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男子冷冷地道:“你與馬閥勾結極深,曾經共同聚集萬餘大軍對抗胡刺史,如今馬閥行刺胡刺史,你當然也參與了,胡刺史肯定要殺了你。你竟然必死,為什麼就不成全我們呢?”又是一劍,那安豐郡太守尖銳地慘叫,撲在那個年輕男子的身上廝打,卻被其餘年輕男子一把扯開,砍了幾劍,終於沒了聲息。
幾個衙役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一動不敢動,他們是老江湖了,第一眼看到這些人就知道來者不善,隻是對方人多,又湧進了大堂,他們根本來不及做準備。
那幾個年輕男子殺了安豐郡太守,臉上浮起了燦爛的笑容。安豐郡太守死了,馬閥等門閥跑了,誰能說他們不是對胡問靜忠心耿耿,一直潛伏在安豐郡擔待時機?
一個年輕男子道:“我已經寫好了書信,隻要送去給胡刺史,胡刺史定然理解我們的苦衷。”另一個男子也道:“我等身在曹營心在漢,對胡刺史忠心耿耿,日月可鑒。”又是一個年輕男子道:“我等潛伏這麼久,終於可以迎接主公了。”
眾人會心地笑,如今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了。
一個男子看了一眼衙役們,道:“殺了他們,這才更像是浴血奮戰為胡刺史效力。”一群人用力點頭,隻有一地的屍體才能襯托他們殺了安豐郡太守的艱難以及他們意誌的堅定。
幾個衙役大叫:“不要殺我們,我們投降……”眾人亂刀砍下,幾個衙役很快被砍成肉醬。
幾個年輕男子看著衙役的屍體微笑著:“我們沒有參與謀逆行刺胡刺史,滅門誅九族與我們無關,我們大不了去農莊當教書先生,何必往死路上走?”殺了安豐郡太守就能被胡問靜重用其實隻是安慰自己的言語,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安豐郡太守很有可能要組織大軍對抗胡問靜,若是如此,隻怕全郡上下都會被胡問靜嚴厲清洗,他們更是逃不過滅族,而殺了安豐郡太守,他們就能順順利利地投降,安安穩穩地活下去。與成為京觀的一份子相比,成為一個農莊教書先生也不是不能接受。
……
揚州。
歌舞不休,樂聲不止,數百賓客卻沒有一個人有心思看歌舞。
一個衣衫華麗的男子低聲道:“杜預帶了一千重甲騎兵,那些人個個都是真正的精銳啊,聽說在軍中足以以一當十。”
另一個衣衫華麗的男子搖頭道:“那不是普通的重甲騎兵,那是連戰馬都有馬鎧的真正的具裝重甲騎兵,整個大縉朝隻怕都沒有多少副馬鎧,這一千具裝重甲騎兵若是放在三國時期,什麼呂布張遼關羽,來多少殺多少。”
其餘人緩緩點頭,這一千精銳騎兵是人類曆史上最精銳的軍隊了,足以橫掃擋在他們前麵的任何東西,有這一千具裝重甲騎兵足以滅國了。
一個男子搖晃著酒杯,心情如同酒杯中的酒水一樣起伏不定。他慢慢地道:“我聽說杜預有一千具裝重甲騎兵的時候,以為這戰爭已經結束了,杜預要做皇帝了。”雖然有些誇張,但是這一千具裝重甲騎兵的分量實在是太重了,走在街上猶如神兵天降,看一眼都讓人膽寒。可是這麼一支凶狠到了極點的騎兵竟然被胡問靜的一百騎給滅了,胡問靜的一百騎到底是多麼的能打?
