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
萬餘百姓每百人一隊, 列隊操練,遠遠望去,旌旗如林。
胡問靜在洛陽周邊的郡縣四處瘋狂征兵, 從數量上看都有十幾萬了,其實比虛胖還不如,完全是打水。
以十一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標準十抽一得到的士卒比山賊還不如, 山賊至少都是精壯的男子, 而這寬泛到幾乎比車輪高就征兵的垃圾標準造成了胡問靜得到的士卒完全不能打。
“胡說!玩命的時候就算八十歲了也能打!”胡問靜對此評價堅決的反對, 誰說年紀大就不能打的?
她深深的鄙夷著一群毫無見識的人, 眼神中露出智慧的光芒:“想當年馬大師六十九歲依然出戰,一手閃電五連鞭瞬間出手一十次, 天下幾人能敵?若不是年輕人不講武德, 馬大師天下無敵。還有,那個著名老將黃忠單挑打翻關羽、征戰大將夏侯淵的時候年紀是六十幾還是七十了?胡某今日用鐵一般的事實告訴你們,隻要刀子要砍到腦袋上了, 七八十歲照樣能拿把刀子追殺九條街。”
賈南風淡定的由著胡問靜發癲, 胡問靜是典型的嘴裡一套手裡一套, 十幾萬注水豬肉大軍中被她抽了萬餘年輕男女另做一軍, 其餘老的小的弱的儘數在各地裝模作樣恐嚇盜賊了。
賈南風看著遠處的新兵士卒們操練著, 微微皺眉, 這萬餘人原本接手了一個中央軍的駐紮地的, 卻忽然被胡問靜調到了洛陽城, 還要在城外操練, 任由所有人圍觀, 這其中若是沒有陰謀都說不過去。
操場上,百餘士卒組成了一個方陣,聽著號令站隊和行動。
“向前!”“向左!”
枯燥的隊列訓練不僅僅練習的人, 看的人也覺得無聊極了。
一群圍觀的官員悄悄地打哈欠,有人低聲警告:“你們瘋了,打起精神來!”那些官員急忙提起了精神。
洛陽城內的官員被胡問靜殺了一大批,但那都是大官和豪門大閥的人,底層官員沒資格參與楊駿張華的宴會,沒有受到牽連,此刻依然堅守在崗位上發呆。如今天下還有幾個官員聽洛陽的指揮的?底層官員無事可做,唯有發呆和聊天了。偏偏又不敢回家睡覺,若是被胡問靜以懈怠公務的罪名殺了,真是沒地方喊冤。
一群官員鼓起全部的精神,裝模作樣地盯著不遠處的新兵訓練,神遊天外。
操場中,新兵們開始練習刺殺,人人手中拿著一根長長的毛竹長矛。
有教官大聲的叫著:“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一群新兵大聲的喊著:“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眾人一齊向前挺進,對著假想的敵人刺出長矛。
一個新兵無聊和反感極了,被強行征兵,家中的妻兒老小不知道怎麼樣了,他心中走神,在訓練中就慢了一拍。
一個教官厲聲道:“第排第一個!鞭一十!”幾個老兵將那走神的新兵拎了出來,當眾鞭撻。
一群新兵看著那走神的人被打得渾身都是血,心中惶恐。
教官厲聲道:“第四排第一個,為什麼不殺前排?”那第四排第一個士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口號歸口號,訓練的時候哪有真的殺了前排的?再說不是“若有退縮”嗎?這動作慢了也不算退縮是不是?
教官厲聲道:“第四排第一個,鞭一十!”
一群圍觀的官員笑了,這是讓他們見識胡問靜治軍嚴謹,警告他們不老實就會掉腦袋嗎?胡問靜真是太看不起他們了,他們怎麼會反對胡問靜等人的命令呢,他們隻是小官,上頭神仙打架關他們P事。有官員轉頭看周圍,今日出來圍觀的除了他們這些不得不到的官員外,還有主動前來觀看的洛陽百姓和一些中央軍的將士。
一群官員互相看了一眼,這公開練兵一定是給這些洛陽百姓和中央軍的將士看的。
一群中央軍的將士也這麼認為,一邊假裝認真的看著新兵訓練,一邊用力地點頭道:“胡將軍治軍嚴謹,有周亞夫之風,遠勝大縉任何一個將領,不需要多久這支軍隊就能成為天下有數的強兵。”上級賣力的找了一萬人大老遠跑來警告他們,他們必須知趣啊。
賈南風鄙夷的轉頭看胡問靜,這麼低級的手段真是太讓人意外了,這是越活越回去了。
操場中,那第四排第一個士卒一萬分的不服:“憑什麼?我不能真的殺了他是不是?他就慢了一點點而已,怎麼能怪我?”
