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南風完全沒有想到這些,隻是飛快的想著,並州刺史一定會知道她被胡人圍攻的,然後發兵來救援,對了,並州刺史是誰?該死的,為什麼她忽然之間門記不起來了?哦,對了!是東嬴公司馬騰。賈南風鬆了口氣,司馬騰也是司馬家族的人,算起來與司馬炎是平輩,怎麼都不可能不發兵救她的。
營寨外的胡人似乎發出了一聲整齊的吼叫,嚇得賈南風一抖,急忙轉頭去看,卻被營寨擋住,看不見什麼。她嘶聲道:“怎麼回事?胡人為什麼吼叫?”周圍的盾牌兵太監宮女知道個P,隻能無奈的搖頭。
賈南風大怒:“廢物!”
營寨之上,劉弘麵沉如水,該死的,那些胡人竟然準備了巨木衝撞營寨的大門!
營寨之外,有幾十個胡人抬著巨木,頂著箭矢奮力的衝撞營寨的大門,營寨之上的弓箭手拚命的向他們射箭,有抬著巨木的胡人中箭倒下,立刻有胡人補上了缺口,抬著巨木厲聲叫著:“殺漢人!”營寨的大門隻被撞了幾下就咯吱的作響搖搖欲墜。
一個將領急忙帶領了一隊士卒等候在了營寨之後,人人臉色慘白,營寨大門一旦破了,數萬胡人的浪潮哪裡是他們擋得住的?
火光之中,一群胡人淒厲的倒下,一彪騎兵從胡人背後殺了出來,瞬間門就衝到了營寨之下。
“是胡騎都尉!”營寨上的士卒大喜。劉弘微微的點頭,來的真是時候啊。
一群抬著巨木的胡人不管不顧的叫著:“撞門啊!”營寨大門劇烈的晃動,木屑亂飛,有一根組成大門的碗口粗的木頭陡然破碎,露出巨大的空洞。
一群胡人大聲的歡呼!一群大縉士卒臉色慘白。
馬蹄聲中,胡問靜已經衝到了巨木隊伍之後,跳下馬,隻是幾劍就殺了數個胡人,巨木傾斜,幾個胡人悲聲慘叫著四散逃開。
胡問靜隨手撿起一根火把點燃了巨木,又跳上了戰馬殺向了其餘圍攻營寨的胡人。
“有騎兵!”“快逃!”其餘胡人驚恐的叫著,紛紛逃跑。胡問靜隻是幾個回合就將胡人儘數殺散。
火光之中,胡問靜在營寨之下勒馬,戰馬人立,長生嘶鳴。渾身是血的胡問靜單手舉起長劍,厲聲道:“誰敢與我胡問靜一戰!”
一個胡人弓箭手躲在角落,凝神瞄準胡問靜,忽然鬆手放箭。箭矢如流星般的射向了胡問靜,卻被胡問靜隨手斬落。
那胡人弓箭手歎息:“可惜,可惜!”
胡問靜縱馬疾衝,幾個呼吸間門就到了那胡人弓箭手的身前,一劍斬落,將那胡人弓箭手兩人帶弓斬成了四段。
胡問靜再次勒馬,舉劍高呼:“誰敢與我胡問靜一戰!”
身後數十騎兵厲聲大叫:“誰敢與胡騎都尉一戰!”營寨之內,數千大縉士卒怒吼:“誰敢與胡騎都尉一戰!”賈南風熱血沸騰,嘶啞著嗓子大叫:“誰敢與胡騎都尉一戰!”
四周的胡人呆呆的站立,慢慢的退後,越來越快,終於像潮水一般退到了遠處,下一刻,胡人之中號角長鳴,所有火把儘數熄滅。遠處一片黑暗,唯有營寨前掉落地上的火把放著光和熱,再也看不清遠處胡人的動靜。
劉弘鬆了口氣,大聲的下令:“快開門!快準備食水!”
