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又想到了一個細節,冷笑著道:“張華曾言胡問靜是下一個曹操,沒想到被張華說中了,胡問靜能夠崛起,絕不是一個普通乞丐可以做到的,隻怕這胡問靜未必姓胡,而是曹家後人。”他心中冷冷的想著張華,果然隻有低賤的平民才會最了解平民。
王衍冷笑一聲:“怪不得要出動三萬大軍,我就覺得奇怪,若是要假裝投靠司馬越,假道伐虢滅了我琅琊王氏,至於動用三萬大軍嗎?用幾千人豈不是更好?人數少了,不怎麼引人注意和忌憚,行動速度也快。原來這三萬人其實是用來奪取陳留,占領兗州的。”
王澄緩緩地點頭,此刻胡問靜還沒有動手,無非是在於曹奐談判,或者在等著司馬越現身,想著把這三萬詐降之兵的作用發揮到最完美,一石數鳥。
王敦聽著王衍的推理,很是佩服,有些小看王衍了,王衍比他年長,比他知道的事情多,雖然智力不怎麼樣,但是有經驗在,目前在綜合素質上還是有些優勢的。他厲聲道:“大哥,那我立刻帶兵前去收複陳留。”
王衍重重地點頭:“既然知道了胡問靜的目的,那就不能繼續按照胡問靜的節奏走,必須儘快剿滅胡問靜的大軍,最好趁胡問靜孤軍深入的時候一舉擊殺胡問靜。”他看著王敦道:“你精通軍事,這次就由你指揮。”
王敦還在想著胡問靜怎麼就孤軍深入了,陳留到滎陽郡有一百裡嗎?聽見王衍讓他指揮大軍,心中大喜,道:“是。”
……
陳留。
數騎斥候衝進了中央軍的營寨。
崔都尉臉色陰沉:“有近十萬大軍向陳留而來?”
斥候用力點頭,道:“看旗號是各地門閥的聯軍,以琅琊王氏為中軍,未見司馬氏的旗號。”
崔都尉沉吟,真是奇怪,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向陳留進發,那壓根不是要殺了他們幾個當將領的奪(權),而是要打大決戰啊,這琅琊王氏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他們哪裡得罪了琅琊王氏了。
黃都尉和李都尉惡狠狠地罵著:“這時候誰有空管雞皮蒜毛的小事,最重要的是立刻準備作戰。”三萬大軍已經鋪天蓋地了,這十萬大軍那是袁紹討伐曹操的規模啊,絕對是要把他們這一支中央軍殺得乾乾淨淨,與其費心費力尋找開戰的理由,不如現實一點立刻迎戰。
崔都尉點頭,琅琊王氏這類大門閥的行事不能以大老粗的心思揣度,誰知道是不是當年得罪了王戎呢,或者琅琊王氏想要殺了司馬越呢,總而言之必須先迎擊。
崔都尉道:“我率本部兵馬去濟陽縣迎擊。”
黃都尉和李都尉點頭,打仗必須有戰略縱深,若是能夠在濟陽與門閥聯軍決戰,他們至少可以從整個陳留郡的十幾個縣城征糧。
崔都尉召集本部兵馬準備出發,看著士卒神色緊張,他長長地歎氣,這離開洛陽之後就萬事不順,當時真不該想著投靠最有機會做皇帝的司馬越,而是應該投靠司馬駿啊。
他心中還存著僥幸,想著:“必須派幾個信使去見琅琊王氏,為什麼無緣無故的就要攻打我們?”
陳留城外十幾裡地,東海王司馬越勒住了馬,驚愕地問道:“琅琊王氏真的率領十萬大軍進攻陳留?”他無法相信這個消息,琅琊王氏不是他的盟友嗎,怎麼忽然進攻陳留了?