那教官笑了:“殺了!”
一個老兵一刀斬殺了第四排第一個士卒,鮮血四濺。
那百餘人的隊伍中瞬間傳出了震天響的尖叫聲,其餘隊伍也都停止了操練,整個操場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
那教官淡淡地道:“反抗軍令者,殺無赦。”
四周的人驚恐又憤怒地盯著那教官,就為了一句牢騷話就殺人了?這還有人性嗎?
一群官員毫不意外地看著胡問靜,胡問靜果然是想要用殺雞駭猴要警告他們啊,這番心血真是白費了,因為他們絕不會違抗胡問靜等人的命令的。
四周圍觀的百姓意外又不意外,看看洛陽城內被殺的十九個王侯,幾百個朝廷大官門閥子弟的屍體,洛陽城內還有百姓不知道胡問靜不吝殺戮嗎?更有一些衣衫華麗的公子哥兒心中鄙夷到了極點。
公子哥兒甲低聲嘲笑著:“本公子還以為胡問靜久經沙場,多麼的懂得練兵,原來不過是手段殘酷,違令者斬而已,這也叫治軍?找個頑童也會。”
公子哥兒乙微笑著:“用如此殘酷的手段訓練出來的士卒哪裡會有忠心度,就不怕臨陣倒戈嗎?”
公子哥兒丙低聲道:“這鮮血的仇恨隻會堆積,不會消失,若是與勤王軍決戰的時候有人忽然爆發出了隱藏的仇恨,隻怕是一聲令下之後所有人儘數倒戈,到時候就有好戲看了。”
公子哥兒丁笑道:“估計胡問靜的計劃是有士卒扔下長矛逃跑,殺之就名正言順了,可惜這種情況可遇不可求,等了許久都沒有遇到這種懦夫,心中也急了,唯有找到一絲借口就直接殺了,這殺雞駭猴的心思真是低級到了極點了。”他斜眼看著胡問靜,微微搖頭,心中又是鄙夷又是羨慕,道:“胡問靜如此淺薄竟然能夠得今日之權勢,這蒼天何其厚愛也。”
幾個公子哥兒低聲冷笑著,對胡問靜的治軍手段真是不屑到了極點。
遠處,一群中央軍將士臉色慘白,好幾個將領雙腿打抖。
將領甲雙眼無神,喃喃地道:“馬蛋啊!竟然遇到一個狠的了。”
將領乙緩緩地點頭:“大家夥兒都小心些,我們惹不起胡將軍的。”
將領丙轉頭看了一眼胡問靜的方向,見她與賈充等人在說話,渾若無事,心中更加的冰涼了,哪怕明知道今日召喚他們來就是要警告他們,可卻依然不敢有一絲的懈怠。
賈南風看著操場中上萬新兵重新開始訓練,而四周的百姓依然鼓噪不已,心中淒苦,胡問靜的水平越來越低了,以前還能出人意外,現在竟然隻會路人皆知的垃圾手段了。她臉色帶著微笑,用力扯胡問靜的衣角。胡問靜正在和賈充低聲說話,轉頭驚訝的看賈南風。
賈南風責怪道:“我們隻有半個司州和一個荊州而已,大縉有十九個州,有戶口千萬,我們不能僅靠殺人威懾天下,想要得到軍心民心終究是要靠仁慈的。”她意味深長的看著胡問靜,道:“你很有些小聰明,詭計多端,能夠識破人心,看透敵人的詭計,能夠反過來給敵人設陷阱,這是老天爺給你的巨大的能力,千萬不要荒廢了,單純的靠殺殺殺是不能夠平定天下的。”
賈南風有些理解胡問靜為什麼最近變得魯莽了,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胡問靜以前的環境不好,睡覺都要睜著一隻眼睛,所以陰謀詭計迭出,如今環境穩定了很多,這心態就鬆懈了,懶得動腦子想陰謀詭計揣測人心,隻想靠殺殺殺威懾天下了。
賈南風輕輕地歎氣,文雅又深奧的典故胡問靜未必聽得懂,她知道胡問靜對國還算了解,便拿國作比喻,道:“你應該學曹操,詭計百出,不該學董卓。殘暴不仁是無法獲得天下的。”
