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 洛陽。
胡問靜召集眾人,決定出征。
眾人很是讚同,此刻陳留濮陽的兵力空虛, 隻要傾儘全力攻打, 陳留和濮陽肯定完蛋, 沒了陳留和濮陽卡在豫州的北部、司州的東部, 洛陽的軍隊調動立馬就會寬裕很多。
胡問靜笑了:“陳留?濮陽?胡某對這兩塊雞肋毫無興趣。胡某要做一票大的!”
賈南風看著胡問靜,失聲道:“難道你想要攻打長安?不要大意啊!雖然關中司馬駿已經死了,司馬駿的幾個兒子都是廢物,但是關中好歹擁有七萬中央軍精銳, 你要是硬來,很容易崩了牙齒的。”取關中自然是個好主意,拿下關中之後洛陽的西線就幾乎平安了,而且與西涼馬隆連成一片, 怎麼看都是實力暴漲, 可是打仗不是兒戲, 攻打有七萬中央軍精銳鎮守的關中實在是太過冒險了。
胡問靜堅決反駁:“我又不是神經病, 為什麼要去打路人甲?關中司馬駿的兒子們是想要坐觀天下大亂也好,是想要廣積糧高築牆也好, 此刻胡某巴不得他們老老實實地待著呢,何必去挑釁他們。”
賈南風鬆了口氣, 胡問靜還算有理智。
胡問靜道:“司馬越肯定在陳留和濮陽安排了陷阱讓胡某跳, 嘿嘿,陳留和濮陽如今是集體農莊製,隨時可以農莊中的百姓變成拿著長矛的戰士,胡某若是攻打陳留和濮陽拿下兩城毫無難度,但是隻怕要傷筋動骨, 此刻明明有大便宜撿,胡某為什麼不去撿便宜?”
她指著揚州,道:“胡某要拿下整個揚州!”
“揚州雖然有鎮南將軍府,但是杜預死了,司馬伷也死了,司馬柬帶了精銳北上攻打徐州,這揚州同樣空虛無比,胡某隻要五千軍就能打下揚州,拿下了揚州,胡某就揮軍與司馬模夾擊司馬柬,司馬柬必敗,胡某與司馬模在徐州對峙也好,順勢擊破了司馬模取了徐州青州也好,這荊州東部、豫州南部的威脅終究是沒了,胡某就能開始準備入蜀了。”
胡問靜對如今的地盤很是不滿意,需要防守的地盤實在是太多了,手中有多少將領和士卒都沒用,必須極力縮小戰線,集中力量攻擊敵人,像希特勒這種瘋子到處都想打,結果就會把自己給耗死了。
賈南風伸長脖子看地圖,好像有些道理。隻是揚州地盤很大,又需要水師,不太好打吧?
胡問靜搖頭:“司馬柬為什麼拚命地要打徐州?因為揚州如今根本守不住。”
她看著地圖道:“胡某隻要從豫州出兵,揚州在長江北岸的淮南郡、廬江郡兩地分分鐘就被胡某取下了,胡某確實沒有戰船,更沒有水師,可是胡某不需要水師,胡某隻需要派一軍荊州出發,陸路進入豫章郡,被江南人以為天塹的長江又有什麼用?”
胡問靜笑道:“從水路調遣大軍到我荊州軍的背後襲擊糧道?由得那些揚州水師去,荊州軍隻管一路往東,取下揚州易如反掌。”
“揚州定,胡某就轉而向西去巴蜀,隻要巴蜀定,這天下就落入了胡某的手中了,哈哈哈哈!”
賈南風盯著地圖,好像真的很容易啊。賈充與荀勖互相看了一眼,賈南風又沒聽出來?真是無語啊。
胡問靜的手指在地圖上滑動:“老天爺給麵子,給了胡某一群蠢蛋對手,此乃老天爺讓胡某成大事,天予不取,是為逆天也!”