一眾騎兵進了營地,紛紛坐下,人人都受了些傷。胡問靜最後一個進了營寨,回頭看見營寨的大門慢慢的合攏,叫囂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馬蛋啊,為什麼有這麼多胡人!”她惡狠狠的罵著,身上挨了好幾刀。
劉弘匆匆迎了過來,一邊招呼軍醫給胡問靜包裹傷口,一邊同樣皺起了眉頭。雖然早知道這次“愉快的旅行”會有變故,卻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的胡人。他慢慢的道:“隻怕有一兩萬胡人。”以劉弘的豐富軍旅經驗在黑暗之中依然看不清確切的人數,隻能大致的估計。
胡問靜指著營寨外幾處方向道:“我在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遇到了一些精銳胡人,很是訓練有素,不像是流民。”劉弘看著四周,用心記下,這些驍勇善戰的胡人難道是劉淵的手下?
胡問靜大口的喝著水,吃著乾糧,又道:“休息片刻,我再帶人向這裡衝殺一次。”她指著某個方向,這個方向的胡人最垃圾了,一衝就散,多衝殺幾次說不定可以讓這個方向的胡人崩潰,能不能影響全局不知道,至少可以讓戰局稍微有利一些。
賈南風跑了過來,問道:“敵人是誰?”此刻心已經定了,她立刻就猜到了自己成了釣魚的魚餌,她心中百感交集,有被父親和父皇當做魚餌的憤怒,有身陷重圍的震驚,有危在旦夕的驚恐,也有身為太子妃的精明,她很快就猜到了賈充和司馬炎的計劃。朝中無數人盯著皇位,身為太子妃的她若是安安穩穩的立下了殺了幾百個作亂的胡人的“軍功”,其餘競爭者哪裡還有翻身的餘地?所以說什麼都要阻止她的。
賈南風在出發前其實也有這個覺悟,但她想到的“阻止”是其餘人揭穿她的“戰功”不值錢,是被人指出賈充參與作假,是朝廷之中的公文和流言蜚語。她想了很多對手的手段,就是沒有想到對手會直接用數萬胡人殺了她。
胡問靜和劉弘互相看了一眼,胡問靜慢慢的道:“衛瓘。”
賈南風一怔。
胡問靜道:“胡某被調回洛陽的那一刹那,衛瓘多半就看出了賈太尉和陛下想要利用平定胡人之亂給太子建立軍功穩定地位,但這是大勢所趨,衛瓘就是看穿了也無法阻擋,難道他還能讓胡人不做亂嗎?隻要胡人作亂,太子和太子妃就有機會建立軍功。”
“一旦太子和太子妃成功登基,擁護司馬攸的衛瓘如何自處?衛瓘若是不想告老還鄉,衛家從此離開了豪門大閥之列就必須阻止太子妃立下軍功。”
賈南風大怒:“所以,衛瓘就要發動胡人殺本宮?嘿嘿,若是本宮被數萬胡人殺了,那也是情報失誤,用兵不慎,怪不得旁人。”
胡問靜點頭,衛瓘麵對太子妃領軍出征的局麵其實有幾種應對。上策就是立刻改變陣營投靠太子,雖然重用是不至於的,但是看在衛瓘知趣的份上,太子登基之後怎麼也要繼續保留衛瓘司空的職務,衛瓘的實權將會更少,但是衛家終究還會是豪門大閥之一。中策是照貓畫虎,在司馬攸的地盤也發動“胡人作亂”,然後司馬攸同樣立下軍功。隻是太子的軍功可以拉進與軍方的關係,本來就有軍方大佬衛瓘支持的司馬攸照方抓藥的結果隻能是縮小了太子軍功的含金量和影響力,卻不能阻止太子的勢力擴大。
而借機發動更多的胡人作亂,或者派遣精銳死士假冒胡人殺了太子妃就是下策,不論成不成功都會被司馬炎用最嚴厲的手段報複。
胡問靜道:“衛瓘和司馬攸都有人死死的盯著,派出一兩個使者勾結劉淵或者其他胡人頭目自然是沒問題的,但是想要從藩國調動大軍卻絕不可能。周圍五十裡之內就有我們的大軍等著,天亮之前定然會趕到。”
劉弘點頭,發現胡人進攻的第一時間門他就下令吹響號角傳出信息召喚援軍,營寨外的胡人雖多,隻要胡問靜的騎兵不斷地出擊打亂了胡人的陣型,胡人就絕不可能殺進了營寨。他冷笑著:“一群廢物胡人也想和我大縉精銳對抗嗎?”