胡問靜苦笑,道:“自古以來一直有個很奇怪的現象,到了大縉朝發展到了極致,哦,說過了,隻怕千百年後還會發展的更誇張。”
胡問靜頓了頓,道:“那就是文人掌兵。”
賈南風不屑的看胡問靜,文人掌兵有什麼錯?諸葛亮司馬懿掌握兵馬出問題了嗎?曹操武功蓋世嗎?胡問靜是武將,自然傾向於武將掌兵,可是什麼時候見過許褚典韋指揮大軍了?這“出將入相”說得就是文人乃天之驕子,能文能武啊。
胡問靜看了一眼四周,指著遠處的一群華衣男女道:“在他們的心中,一支最完美的軍隊就是將領把士卒當做兄弟一樣的愛護,整支隊伍長時間磨合,有苦有甜,有無數的回憶,各個士卒之間充滿了愛和友誼,將領身先士卒,士卒願意為將領擋箭擋刀。”
“在開戰的時候,再許以高官厚祿,或者為國為民等等崇高的思想驅使士卒,則士卒就能拿著刀劍長矛向著敵軍挺進,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賈南風閉口不言,看來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要被胡問靜打臉了,可是她依然不覺得自己錯了,轉頭看賈充和荀勖,賈充和荀勖認真的搖頭,他們也是文官,決勝廟堂之上坑死對方的統帥毫無問題,帶兵打仗就算了。
胡問靜笑道:“可是,當數萬支箭矢像無邊無際的蒼蠅群一樣從天空飛來,一個時辰之前還在討論打贏了仗就回老家娶媳婦的大牛被箭矢射穿了腦袋,你還來不及抱著屍體哭泣,天空響起了奇怪的呼嘯聲,不等你抬頭,一塊巨石從天而落將你十步外的袍澤砸成肉沫,血肉模糊了你一臉,你還沒有想清楚天上怎麼會掉石頭,身邊的一張張熟悉的臉就在箭矢和巨石下成為了記憶,你帶著自豪很是珍惜的軍旗燃起了大火,冒著黑煙,與你稱兄道弟的將領被十幾支長矛紮成了刺蝟,戰馬拖著他的屍體四處遊蕩,幾十個敵軍士卒正瘋狂的向你衝過來。”
“這個時候,你真的能夠因為愛、友誼、理想、金錢等等拿起劍廝殺,而不是轉身就逃?”
賈南風想著胡問靜描述的場麵,打了個顫抖,當年她與胡問靜在並州遇到胡人圍攻的場麵的可怕程度不及這描繪的場麵的十一。
胡問靜輕描淡寫的道:“九成九的軍隊都會崩潰。”
“在生與死之間,什麼友誼,理想,愛情,金錢,統統不好使。文人眼中的戰爭太美好了,每個人都是節操滿滿的,不戰鬥到最後一個人絕不撤退。可惜事實不是如此,超過百分之的傷亡就有可能會全軍崩潰。”
“那些年輕的文人士子心中的完美軍隊或許存在,但是絕不是這個該死的時代。”
賈充和荀勖點頭,這點毫無疑問,大軍潰敗的真實原因就是士卒怕死。
胡問靜招呼遠處的中央軍將士,賈南風皺眉,招呼他們乾什麼?
那些中央軍將士見了召喚,急急忙忙的過來行禮,有人諂媚的道:“胡將軍治軍之嚴,末將平生僅見……”
胡問靜笑著揮手打斷了他們,道:“有一點大家都猜對了,胡某今日公開練兵不是展示我能如臂指使的指揮軍隊,而是為了用胡某嚴酷的軍令威懾你們。”
那些中央軍將士驚愕的看著胡問靜,馬蛋啊,說得這麼明白,我們怎麼接啊,有將領反應極快,立馬跪在了地上指天發誓:“末將對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鑒,若有虛言就被雷劈死。”其餘將士急忙跟著跪下,個個賭咒發誓。
胡問靜的目光從他們的頭頂掠過,淡淡地道:“洛陽此刻的局勢真不如關中,你們選擇投靠洛陽而不是關中,胡某真心相信你們的誠意,但是,有誠意又怎麼樣?”
