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現在,你們告訴我,你們有選擇嗎?(2 / 2)

賈充微微歎氣,小了很多?洛陽除去胡問靜新征的毫無戰鬥力的農夫軍,此刻有九萬中央軍在手,這兵力之強已經足夠讓外人不敢小覷洛陽了。

胡問靜的注意力在衛瓘身上,她皺眉道:“衛瓘沒在中央軍?這真是奇怪了。”她還以為衛瓘一直躲在中央軍中費勁心機的拉攏各個兵頭呢,可衛瓘竟然早就跑了,這真是超出了她的預料。胡問靜真是不明白衛瓘在想什麼,若她是衛瓘,早就召集中央軍五十個兵頭開會,然後殺光了不肯聽話的兵頭,吞並那些兵頭的部曲,十五萬中央軍攻打洛陽了。

胡問靜想了許久,張大了嘴:“衛瓘不會是膽小鬼吧?”想想司馬攸稍微露出了一絲懷疑衛瓘是“下一個司馬懿”的心思,衛瓘立馬跳槽到了司馬炎的一邊,一點與司馬攸溝通的意思都沒有,這小心謹慎的程度真是超出想象了,如此膽小謹慎的人跑了似乎也不奇怪。

“可是不對啊,衛瓘在滅蜀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智力和膽量真是超出胡某幾百倍啊,換成胡某被鐘會逼著帶幾十人去抓有數萬手下的鄧艾,胡某要麼當場翻臉一刀砍死了鐘會,要麼就半路上裝病堅決不去見鄧艾,就是胡某能一個打一百個也不帶這麼送死的。”

賈充笑了:“衛瓘這個人的心性確實很膽小怯懦,當日鐘會之亂後,杜預惋惜鄧艾死得冤枉,當麵嗬斥衛瓘,‘伯玉其不免乎!身為名士,位居總帥,既無德音,又不禦下以正,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當何以堪其責乎?’衛瓘不敢反駁,當場就跪了。”

荀勖也笑:“衛瓘此人對人心揣測之準世所罕見,但這這心性就不怎麼剛毅了,也是個隻會陰謀詭計的宅鬥的主兒。”

賈充暗暗歎氣,自己快嗝屁了,精力不夠,錯算了衛瓘,荀勖怎麼就不肯用心一些呢,若是早算到衛瓘跑路了,至於步步小心,錯失良機嗎?

荀勖苦笑:“賈公,我也老了!”其實不是老了,而是被這亂七八糟的局麵嚇住了,他不像賈充這般深深的陷入了司馬炎司馬攸等一係列事件之中,很多內情了解不多,毫無準備,忽然之間遇到時局大變,第一反應就是明哲保身,拚命考慮自己的安全還來不及,哪有心思去考慮衛瓘究竟跑哪裡去了。

賈南風不在乎一個膽小鬼衛瓘跑了還是死了,插嘴問道:“這扶風王司馬駿又是怎麼回事?”衛瓘是披著狼皮的羊,難道司馬駿也是披著虎皮的羊?若是如此,這天下已經定了。

胡問靜和賈充荀勖互相看了一眼,沉吟片刻,道:“對於司馬駿一直不動,我有個大膽的假設,已經派王敞去關中確認了。”

司馬駿像隻萬年的烏龜一般堅決不動,有一個非常合理的解釋,但是這個解釋縱然是胡問靜也覺得太神奇了,所以隻能派人去探個究竟,而王敞顯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胡問靜扳手指計算時日,道:“大約在過年之前就能得到司馬駿的確切消息了。”

她忽然一怔,道:“衛瓘在並州?衛瓘去並州乾什麼?一個膽小鬼跑去並州乾什麼?”臉色越來越差,眼神中仿佛冒出了火焰。

賈充和荀勖臉色大變,不錯,衛瓘去並州隻有一個可能。

胡問靜怒不可遏,一腳踢翻了案幾,厲聲道:“王八蛋,胡某一定要滅你九族!”