一個男子木然看著眼前的美酒佳肴,慢慢地道:“當年有謠言,胡問靜得到了皇叔寶庫的神奇鎧甲,穿上那神奇的鎧甲之後力量會大十倍,速度會快十倍,我一直覺得那是胡說八道,劉備若是有近乎鬼神的鎧甲自己怎麼不用呢?如今看來,隻怕這套鎧甲真的有些蹊蹺。”
另一個男子皺眉道:“若不是鬼神,這鎧甲能有什麼蹊蹺?無非是輕一些,防禦力高一些,就算真的刀槍不入,也不至於一百騎破一千具裝重甲騎兵。”聽說琅琊王氏也出動了三千重甲騎兵,但那些騎兵的戰馬沒有馬鎧,戰馬就成了最大的破綻,隻要記得射人先射馬,這琅琊王氏的騎兵就是廢物,可是有馬鎧,不怕射馬的杜預的一千具裝重甲騎兵究竟是怎麼輸的?大家都刀槍不入,十個打一個,難道還會輸了?這胡問靜的鎧甲隻怕有其他秘密,比如那鎧甲自帶十香軟骨散,若沒有服用解藥,靠近的人聞了之後就會手足無力,任由宰割。
眾人搖頭,這也太扯了。
又是一個男子道:“聽說胡問靜的騎兵都是宗師級高手,隻怕有些道理。”
眾人沉默,能夠輕鬆滅了杜預的一千精銳,果然是宗師級高手了。
宴會中的賓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誰都知道在說毫無營養的廢話,但是他們心中真正的惶恐卻怎麼都不敢說出來。
胡問靜以一百騎滅了杜預的一千具裝重甲騎兵,這代表胡問靜的兵法超過了大名鼎鼎的杜預,鎧甲的堅固,刀劍的鋒利超過了重甲,士卒的戰鬥力足以以一當百。
如此全方位的碾壓,世上還有誰能殺了胡問靜?
眾人都沒有說話,但是心中一個念頭越來越強烈,若是胡問靜注定了要成為大縉的權臣,甚至皇帝,江東門閥為什麼不能早點投靠胡問靜?左右江東門閥在大縉朝隻是亡國之臣,受儘了排擠,為什麼就不能乾脆舍棄了大縉朝,支持胡問靜呢?
一個男子的聲音冒了出來:“諸位是不是想著胡問靜天下無敵,那早點投靠了胡問靜,胡問靜若是成了大縉的權臣,那麼江南門閥就能受到重用,恢複以往的榮耀。胡問靜若是成了皇帝,江南門閥有從龍之功,退可成為權臣雄霸江東,進可入主中原橫掃中原門閥。”
眾人聞聲轉頭,見一個年輕英俊男子走進了大堂,揮手,讓所有的歌舞和樂師儘數退下。
眾人道:“原來是陸機啊,嚇了我們一跳。”好些人輕輕擦汗,若是被司馬柬知道江東門閥有異心,隻怕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陸機走到了大堂的中央,負手而立,道:“諸位難道真的以為胡問靜可以逐鹿天下?”
眾人沉默,就是沒有把握啊。
陸機伸出了一根手指,道:“胡問靜沒有家族支持,沒有門閥支持,手中或有悍不畏死之人,但可以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胡問靜的地盤越大,她缺少士子管理地方的問題就越嚴重。”
眾人點頭,胡問靜擴張勢力的速度慢的令人打哈欠,搞了半天也就拿下了一個豫州,還拖泥帶水,好些郡縣未必就真的心服了,這都是因為胡問靜缺乏治理地方的人手。
陸機道:“胡問靜出身低微,被中原門閥不齒。”他微微頓了頓,終於還是道:“就像我等一樣。”
眾人苦笑,以前他們完全不能理解那些低賤之人被人鄙夷的感受,還覺得低賤之人就是該被人鄙夷,誰讓那些人沒有一個好血統呢。當江南門閥儘數被中原門閥鄙夷,他們才知道原來鄙夷彆人的出身是一種很爛的心態,人與人之間應該平等。
陸機繼續道:“胡問靜無法得到中原士子的投靠,所以破罐子破摔,乾脆走上了極端排斥門閥,任由平民的道路。”他苦笑著:“這真是胡問靜的習慣啊。”當年胡問靜被陸機等人誹謗名譽,胡問靜不就破罐子破摔寫小黃文反擊了嗎?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選擇在胡問靜的身上一再的出現。
陸機道:“沒有士子,如何治理地方?胡問靜可以打下一塊地方,但是很快就會因為缺乏治理而重新失去。”他笑著:“胡問靜以為可以用農莊製緩解缺乏士子管理地方的弊端,以一種方式管理天下,可是天下若是這麼好管理,要我們士子乾什麼?胡問靜可以簡單粗暴的破壞天下,卻無法簡單粗暴的建設天下,她將會麵對處處都是造反作亂,處處都是農莊百姓抗命的混亂之中。如此,終究不能長久。”
一個男子不解地問道:“正因為胡問靜缺乏管理天下的人手,我等江東門閥投靠胡問靜,豈不是正好彌補了胡問靜的短板,合則兩利,各取所需?”
