啊。”還以為任愷老糊塗了,沒想到竟然抓住了她和司馬駿的矛盾,一舉將她打翻在地,這個仇記住了!

周圍的官員一齊點頭,一個女孩子去武威郡當軍假司馬,這是擺明了逼胡問靜辭官不乾了。

那來自扶風城的官員整理衣衫坐直了身體,就等胡問靜拍案而起,“胡某不乾了!”

胡問靜瞅瞅周圍的官員,任愷和司馬駿若是知道她悲傷悲憤悲涼,肯定笑得嘴角都裂開了,沒道理娛樂了敵人,必須硬撐,她擠出最開心的笑容:“哈哈哈哈!當兵好啊,胡某早就想當兵了,胡某想當將領都想瘋了,胡某手中終於有雄兵百萬了!任愷真是太了解胡某了,感謝任愷任尚書,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一群千陽縣的官員淚流滿麵,何必死撐呢,前一刻還憤怒的發抖呢,誰會信了被發配邊疆的倒黴蛋還會得意的笑,眾人悲傷極了:“胡縣令這是瘋了。”扶風城來的官員點頭認同,九品軍司馬已經是低的不能再低的有品級的軍職了,軍“假”司馬就是暫代司馬的虛職啊,胡問靜高興個P啊。他微笑著:“胡司馬得償所願,恭喜啊。”

胡問靜冷冷的看那個家夥,是不是可以打他一頓?

……

西平郡的軍營中,平虜護軍、西平太守馬隆憤怒的扔掉了手中的公文:“司馬駿欺人太甚!”

一群親信急忙四處張望,沒見附近有外人,這才放下了心,埋怨著馬隆:“將軍何以如此憤怒?”

馬隆能不憤怒嗎?他上報了數次涼州又有胡人異動,若是再冒出一個禿發樹機能,隻怕又是一次“秦涼之變”,請求征西大將軍司馬駿給他派幾個能打的將領,可是司馬駿派給他的援兵竟然是一個女娃!

馬隆須發皆張:“這是要置馬某於死地嗎?”一群手下更加怕了,急忙扯住馬隆勸:“征西大將軍對將軍不薄,何出此言?”要不是司馬駿不吭聲,嚴舒早就謀奪了馬隆的職務了。

馬隆不吭聲,他也知道這句話說得過了,但他也有自己的為難之處,他已經老了,老得經不起顛簸了,若是胡人再次叛亂,他再也不能一日奔波百裡,從西平郡殺到武威郡,從武威郡再殺到張掖郡了。

他微微歎氣,當年他跟隨鄧艾的時候常常感歎鄧艾手中猛將如雲,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是名將,可是看看自己的手下卻都是廢物。

馬隆細細地想著,若是胡人再次反叛,那麼西平郡和武威郡首當其衝,他必須留在西平郡,因為南虜成奚又蠢蠢欲動,若是被成奚與鮮卑人聯合,這涼州和秦州隻怕再次失守。

至於那胡什麼的女孩子……

他問一群手下:“你們誰知道這個胡……”又看了一眼公文,“……胡問靜什麼來頭?”涼州是窮鄉僻壤中的窮鄉僻壤,與洛陽的消息幾乎斷絕,唯一的溝通渠道就是官方的公文,馬隆完全知道胡問靜是誰。

一群手下搖頭:“將軍尚且不知,何況我們?”門閥背景深厚的進朝廷當文官,寒門乃至門都沒有的窮鬼就當大頭兵,而大頭兵中在有些手段和門路的都留在洛陽當禁軍,像他們這樣跑到涼州這種苦寒之地當兵的,有一個算一個,統統都是毫無門路的垃圾中的垃圾。

馬隆歎氣:“老夫也是寒門啊。”鄧艾也是寒門,不然怎麼落得這般下場?跟著鄧艾混日子的他更是寒門中的寒門,唯一的優點就是會打仗,總算憑借軍功當了官員,可說道對朝廷中錯綜複雜的關係的了解,馬隆真是一點點都不知道。

“這個胡問靜多半是某個門閥的貴女。”馬隆歎著氣,這胡什麼的女孩子多半是哪個門閥的貴女,卻得罪了征西大將軍司馬駿,不然不至於把她打發到了軍中。

一群手下搖頭:“此時此刻到了涼州……隻怕……”眼看涼州又要大戰,這個胡問靜隻怕要沒了。

馬隆看著天空,他久經戰陣,不知道見過多少老弱婦孺慘死在眼前了,已經無法對胡問靜一個女子將會慘死產生劇烈的心情波動,他慢慢的道:“老夫隻能求老天爺給麵子了。”小小的軍假司馬而已,就算棄軍而逃也影響不了大局,大不了他不追究那個胡什麼的女孩子臨陣脫逃的罪名就是了。