……

河內郡,野王城,農莊。

一群農夫費力的在田中耕種,冬小麥早已種下了,此刻隻是在一些剛剛開墾出來的荒地上種些耐寒的蔬菜而已,隻是這些荒地荒廢久了,在明年春天種豆子肥田之前種不了什麼東西,哪怕現在種了蔬菜隻怕也長不好。

一個老農低聲罵著:“這不是瞎折騰人嗎?”這些荒地就該在明年春天再處理。

其餘農民嘻嘻哈哈的,官老爺要種蔬菜就種蔬菜咯,浪費的也是官老爺的種子,他們也就出把力氣而已,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有農民很是高興地道:“這農莊比當佃農好,吃得好,睡得好。”他從來沒有吃得這麼飽過,更是人生第一次吃到了肉,還有比這更好的嗎?至於農莊工作辛苦,莊稼人可不怕每天乾不完的活。

其餘農民有的點頭附和,農莊真是吃得好啊。有的堅決反對,吃得好有個P用,當佃農的時候此刻已經在家裡誰懶覺了,哪裡要這麼辛苦。

眾人一邊乾活一邊說話,一個農民卻一直黑著臉,一聲不吭。眾人偶爾看到那人,幸災樂禍的笑著。他們都是家裡沒田地的佃農,這門閥老爺的田地被官老爺充公了,他們並不怎麼在乎,隻要給飯吃,給誰乾活都一樣。可那個農民家裡其實是有兩畝田地的,如今同樣被官老爺充公了,成了一無所有的“官佃”,當然,農莊是沒有“佃農”之類的稱呼的,農莊之內大家都是社員,都要乾活的。

那曾經有兩畝地的社員默不作聲的乾活,心中充滿了對農莊和官老爺的憤恨,他好不容易有了兩畝地,為什麼官府就沒收了?這是他家的田地,他有田契的,憑什麼官老爺就沒收了他家的田地?可是他知道他沒有辦法和官老爺講理,他親眼看到其他與官老爺講理的人被官老爺殺了,鮮紅的血液教會了他老老實實的閉嘴。但他可以閉嘴,卻絕不會忘記他的兩畝田地,那是他家的田地。

田地的另一邊,有幾個男子聚在一起乾活,隻看他們的動作就知道他們完全不會農活,那細皮嫩肉的模樣更是一看就知道以前非富即貴。

這邊的一個農民笑著道:“聽說那幾個人是門閥的大老爺。”這個消息其餘農民也聽說了,那些看上去就不是農民的人個個都是擁有幾千畝地的門閥大老爺。

有農民一臉的幸福,大聲的道:“能夠和門閥大老爺一起乾活,是我的福氣啊。”幾輩子都沒資格見麵的門閥大老爺竟然與他一起乾活,這絕對是意外之喜,一定可以吹噓幾十年。

那被沒收了兩畝田地的農民看了一眼那些門閥大老爺們,心中微微舒服了一些,門閥大老爺的幾千畝地都被沒收了,他被沒收了兩畝地好像也不是最倒黴的。

農莊的豬圈中,一個女子捂著鼻子,慢慢地清理著豬糞,有個婦人跑過來,憤怒地嗬斥:“怎麼還沒乾完活?”那女子臉上閃過一絲憤怒,然後又老實地道:“是。”加快了速度。

那婦人嗬斥著:“農莊不養閒人,活計沒乾完是要懲罰克扣口糧的,你今日若是乾不完,口糧就會減半。”那女子忍無可忍,厲聲道:“減半就減半!我才不要吃那些東西呢!”那些讓農民們吃飽喝足的蔬菜做得差極了,根本不能和她以前吃的相比,就是那些讓農民們日夜期待的每十日一次的豬肉兔肉也完全不是那女子喜歡的,她隻吃羊肉,絕對不會吃低賤的豬肉的。

遠處,一個年輕的男子帶著十來個人望著這裡,淡淡地道:“那個年輕女子是懷縣的門閥貴女。”

十來個人皺眉看著那年輕的男子,低聲道:“金兄,這門閥中人縱然是女子也要做苦力嗎?不是說有才華者可以在農莊之內教書嗎?”