“傳令,命令白絮鎮守虎牢關,回涼帶數百騎虛打胡某的旗號,率領三千人北上清淵縣。”
“傳令,命令滎陽郡各地做好陳留大軍入侵的準備,隻管放他們去虎牢關,然後斷了他們的歸路。”
“傳令,命令豫州潁川郡、梁國征調農莊士卒,佯攻陳留和濮陽。”
“傳令,命令公孫攢集中大軍駐紮宜都國,防止蜀地異動。”
“傳令,命令周渝召集大軍一萬,從豫章郡入揚州。”
“傳令,命令豫州譙郡召集大軍,胡某要親率大軍入揚州。”
一連串的命令之下,一個個將領和一支支軍隊開始秘密調遣。
賈充和荀勖看了地圖許久,賈充搖頭道:“膽小如鼠。”
荀勖笑道:“其實慎重點好。”
此刻一直與洛陽為敵的司馬越、司馬柬、琅琊王氏內訌,上策其實就是賈南風提的進攻關中,取下關中之後洛陽這天下大勢立刻就定了。中策是趁著司馬越司馬柬琅琊王氏內訌,一舉殺了三人,天下震動,這大局很有可能也定了。下策才是取揚州或者蜀地。
賈充冷笑道:“她老是擔心胡人要殺過來,更怕大縉擋不住,要敗退到長江以南,拚命地想要南邊的土地,就這見識和膽量竟然能夠成事,當真是時無英雄遂讓豎子成名。”
荀勖笑而不語,胡問靜的小心思太過明顯,但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有些恐懼胡人而已,算不上什麼大問題,大縉朝怎麼會懼怕胡人?胡問靜謹慎有餘,換個角度也證明她不會以為自己逢賭必贏,結果一不小心輸了一切。
賈充負手而立,王敞去了關中一直沒有消息,他倒是不奇怪,這王敞一直沒表現出什麼能力,隻是以為他與司馬駿有舊而已,能夠讓關中一直不出關鬨事已經算是辦成功了。但衛瓘為什麼又沒動靜了?還有劉弘到底怎麼想?賈充皺眉,劉弘在大縉朝的一堆廢物之中算是出色人物了,不可能看不清如今的局勢,他到底為什麼一直不表態?
賈充揉著腦袋:“老了,竟然看不清大局了。”賈南風走過來攙扶住賈充:“爹爹,我們去看賈謐,聽說他功課得了第一。”
賈充立刻嘲笑了:“倒數第一吧?”賈家的孫子外孫女、司馬家的幾個小皇子,以及小問竹就沒有一個是肯讀書的,個個就知道玩鬨,真是一群紈絝廢物。唯一慶幸的是司馬遹也是紈絝廢物,總算沒有鬨出狗血事情來。
……
譙郡的某個農莊內。
有管事敲著鑼鼓小聲地喊著:“征兵咯,征兵咯。”聲音真是小,甚至沒有普通說話聲大。
周圍的人使勁瞅那喊話的管事,卑鄙無恥!然後熱情地建議:“聲音太大容易壞嗓子的,不妨再輕一些。”有人嫌棄敲鑼打鼓太用力,認真地指責:“這鑼鼓也是花了公帑的,豈能因為你用力敲打而壞了?輕一些,再輕一些。”
有人在遠處看到了,跑過來一看,破口大罵:“為什麼不告訴我?差點錯過了!”然後熱切地看著管事:“我報名!我全家都報名!”
周圍好些人反對:“已經晚了,報名已經滿了!”
那人大怒,頓時與周圍的人起了爭執。
幾個人經過,莫名其妙,到底管事在發布什麼消息,為何百姓竟然打了起來,難道是發錢了嗎?
那管事慢騰騰地繼續小聲喊話:“胡刺史征討揚州,征募五十壯士……”
幾個路人眼珠子都凸出來了:“狗屎啊!”隻覺今天走了大運了,猛然就跳到了那管事的麵前叫著:“我!我報名!”
有人不解,扯著相熟的人問道:“你瘋了,當兵打仗有什麼好的?”那熟人驚愕地轉頭看老實人,道:“胡刺史什麼時候打過敗仗了?胡刺史有刀槍不入的帝皇詛咒鎧甲,打揚州豈不是跟玩兒似的?我們又都是譙郡人,是刺史老爺的正經鄉親,刺史老爺評軍功的時候會不會給我們額外加一點好處?但凡參與的人誰不能成為官老爺!這是天賜良機,錯了這個機會子孫後代隻能去996了!”
那老實人眼睛瞬間比雞蛋還要大,使勁地往管事麵前擠:“我報名!我全家都報名!我兒子雖然隻有五歲,但是特彆能打,隨便打三五個人都沒問題。”周圍的人怒視老實人,老實人變壞比任何人都要徹底。
管事輕描淡寫地道:“隻要五十人,擇優錄取。”
有人大喜,彎曲胳膊,指著肱二頭肌道:“管事老爺,我是出名的大力士。”有人直接扯開了衣襟,指著自己強健的胸肌,厲聲道:“看,我什麼都沒有,就是有力氣!”有人大叫:“我不僅僅有力氣,還有一腔熱血!我願意為胡刺史奉獻我的血肉和性命!”其餘人怒了,你直接放終極大招,彆人怎麼辦?急忙跟風:“我也願意為胡刺史奉獻我全家的性命!”