武威郡。

軍司馬蘇能冷冷地看著一群親信:“我部將有一個女的假司馬上任,即日就到。”

親信甲大怒拔刀:“馬護軍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給我部配一個假司馬?還是女的,這是看不起蘇司馬嗎?”蘇能冷冷的看親信甲,有空說這種廢話不如想點實際的。

親信乙皺眉,小心的提醒蘇能:“這假司馬隻怕來者不善啊。”蘇能默默的點頭,臉色發黑,他也這麼想,小小一部兩百餘人有一個司馬就足夠了,要兩個司馬乾什麼?這擺明了是要盯著他。

親信乙道:“司馬行的正,坐得直,倒也不怕有人盯著。”蘇能點頭,吃空餉,克扣俸祿和軍糧是軍中慣有的伎倆,他也有,不比彆人多,也不比彆人過分,他其實不缺那幾個錢的,但是他不做就是不合群,若是那假司馬因為這件事而檢舉他,馬隆敢處理嗎?

親信乙慢慢的道:“女假司馬……”轉頭看蘇能,“多半是某個門閥的貴女鍍金,其實與司馬無關的。”

蘇能仔細的想,總覺得自己多慮了,一個女子跑到軍中除了鍍金還能是什麼?而且這女子的門閥多半不怎麼樣,不然何必跑到軍中鍍金,找個詩會鍍金不好嗎?

親信乙搖頭,涼州地處偏僻,哪裡知道朝廷的時尚,說不定此刻洛陽流行女將軍呢?他道:“總而言之,不是針對司馬的。”

蘇能點頭,又笑了:“既然與我無關,那麼蘇某就要給那個女假司馬一個下馬威。”他知道最理智的做法就是與有背景的女假司馬井水不犯河水,人家想要鍍金關他P事?可“假司馬”三個字總是頂著他心裡不舒服,若是不好好的給女假司馬一個下馬威,他蘇能如何在軍中立足?

幾個親信微笑:“這事容易。”給新人下馬威算得了什麼事情,誰不是這麼過來的。

軍營之前,幾輛馬車緩緩的停下。

幾個士卒互相打著眼色:“來了,來了!”轉身對門後揮手,十幾個士卒會意,急忙擺好了姿勢。

有人提醒著:“都記住了,這是來鍍金的假司馬,過不了多久就會走的,管著這一塊天的終究是蘇司馬。”十幾個士卒用力賠笑:“那是,我們對蘇司馬忠心耿耿!”“我們都是粗人,不會說話,反正一句話,我這輩子就認蘇司馬!”“一個女娃懂什麼軍務,我當然聽蘇司馬的。”

一大群士卒圍在四周看戲,蘇能蘇司馬鬥新來的女假司馬,誰輸誰贏不重要,重要的是好看。

胡問靜牽著小問竹的手慢悠悠的進了軍營,一群士卒更加不屑了,這是帶著一個丫鬟來當兵嗎?一個蘇能的親信大聲的叫:“胡假司馬到,還不過來迎接!”

十幾個士卒赤身(裸)體,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紛紛叫著:“哎呀,怎麼是個女娃子啊!”“真是個女娃啊!”“這軍中都是大老爺們的地方,一個女娃怎麼待得下去?”“洗澡怎麼辦?”

那蘇能的親信微笑著對胡問靜道:“胡假司馬莫怪,這軍中都是男子,赤身(裸)體也是常有的事情。”

遠處的軍營之中,蘇能和一群親信悄悄的看著,隻覺心中愉快極了。一個門閥大小姐忽然看到了十幾個赤身(裸)體的男子會怎麼樣?當然是麵紅耳赤羞憤極了。

有親信開盤下注:“我賭十文錢,那個姓胡的女娃肯定哭出來!”又是一個親信道:“我賭二十文錢,那個姓胡的女娃會滿臉通紅的捂住臉。”一個親信道:“我賭她立刻掉頭回去。”

蘇能哈哈大笑,一個豪門貴女去哪裡鍍金不好,為什麼要跑到軍中鍍金,腦子有毛病嗎?“蘇某這不是羞辱她,這是教她做人。以為一個女子在軍中很容易嗎?”為了能夠給胡問靜一個下馬威,他今天全身披甲,走路都會哐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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