胡問靜飛快的吃了食水,又換下了幾個受傷或力竭的騎兵,看了看四周,忽然放棄了再次衝殺的計劃。
劉弘微笑點頭:“是,我們不需要再次衝殺了。”
剛才胡問靜的出擊過於突然,胡人毫無準備所以受到了重創,此刻胡人退縮之後重整旗鼓,天知道會有多少絆馬索陷馬坑或者長矛陣等著胡問靜和一眾騎兵。
反正援軍很快會到,胡人又沒有展示出不顧生死的進攻營寨的勇氣和決心,胡問靜大可以在營寨中保護賈南風和小問竹。
天色漸漸明亮,胡人卻遲遲沒有動靜。
胡問靜和劉弘麵麵相覷,數萬胡人就傻乎乎的等天亮了再進攻?劉弘慢慢的道:“若是劉淵,絕不會如此愚蠢。”劉淵雖然是匈奴人,但是也學了漢人的四書五經,能夠寫詩作畫,大縉朝內有不少推崇劉淵的官員,劉淵如此才情,自然是看過兵書的,怎麼會放棄漏夜急攻的機會?
胡問靜皺眉,踮起腳看四周,除了滿地的屍體之外竟然不見一個胡人。她躍躍欲試:“要不,胡某再出去一趟?”劉弘瞪她:“為將者要能守!守地,守城,守心!”
天色越來越亮,四周終於清晰可辨,舉目望去,竟然不見一個胡人。
賈南風壯著膽子牽著小問竹的手上了營寨高處,見狀大喜:“胡人逃了!”老天爺保佑,終於安全了。
胡問靜看著四周:“進攻的時候是真玩命啊,可為什麼就撤退了呢?”劉弘和一群將士點頭,想到昨夜那些胡人舍生忘死的瘋狂進攻,好些人不寒而栗,若是這數萬胡人一晚上玩命的進攻,這三千將士全滅多半是不至於,但這裡多半要血流遍地。
賈南風終究讀過幾本兵書,大驚失色道:“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難道我們遇到了胡人之中萬年一遇的將才?”這是《孫子兵法》中著名的“風火山林”,此刻拿這群胡人對照,竟然真的很有“侵掠如火,難知如陰”的味道。
胡問靜嗤之以鼻道:“要是送了一波人頭就立馬撤退也算‘侵掠如火,難知如陰’,胡某就是天下第一的武將了。”劉弘笑著點頭,打不過就跑也算將才?
賈南風看看四周無人,小心的問道:“接下來,我們怎麼辦?”胡問靜板著臉:“胡某有一個百戰百勝的絕招,那就是烏龜流!援軍不到,胡某絕對不動。”劉弘也是這麼想,這批胡人的行為終究有些詭異了,此刻必須老老實實的守在營地不動彈,管外麵是幾萬胡人還是一個胡人都沒有,反正援軍不到就絕不出營,有什麼陰謀詭計都不用理會。
四周漸漸有了鳥雀鳴叫,地上的血腥氣被晨風吹拂也漸漸的淡了。胡問靜看著營寨外的胡人屍體,指著某個瘦的幾乎皮包骨的胡人屍體,問劉弘:“竟然有胡人餓成這副模樣?”
劉弘苦笑,他很清楚胡問靜的經曆,道:“胡騎都尉隻在關中和西涼見過胡人,卻不知道這並州的胡人又是另一回事。”他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道:“並州去歲饑荒,建威將軍閻粹勸說並州刺史、東嬴公司馬騰抓胡人到山東出賣以充軍餉,司馬騰派將軍郭陽、張隆劫掠眾胡人送到冀州,每兩個胡人用一個大枷枷住……”
胡問靜張大了嘴,大縉朝竟然有對胡人嚴格執法的西涼,有把胡人當做大老爺的關中,還有把胡人當做狗的並州?一個國家之內竟然對胡人采取截然相反的政策,大縉到底有沒有一個完整的朝廷?