祖逖皺眉,也是不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司馬越在兵敗滎陽之後,一路潛逃到了兗州濮陽,這些許時日來留在滎陽城外的幾個手下悄悄地收攏殘兵敗將,又征了一些士卒,總算有萬餘人,想著再訓練些時日就與琅琊王氏會盟,再次攻打洛陽,不想聽說有三萬中央軍向他投降,他大喜過望,又疑神疑鬼,派人仔細打探了消息,確認了三萬中央軍中有他的親信崔都尉黃都尉李都尉在,心中大定,急急忙忙就趕赴陳留與中央軍會麵,有三萬中央軍在,他的實力將會飛速增長。
可是萬萬想不到就在司馬越大喜若狂的時候,又得到了琅琊王氏率兵征討中央軍的消息。這個消息簡直令司馬越懷疑人生,琅琊王氏為什麼要進攻投降他的士卒?
祖逖看著司馬越臉色極差,小心地問道:“殿下駐蹕濮陽,為何不通告琅琊王氏?琅琊王氏在定陶彙集門閥聯軍,陛下為何不早早去與琅琊王氏彙合?”
司馬越慢慢地點頭,祖逖提醒得很對,他嘴上說著相信琅琊王氏,相信王衍,其實內心是不信的。司馬家的祖訓就是不信任任何一個手握重兵的臣子,司馬越怎麼敢相信手握十萬大軍的琅琊王氏?
“王與馬,共天下。”司馬越要多麼的白癡才會信任與司馬家共天下的琅琊王氏?
司馬越抬起頭看著天空中的太陽,長長地歎氣:“你說的對,本王念著君臣之誼,不想妄自揣度了琅琊王氏,不想琅琊王氏早有反心。”司馬家抓住機會奪了曹魏的天下,這琅琊王氏也想抓住機會奪取了司馬家的天下?
司馬越冷笑一聲,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是司馬氏失其鹿了。他按著手中的寶劍,這是司馬家的天下,誰想奪取司馬家的天下他就殺了誰。
司馬越厲聲下令:“來人,回濮陽令司馬模率大軍接應本王。”
他忽然輕輕地笑了:“本王要殺了琅琊王氏,讓天下人看看這司馬家的鹿不是誰都能碰的。”
一群手下大聲應著。
半個時辰之後,司馬越入陳留,陳留三萬中央軍高呼千歲千歲千千歲。
司馬越厲聲道:“派遣信使通知琅琊王氏,司馬越就在陳留,想要謀朝篡位隻管過來!”
祖逖跟隨著崔都尉出兵濟陽迎擊琅琊王氏,他騎在馬上環顧四周,四周兵馬如水,粼粼東去。他若是能夠擊敗了琅琊王氏的大軍,就能在這天下嶄露頭角。
可是,他能夠擊敗琅琊王氏的大軍嗎?
祖逖的心怦怦地跳,毫無把握。他讀過兵書,可是滎陽的慘敗證明他還沒有讀透兵書,唯一慶幸的是他當時已經有些感覺到了失敗的征召,隻是沒能抓住那一縷靈光。
祖逖握緊了拳頭,這一次不能輸啊。
……
定陶前往陳留的官道之上,一個士卒帶來了前方的消息。
“司馬越的使者?”
王敦一怔,道:“讓他過來。”轉身示意身邊的手下,那些手下會意,立刻安排對那司馬越的使者搜身,若是遇到圖窮匕見那就丟人丟大了。更有十幾個武勇的門客站到了王敦的身側,手按劍柄。
一個中央軍士卒大步到了王敦麵前,道:“末將送上東海王殿下的信件。”拱手遞上。
王敦不動,一個門客上前接過了信件,退後一步,慢慢地打開,確認信件之中沒有異常,這才遞給了王敦。
王敦展開信件看著,冷笑幾聲,將信件撕得粉碎。
那中央軍士卒臉色大變,這是表示談判破裂?