陸機苦笑著,道:“可是,我們也是士子啊。”
“在中原門閥的眼中,我們江東門閥隻是蠻夷、俘虜、亡國之臣,低人一等。”
“可是在胡問靜的眼中,我們與中原門閥毫無區彆,我們也是高高在上的門閥貴人,我們也與她不是一路人啊。”
一群男子愕然,又苦笑,若是胡問靜沒有發達,他們這些江東門閥子弟會怎麼看胡問靜?低賤的平民而已,絕不會因為同樣被中原門閥鄙夷就認為是自己人了。這江東門閥果然是無法投靠胡問靜的。
陸機伸出第一根手指,道:“胡問靜能夠橫掃天下的理由太過簡單,很容易被人模仿。”
大堂中眾人皺眉,靜等陸機解釋。
陸機慢慢地道:“胡問靜為何可以橫掃司州、並州上黨郡、豫州?是她兵法無敵,士卒精銳?是她有神奇的甲胄?”
“都不是。”
陸機一字一句地道:“是因為集體農莊製。”
大堂中有人驚愕地道:“什麼?”
陸機的臉色嚴肅無比:“一十萬中央軍為何分崩離析?因為沒有糧食。”
“東海王司馬越與琅琊王氏為何在濟陽對峙後又和解?對於東海王司馬越而言琅琊王氏就是叛逆,身為皇室宗親的東海王司馬越豈能與叛逆和解?琅琊王氏既然想要奪取江山社稷,十幾萬大軍在手為何不繼續打下去,直到殺了司馬越?因為再打下去,不論是東海王司馬越還是琅琊王氏的糧食都支撐不住了。”
“為什麼天下門閥無數,可能夠出兵的卻不過數百家,兵丁人數更是隻有十餘萬?因為農民儘數去打仗了,誰種地?沒人種地,又吃什麼?各地人口雖多,可能夠抽出來打仗的人口卻少之又少。”
“為什麼胡問靜早不進攻,往不進攻,卻在過年的時候進攻定陶?因為隻有那個時候才不會耽誤了地裡的耕種。”
“一切的一切,就是糧食。”
陸機一字一句地道:“胡問靜的集體農莊自儘最大的可能壓榨著農民的勞動,有力氣的開荒種地,沒力氣的養豬養羊,天熱時在樹蔭下割草,天雨時喂豬喂雞,集體農莊中的農民就沒有一絲的閒暇時刻,比單乾辛苦了數倍,可產出也比單乾多了數倍。”
“有大量的糧食在手,胡問靜想征多少兵就有多少兵,全然不怕沒了糧食儘數餓死。”
眾人緩緩地點頭,猜測著陸機這番言語的動機。
陸機繼續道:“為什麼胡問靜的士卒哪怕拿著簡陋的毛竹長矛也能成為精銳士卒?”
“因為農莊製之下所有農民的一舉一動都在胡問靜的掌控之下,什麼時候訓練,什麼時候休息,種多少田地,收獲多少種子,吃多少糧食,統統都被胡問靜掌控著。”
“胡問靜執行的不是軍屯,而是全民皆兵。軍屯會讓士卒變得缺乏戰鬥力,但農莊製卻會讓所有百姓都具有戰鬥力。”
“我方士卒少,而胡問靜百姓多,我方士卒死一即是損失,而胡問靜損十亦不受影響。”
“如此,天下誰能戰勝胡問靜?”
大堂中眾人皺眉,陸機寫駢文寫習慣了,這些論點看似雄偉激昂,其實有些似是而非啊。
陸機笑了:“可這些理由太明顯了,胡問靜能夠用農莊製發展農業、積累糧食、訓練士卒、全民皆兵,彆人也可以用農莊製發展農業、積累糧食、訓練士卒、全民皆兵。如此,胡問靜的優勢儘去,又怎麼奪取天下?”