劉弘苦笑:“司馬家人丁興旺啊。”司馬家是大門閥,僅僅司馬懿一脈就有八個兄弟九個兒子,司馬家族譜上老老少少有數百個男丁,這還是正兒八經進入了族譜的,豪門大閥子弟的私生子,妾生子,婢生子未必就進了族譜的。司馬家人多勢眾,卻又住在大縉各地,有的人甚至一輩子沒有見過麵。這住處不同,資產不同,家教不同,朋友不同,除了姓之外沒有相同之處,這個性脾氣見識由此產生巨大的不同又有什麼奇怪的?有聖母司馬駿,自然也會有不把胡人當人看的司馬騰。
賈南風插嘴道:“這可不能怪東嬴公皇叔,抓胡人賣錢之事早有,又不是皇叔想出來的。”
胡問靜苦笑,輕輕的拍腦袋,被聖母司馬駿嚇傻了,竟然忘記五胡亂華時期大名鼎鼎的後趙開國皇帝石勒也被人當奴隸賣過,更奇葩的是石勒在被賣之前數年也勸過另一個人抓胡人當奴隸賣,“現在大鬨饑荒,不能老這樣守著窮困。眾胡人餓得非常厲害,應該引誘他們到冀州去求食,乘機將他們抓起來賣掉,這樣,就可以兩全其美。”這身為胡人的石勒說這番話的時候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呢?是不把除了自己以外的胡人當人,還是隻看重自己一族的胡人,不同種族的胡人就不是人?
遠處有煙塵揚起,顯然有大軍靠近。
營寨中眾人立刻緊張了起來,賈南風第一時間門牽著小問竹的手下了高處,老老實實的躲在了盾牌護衛之中。
有十幾騎率先趕到營寨之下,見了營地外的屍體和血跡,打了個寒顫,大聲的道:“太子妃娘娘何在?我等前來救駕!”
胡問靜使勁的瞄劉弘:“會不會是奸細假冒的?”劉弘本來是不信的,胡人和漢人還不容易區分?被胡問靜一說心裡反倒嘀咕了,大聲問道:“太子妃娘娘正在營中,你們是哪一路人馬?”
那十幾騎大聲的歡呼,說了自己的軍隊番號,果然是自己人。
賈南風大笑出聲:“是本宮贏了!”管那些胡人是不懂兵法所以失誤了,還是不戰而潰,賈南風隻知道自己贏了。這一次出征的目的不是平了某一個特定的作亂的胡人,而是打過仗見過血。營地外胡人的屍體遍地都是,誰敢說太子妃賈南風沒有經曆過軍伍?誰敢說太子妃娘娘沒有見過血?太子妃賈南風是這一支軍隊明麵上的最高指揮官,這一切軍功合情合理理所當然的都屬於賈南風,從今日起,賈南風就是擊潰數萬胡人的朝廷名將了。
她大聲的笑著,隻覺皇後的寶座終於穩如泰山,更進一步理解了賈充和司馬炎用她做誘餌的目的。她這次出征並州征討作亂的胡人,衛瓘司馬攸若是不動手腳,她就穩穩的拿了軍功贏了一局,若是衛瓘司馬攸做了手腳,她內有隱藏著的名將劉弘,外有大軍支援,大勝胡人是必然的,這軍功也是穩穩地到手。左也是贏,右也是贏,在賈南風出征的那一刻她就已經贏了,不,在賈充和司馬炎定下這個計劃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勝負。
賈南風對著太陽燦爛的笑,誰還能阻止她成為皇後?
胡問靜皺眉,總覺得哪裡掉進了陷阱,衛瓘是個陰謀高手,若是老老實實走上策和中策也就罷了,那是大勢所趨,可為什麼偏偏選了下策呢?
……
洛陽城中,衛瓘放聲大笑:“老夫已經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