那金兄正是金渺,他搖了搖頭,道:“是有這個規矩,胡刺史留下門閥子弟的目的就是想要門閥子弟教書,隻要真有才華,門閥子弟可以在農莊內過得很輕鬆。”

金渺帶著眾人走向學堂,邊走邊道:“想要像以前一樣大魚大肉,不事勞作,那是不可能的,但教書與農莊的工作相比,乾淨,衛生,沒有體力活,早晨起來也比較晚,算是比較舒服的了。”

那十來個人一起點頭,學堂的夫子的工作與農民相比真是輕鬆了幾百倍了。

金渺繼續道:“可是,那個女子在教書的時候違反了規定,隻能趕出學堂去豬圈了。”他的聲音冰涼,透著殺氣。

那十來個人微微顫抖,驚恐地看著金渺。金渺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的變化,急忙道:“我剛從洛陽回來,殺了一些中央軍的士卒,身上未免帶著一些殺氣,若有冒犯了諸位,還請恕罪。”金渺帶著長矛兵配合胡問靜狙殺那中央軍的王將軍,在中央軍四散之後匆匆趕回來操作農莊,喘口氣的時間都不曾有。

那十來個人聽著金渺客套的言語,終於找回了熟人的感覺。金渺是司州上洛郡的門閥子弟,他們幾個都是司州魏郡的門閥子弟,與金家沾親帶故,眼看胡問靜將半個司州的門閥儘數抄家,人口發配到了農莊種地,惶恐不安之餘急急忙忙趕來尋金渺探聽消息,可巧金渺就在司州河內郡野王城。

金渺帶著眾人到了學堂,遠遠地就能聽到學堂內有人在誦讀《論語》。

金渺笑了,胡老大對《論語》之類的儒教教材恨之入骨,若不是趕時間,哪裡會用《論語》當啟蒙?他帶著笑,道:“在農莊教書,教得好不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絕對不能教禮樂。那個懷縣的貴女就是犯了這條錯,被直接貶謫到了豬圈。”

那十來個友人一怔,他們一直以為那個懷縣的貴女是向學子灌輸胡問靜是亂臣賊子什麼的,或者當眾大罵胡問靜,怎麼都沒想到竟然是因為教了禮樂。一個友人謹慎地問道:“願聞其詳。”

金渺轉頭看著那十來個人友人,道:“胡刺史要推行‘公平’,而公平之中有一點就是人人平等,禮樂的重心是什麼?是尊卑秩序啊,上位者有上位者的禮儀,下位者有下位者的禮儀,吃飯,走路,說話,做事,婚喪嫁娶,穿的衣服住的房子用的案幾都有規定。這完全不符合胡刺史的公平之意,絕對不能教。”

那十幾個友人皺眉,有人問道:“若是如此,是不是見了胡刺史也不用行禮,不用下跪?”

金渺笑了,問到了要害上了。他認真的道:“你們說得對,這禮已經滲入了我們的生活,《禮記》中的古禮我們可以廢除,但是生活中的上下尊卑怎麼廢除呢?難道我還敢當著胡刺史的麵叫她胡霸天胡殺頭不成?見了胡刺史還能不行禮?”

那十幾個人友人一齊點頭,就是這道理,尊卑秩序這個東西有的有用,有的沒用,怎麼可以一概而論徹底打翻呢?

金渺道:“胡刺史不是要打翻了禮,而是不能讓這些不識字的孩子在什麼都不懂得的時候把禮當做了世上最重要的東西。《禮記》中記載和推崇的禮樂包含了太多不公平的東西,胡刺史此刻沒有時間一一去蕪存菁,所以隻能先徹底抵製,等她有了時間了,自然會重新梳理這‘公平’究竟指的是什麼。”

老實說,金渺自己也沒搞明白胡問靜的“公平”究竟是什麼,僅僅是將門閥的財產充公,大家都吃野菜粥就是公平了?怎麼看都不太對。想來胡問靜完成了軍事上的安穩之後會完成“公平”的詳細解釋,比如胡問靜嘴中的“偉大的共產主義”究竟是個什麼概念。

金渺繼續道:“那個懷縣的女子若是與彆人講禮樂的重要性,或者嚴格遵守禮樂製度,那都無妨,胡刺史還不至於為了她自己不曾解釋清楚的事情嚴懲她人。但是既然已經警告所有在學堂任職的夫子不得教授禮樂製度相關的東西,那個女子卻明知故犯,那麼不論那個女子是心中極端推崇禮樂製度也好,是被發配到農莊後發點小脾氣與胡刺史對著乾也好,不管她有什麼緣由有什麼用意,等待她的隻能是懲罰。”

那十幾個友人鬆了口氣,這就完全不同了,那女子受到處罰的理由其實就是簡單地與上級對著乾,這不處罰她處罰誰?