胡問靜低頭冷冷地看著中央軍的將士們,仿佛看到了他們的心中,道:“你們從軍多年,少則五年,多則十幾年,論軍中的資曆比胡某深厚多了,手中的士卒也比胡某多,你們遵從的是朝廷的號令,不是我胡問靜的號令。若是胡某以為可以仗著官位高,或者以為打過幾次勝仗就指揮你們,胡某不如去撒泡尿照照自己長沒長腦子。”
中央軍的將領們張大了嘴,憤怒無比:“誰敢對胡將軍不敬,我與他不共戴天勢不兩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胡問靜不理他們,繼續道:“胡某很擔心你們。你們能夠在洛陽危機的時候投靠洛陽,對朝廷,對賈太尉,對胡某的忠心度都是極高的,當為朝廷的肱骨,若是胡某因為你們心中看不起胡某,被胡某殺了,這既傷了天下欲投靠洛陽的義士的心,又誤殺了忠臣,胡某於公於私都不忍心。”
胡問靜長長地歎了口氣,道:“胡某很是擔心你們啊。”
賈南風真是恨不得把胡問靜的腦袋瓜子摘下來看看清楚,這種令人互相猜忌的言語怎麼可以當著對方的麵直說呢?哪怕說出來也要委婉!這回這些中央軍的將領知道朝廷猜疑他們,肯定要造反了。
那些中央軍將領互相看了一眼,竟然笑了,慢慢地站了起來,用力的點頭:“沒錯,就是這樣。”
賈南風都要哭了,該死的,這是直接翻臉了,她轉頭看四周,悄悄地扯賈充和荀勖的衣角後退,馬上就要開打了,退開幾步才安全。
胡問靜轉頭看了一眼賈南風,道:“不用躲,他們不會翻臉拔刀子的。”又問那幾個將領:“敢不敢,說句話。”
賈南風真是被胡問靜的愚蠢氣哭了。
那一群中央軍將領咧嘴笑:“當然不敢!”“見過了胡將軍的強兵,末將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敢。”“哪有什麼不服氣的,胡將軍是我們自己人,聽胡將軍的言語是應該的。”
賈南風看著那一群中央軍將領的笑容,深深地發現笨蛋果然是要傳染的,她已經被胡問靜的愚蠢傳染了,竟然沒能從那些中央軍將領的笑容中看出虛假。
胡問靜看著賈南風,笑了:“因為你是文官啊,你的整個人生中最不能說的就是真話,任何一句話都是有所指的,背後有幾百個陰謀,可是我們武將不是這樣的。”
她捏拳頭,手指咯咯的響。
“我們武將最煩的就是文官的言語了,壓根聽不懂在說些什麼。”
一群中央軍將領用力點頭,有將領認真地道:“胡將軍說得沒錯啊,我們是有些不怎麼服氣,可是現在不會了。”另一個將領道:“不服氣就甩開膀子打一架啊,背後陰謀暗算的事情太卑鄙了。”又是一個將領道:“我每次看到文官上級就害怕,我就多看了他一眼,就認為我想要取而代之,這心思會不會太多了一些?”
賈南風看著一群將領,豁出去了,道:“你們以為本宮會相信你們的言語嗎?胡問靜,你若是被一群人憨厚的笑容就蒙蔽了,你離死也不遠了。”她冷笑著,反正胡問靜能打,這些中央軍將領隻要敢拔劍立馬就被胡問靜砍成十八段,她根本不需要遮掩,道:“誰告訴你武將沒有心機的?身為武將要是沒有心機早就跳到敵人的陷阱之中了,能混到七品官以上的武將個個都是心機深沉之輩。”她指著一群中央軍將領,道:“看,笑得多假!”
胡問靜用力點頭支持:“當兵打仗要是沒有腦子早就嗝屁了。可是……”她極其認真地道:“當兵打仗的人幾乎就不存在打不過彆人的情況下主動挑釁對方的。”
賈南風哈哈大笑,什麼儀態都不顧了,指著胡問靜的鼻子道:“你也有臉說這句話?”胡問靜的戰場經曆哪一次不是以少數人主動挑戰對方的?
胡問靜認真無比:“那是因為每一次我都自信可以打贏,或者對方一定要打,我沒辦法。”她笑了,道:“告訴你一個秘密,從古至今直到未來,任何一個將領都喜歡自己兵強馬壯人多勢眾欺負對方兵微將寡老弱殘兵,隻是運氣不好,這種大好局麵不常有而已。胡某若是有選擇,肯定用百萬鐵騎碾壓對方,有得選,腦子有病才與對方玩命呢。”
賈南風鄙夷地看著胡問靜,垃圾將領。
胡問靜轉頭看那些中央軍將領,道:“這些人不服胡某,胡某也沒想用友誼、恩情、禮物、好酒、包容與愛什麼的去感動他們。”
“胡某今日叫他們來,就是讓他們看清楚一點,他們惹不起胡某,他們加在一起也不是胡某的對手。”
一群中央軍武將用力點頭:“對!”“沒錯!”咧嘴笑,很有公認的味道,一點點都不慚愧。
賈南風呆呆地看著胡問靜,怎麼回事?
胡問靜眼睛直上直下地掃視著一群中央軍將領,嘴裡對賈南風道:“你隻看見胡某練兵的時候處死了不聽軍令的士卒,是為殘忍,軍心不穩,未來必定會遭遇反噬,可是你不知道斬殺士卒其實才是軍中最最最正統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