王敦冷笑道:“回去告訴司馬越,琅琊王氏由不得他做主。”
那中央軍士卒不發一言,惡狠狠地看了王敦一眼,大步離開。
一群門客小心地看著王敦,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大脾氣將信件撕碎,想必司馬越說了很無禮的言語。
王敦冷笑著看著那中央軍士卒的背影,司馬越的信件算不上多無禮,信中問琅琊王氏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立刻到陳留說清楚。言詞或許有些頤指氣使,但是這內容從本質上而言還算是中肯和客觀的,司馬越與琅琊王氏交往很深,質疑琅琊王氏出兵陳留是不是中了什麼詭計,當然屬於合理質疑。
若是這封信是真實的,那就表示王衍王澄王敦三人做了錯誤的判斷,這三萬精銳中央軍士卒並不是胡問靜的詐降之軍,而是真的投靠了司馬越。
這對琅琊王氏而言絕不是什麼好消息。
王敦冷笑著,陳留的三萬中央軍是胡問靜的詐降軍也好,是東海王司馬越的士卒也好,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琅琊王氏必須殺了司馬越,剿滅了這支中央軍。
王敦想了想,道:“來人,取案幾來,磨墨。”
幾個隨從急忙從馬車上翻出案幾,放在王敦的身前。王敦提筆寫道:“告大哥王衍及門閥各親友:逆賊胡問靜詐降軍偽稱東海王殿下之名令我等孤身赴陳留請罪,此乃逆賊之計也……吾已識破……望諸君小心提防,萬勿中逆賊之計……”
王敦擲筆於地上,無論如何要滅了這三萬中央軍。
一個月後,琅琊王氏大軍先鋒與中央軍崔都尉部與濟陽縣發生激戰,琅琊王氏的大軍大敗,而後琅琊王氏與中央軍大軍開到,雙方在濟陽大戰,互有勝負。
……
浚儀縣內,某個豪宅之內,一群門閥子弟滿臉通紅。
司馬越到了中央軍中立刻傳檄四方,命令陳留郡的各個縣城向大軍提供糧草、民夫,這浚儀縣的各個門閥已經驗過了公文,上麵的印鑒果然是東海王殿下的,如此看來這三萬“詐降”軍根本不是詐降,而是真投降了?
一個門閥子弟冷冷地道:“我已經打探清楚了,這中央軍中帶隊的崔都尉、黃都尉、李都尉是東海王殿下的親信,一萬分的可靠。”
其餘門閥子弟眼中冒出怒火,到了此刻還不明白被岑浮生耍了那就是腦子有病了。
一個門閥子弟淡淡地道:“沒想到岑浮生竟然敢耍我們。”他的語氣之中充滿了殺氣,岑浮生為什麼要騙他們完全不重要,他們因此錯過了巴結攀附東海王殿下的機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隻有女眷的岑家的女家主岑浮生竟然敢欺騙他們。
另一個門閥子弟慢慢地抬頭看天空,悠悠地道:“天氣涼了,岑家該滅亡了。”
一群門閥子弟毫無意見,小小的岑家能夠在浚儀縣苟延殘喘的唯一理由就是岑浮生與潁川荀氏有些關係,能夠得到洛陽的消息,可以作為浚儀縣門閥的耳目,既然這“耳目”謊報軍情,那麼這“耳目”就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殺了就是。
一個門閥子弟笑道:“岑浮生與潁川荀氏的關係未必有多好,一些胭脂水粉的關係能有多深?若是潁川荀氏記得岑浮生,我們就說岑浮生病死了。”眾人微笑,岑浮生身體虛弱,常年吃藥,說她病死了沒人會懷疑。
眾人笑道:“好,我們就……”
“啊!”一聲慘叫聲打斷了眾人的言語。
眾人急忙轉頭望去,卻見數百人殺入了宅院之中。這家門閥自然有健仆有兵刃,但是倉皇之間人人赤手空拳,不及拿到刀劍就被那數百人四處屠戮,偶爾有幾個健仆取了刀劍,卻也敵不過對方人多,很快就被殺了。
一群門閥子弟驚慌地擠在一起,厲聲嗬斥:“你們是什麼人?竟然敢冒犯我等,大膽!”這虛弱的嗬斥自然是沒用的,但不嗬斥幾聲期盼發生奇跡,又能做什麼呢?