一個友人看看左右沒有外人,壓低了聲音對金渺道:“金兄,我們是親戚,你能不能與我透個底,我們是該立刻從魏郡舉家逃走,還是該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金渺笑了,這些人也算有耐心了,到此刻才問出了他們的唯一的問題。

金渺認真地道:“金某是門閥子弟,金家是個小門閥,但是門閥就是門閥,金某是標標準準的門閥子弟。”

十幾個友人用力點頭,就是因為口口聲聲要殺光門閥的胡問靜的手下嫡係中有個門閥子弟,還是相熟的親戚友人,眾人這才沒有慌張的舉家遷移。

金渺道:“金某能夠在胡刺史的麾下獨當一麵,其實已經證明了胡刺史的心中是沒有門閥和平民的區彆的,隻要對胡刺史忠心,隻要能夠為胡刺史辦事,胡刺史是不在乎出身的。”

十幾個友人佩服地看著金渺,久聞金渺雖然喜歡胡亂吹牛假裝看透了過去未來,可是其實嘴巴嚴得很,絕不會說不該說的話,縱然此刻至於十幾個親友在,他依然努力的對胡問靜表忠心,絕不流露出一絲的真實心思。

有個友人皺眉,大老遠趕來不是想要看你表忠心的,我們要的是簡單地結果,是遠遠地逃離胡問靜,還是等待胡問靜將他們發配到農莊。

金渺笑了:“我來問你,若是你逃離了魏郡,你失去了什麼?若是你留在魏郡,你又失去了什麼?”

那十幾個人友人死死地盯著金渺,這還用問?逃離魏郡,失去的當然是田地和房子了,金銀珠寶可以帶走,田地房子帶不走。留在魏郡,田地、房子、金銀珠寶肯定充公,人也要被發配到其他縣城的農莊。

金渺盯著一群親友,忽然提高了嗓門,用最大的聲音道:“錯了!你們失去的是機會!是前所未有的機會!”

“你們與我一樣是門閥子弟,可是你們能夠當官嗎?不能!因為朝廷之中哪裡有我們這樣的小門閥子弟的容身之地。”

“你們能夠一展抱負,對得起胸中所學嗎?不能!不當官,怎麼一展抱負?”

“你們能夠名留青史嗎?不能!小人物在曆史上隻會留下痕跡不會留下名字,太史慈在神亭嶺大戰孫策,隻有一個小將願意跟隨太史慈大戰孫策,那小將可有留下姓名?這個小將是死是活都沒人知道,談何姓名?”

“你們能夠護住妻兒家小,不被豪門大閥欺淩,不被官員刁難,不被亂世荼毒嗎?不能!小門閥看似被百姓叫做門閥老爺,其實也就是一個小地方的地頭蛇而已,在大勢之下豈能螳臂當車?”

“可是,這世道很快就要亂了啊!”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地裡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差,胡人越來越多,流民越來越多,豪門大閥還忙著鬥富。”

“我們這些小門閥能怎麼辦?世道大變,你們以為最先遭殃的是平民百姓?錯了!是我們與平民百姓!”

“黃巾賊禍亂天下,琅琊王氏滅亡了嗎?弘揚楊氏呢?潁川荀氏呢?他們依然當大官,有軍隊保護,田地好像更多了。而我們和平民百姓一樣,立刻就會一無所有。”

金渺盯著那十幾個親友,眼中冒著淩厲的被稱作野心或者上進心的光芒:“金某投靠胡刺史是要謀取一個官身,讓金家永世富貴,可如今才發現金某走了大運了,胡刺史竟然是個有大野心的,她竟然想要改變世界的規則,她想要推翻不平等的世界,建立一個公平的世界!”

金渺興奮極了:“胡刺史可能身死族滅,跟隨胡刺史的金某也可能身死族滅,可是那重要嗎?人誰沒有一死?胡刺史正在做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社會實驗,彆問我這個詞語是什麼意思,我也沒懂,但是我知道這是足以青史留名的變革!”

“若胡刺史成功,跟隨胡刺史的所有人將會雞犬升天,大富大貴,王侯將相就在眼前。”

“若是胡刺史失敗,所有跟著胡刺史的人一齊被誅殺,這青史之上多半也會留下金某的姓名。”

“這不論成功還是失敗都會擁有金某這輩子都達不到的境界,金某為什麼不參與?”

金渺重重地揮手,陽光從他的背後照射而至,將他的輪廓描出了一道金邊。

“現在,你們告訴我,你們還有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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