眾人看著陸機,原本以為陸機是找出胡問靜不能統一天下的理由而阻止眾人投靠胡問靜,沒想到陸機竟然是想要模仿胡問靜。
大堂中陷入了沉默,人人開始細細地盤算農莊製的可行性。豫州的農莊製方式肯定不行,但是荊州的農莊製方式好像模仿起來很是容易。
有人喃喃地道:“江東多河流湖泊,或者我們也可以種芋頭。”其餘人點頭,江東與荊州的地理太相近了,大可以全盤抄襲。
陸機厲聲道:“若是我江東執行農莊製,這江東天下未必就需要臣服中原。”
大堂中眾人緩緩地點頭,東吳滅亡不久,江東百姓對大縉缺乏認同,而江東門閥人人不喜大縉,這恢複故國未必不可行。
眾人盯著陸機:“陸士衡果然才華蓋世,胸有錦繡。”
陸機微笑著,毫無謙遜之意。胡問靜能夠成為權臣,能夠有奪取天下之勢,為什麼他陸機不行?陸家在中原被人鄙夷,在江東是頂尖豪門,門人故舊遍布江東各個角落,為什麼他就不能奪取天下呢?
不,他不可能奪取天下的。
陸機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中原最強的戰鬥力就是戰馬,江東缺乏戰馬,永遠不可能奪取中原的。以孫策孫權周瑜的蓋世奇才都沒能奪取中原,他何德何能可以奪取中原?陸機隻想恢複東吳,以長江為天塹,再次割據。大縉內亂,東吳太平,此消彼長,東吳能夠站穩的幾率大增。
陸機負手而立,傲然想著,而且東吳一直夢想得到卻得不到的合肥如今也是揚州地界,他可以兵不血刃的得到東吳垂涎許久的江北根據地,這問鼎中原雖然依然艱難無比,但至少可以得到比東吳更大的地盤,更好的格局。
陸機沉聲道:“揚州必須執行農莊製,然後將合肥等舊魏國地區的門閥連根拔起。”眾人點頭,眼神中冒著熊熊烈火,沒想到陸機野心這麼大,會不會崩掉牙齒啊,但是此刻不答應,不眼中冒出熊熊烈火,說不定就被陸機清洗了,馬蛋啊,做個江東門閥子弟真是艱難,進也是死,退也是死。
……
揚州鎮南將軍府。
司馬柬看著公文笑了:“本王也參與了刺殺胡問靜?胡問靜現在懂得冤枉人了。”陶侃等人看著司馬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杜預死了對司馬柬而言是大好事,杜預之死完全與司馬柬無關,杜預乾乾淨淨清清楚楚地死在了軍陣之中,死在了胡問靜的手上,既不是司馬柬陰謀陷害,也不是司馬柬挑動杜預去送死,杜預之死當真是與司馬柬毫無關係,所以,原本投靠杜預的軍隊、地方官、門閥儘可以毫無壓力的投靠司馬柬。
但是杜預之死對司馬柬又是極其沉重的,但凡是知道杜預出動了一千具裝重甲騎兵卻依然被胡問靜的百餘騎殺了的,個個膽寒到了極點。
司馬柬解釋胡問靜不是用百餘騎擊殺的杜預,是利用了地形,是長矛兵,是人多打人少,是使用了各種陷阱,統統沒用。揚州的民間百姓甚至士卒認為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胡說八道,杜預一定是被胡問靜的百餘騎擊殺了的,誰敢惹擁有皇叔寶庫的神奇鎧甲的胡問靜就是找死。
揚州民間甚至有謠傳,唯一可破皇叔寶庫的神奇鎧甲的隻有皇叔寶庫的另一件神兵利刃。
司馬柬麵對士氣大跌的揚州百姓乃至士卒,很想說一句我司馬柬文武雙全,殺胡問靜如殺一雞。可惜他曾經大敗於胡問靜之手,若不是杜預,他小命都差點沒了,誰信他能打敗胡問靜?
司馬柬麵對一群板著臉不發一言假裝死狗的幕僚,忽然笑了:“本王有一計,成功了,本王可以奪取天下,失敗了,本王毫發無傷卻可以惡心死胡問靜。”
一群幕僚看司馬柬,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