隻是一盞茶的工夫,那數百人已經殺儘了豪宅中的健仆,將所有的門閥中人儘數驅趕到了一起。
一群門閥子弟驚恐地四處看著,每看到一具屍體或鮮血,心跳就快了幾分。
忽然,那圍著門閥子弟的人牆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一個人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一群門閥子弟瞬間就明白了,厲聲道:“岑浮生!”
那慢悠悠地走近的人真是岑浮生。
岑浮生淺淺地笑著:“正是小女子。”微笑著柔柔地看著眾人,眼神之中儘是溫柔。
一群門閥子弟驚恐地看著岑浮生,前腳想著殺了她,後腳就被她殺進了宅院,傻瓜都知道情況不妙。但有人抱著幻想,柔和地問道:“岑閥主,我等相交多年,有的是看著你長大的,有的是與你一起長大的,有的把你當做自己的女兒,有的把你當做自己的姐妹,你為何忽然反目,是有何誤會嗎?且說出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世上沒有不能化解的恩怨,若是有人得罪了你,我一定重重地責打他。”
其餘門閥中人溫和地看著岑浮生,仿佛看著誤解了家人的小妹妹,眼神之中滿是包容與愛。
岑浮生抿嘴笑著:“諸位叔叔伯伯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今日有幾件事要與你們坦白。”
眾人微笑著,道:“無妨,有什麼誤會且說明白了。”心中飛快的轉念,到底怎麼才有生路。
岑浮生笑道:“第一件事兒呢,是我岑家其實沒有與潁川荀氏攀上關係。”她抿嘴看著一群板著臉,說著“無妨,無妨”的門閥子弟,知道他們此刻根本不在乎這種微不足道的驚喜。她也不想解釋為什麼要假冒與潁川荀氏搭上了關係,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何必再說一遍。
一群門閥子弟微笑著,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這個時候誰管與潁川荀氏有沒有關係,隻要老子活下來了就非要殺絕了岑家。
“這第二件事兒呢,是我岑家真的有生意在洛陽,所以,我決定投靠胡刺史。岑家想要活下去,必須背靠大樹,我既然有機會投靠胡刺史,保住岑家老小的性命,我當然不會猶豫。”
一群門閥子弟依然沒有很大的反應,微笑著道:“投靠胡刺史也是一條很好的出路。”“恭喜岑閥主了。”“若是岑閥主有空,還請為我等在胡刺史麵前引薦幾分。”
岑浮生笑道:“這第三件事兒呢,就是我決定殺光了你們,拿你們的人頭、財產、糧食作為給胡刺史的禮物。”
四周的數百人一齊動手,宅子中慘叫聲不絕於耳,鮮血四濺,岑浮生看著浚儀縣的門閥子弟儘數被殺,鮮血濺在她的衣服上,臉上。她溫和的笑著,多年來受到的欺淩,以及在岑家隨時會被浚儀縣的門閥中人毀滅的危機中絞儘腦汁,如履薄冰的壓力和憤怒終於在今日儘數發泄出來。
一群手下仔細檢查了屍體,道:“閥主,已經儘數殺了。”
岑浮生輕輕地點頭,她還有一個秘密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她其實身體是虛弱了些,但是根本不需要吃藥。
“帶走他們的所有錢財、糧草,立刻去中牟。”
岑浮生知道倉促之間不可能將浚儀縣的門閥的所有財產糧草儘數帶走,但是這不要緊,此刻的離開隻是為了避開司馬越與琅琊王氏的大戰。
她出了宅子,上了馬車,卻不進入車廂,站在馬車上環顧熟悉的浚儀縣,淡淡地道:“我還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