管事道:“不僅僅要看身體強壯,還要看平時的表現,若是平時偷懶耍滑,這次就不能去。”有人大喜,指著某個壯漢道:“他偷懶過一次,被抽了皮鞭的!沒資格!”那壯漢瞪眼怒吼:“你胡說什麼!小心我弄死你!”周圍的人怕個毛,農莊之內的所有痞子無賴隻會被官府砍頭做成京觀,好些人當場舉報:“管事,這人要行凶!”管事轉頭,神情轉厲:“誰要行凶?”一群人指著那壯漢:“就是這廝!”那壯漢急忙諂媚地笑著:“管事,我說笑話而已,切莫當真。”然後對周圍的人團團作揖:“說笑而已,勿怪勿怪。”
管事點頭:“是,他沒資格。”那壯漢怒了:“憑什麼?”
管事淡定無比:“整個農莊有一萬多人,隻挑五十個,憑什麼要挑曾經偷懶耍滑鬨事的人?有過偷懶耍滑鬨事記錄的人全家一起取消資格。”他看了一眼那壯漢:“若是你不服鬨事,我就砍下你的腦袋掛在樹上。”
那壯漢目瞪口呆,繼而嚎啕大哭,全家人的幸福竟然毀在了自己的幾次偷懶耍滑之中。
周圍的人用力點頭:“活該!”“本該如此!”“壞人就不該有好報!”
然後繼續努力向管事推薦自己:“我很有力氣的!”“我學過金絲銀邊鐵抓金剛槍法,最適合做長矛兵了。”“我家是種竹子的,我從小就拿著三丈長的毛竹當長矛玩,我對毛竹是有感情的!”
管事挑挑揀揀,隻想找最好的。
有人忍無可忍,大聲喝罵:“管事老爺!替胡刺史老爺效力是我們每個農莊社員的本分,為什麼隻要五十個人,難道不該整個農莊不分男女老少一齊上陣嗎?”
其餘人大聲附和,與其挑五十個人不如大家一起上,誰也不落空。有人淚水長流:“我們可以自帶乾糧的!農莊有的是糧食!”有人厲聲道:“自古打仗就要人多才好,五十個人有個P用?我們全部一齊上才對!”
那管事看著眾人無奈極了:“實話告訴你們,胡刺史其實是帶了五千人來的,譙縣陳縣令又給胡刺史湊了兩萬人……”
一群百姓大罵,小小的譙縣湊了兩萬人,這是十二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女老少全部都上了嗎?但譙縣好歹是胡問靜的老家,照顧老家人是理所當然的,誰也挑不出刺來。
那管事繼續道:“……胡刺史原本覺得兩萬五千人已經足夠了,但是譙郡崔太守堅決要增加更多的人,堂堂刺史出兵怎麼可以隻有兩萬五千人,若是敵人人多勢眾怎麼辦?”
一群百姓實在是太讚同崔太守的言語了,大軍出戰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那管事繼續道:“……所以胡刺史這才答應讓各地的農莊各召集五十個精銳。”他看著眾人,淡淡地道:“你們覺得五十個人太少,其餘郡縣一個人都沒有呢,聽說胡刺史原本是想要從汝陰郡出兵的,被譙郡崔太守生生地搶了過來,不然彆說五十個名額了,五個都沒有。”
一群百姓涕淚縱橫,崔太守真是好官啊,順便問一下到底能不能選擇我?
那管事看看激情澎湃的眾人,厲聲道:“集體投票,票數最多的五十個人獲勝。”
農莊中立刻沸騰了!
農田中,有人拚命地乾著農活,鋤頭愣是揮舞出了殘影,身邊有人大聲地道:“我大哥一個人可以頂三個人的活計,是農莊的先進個人,大家選他,沒錯的!”
豬圈前,有男子一邊運輸著糞肥,一邊熱切地與人打招呼:“張三哥,我是李四啊,我們去年見過麵的,大家都是自己人,你選我吧。”
兔舍中,一個女子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叫著:“我一定要去打仗當官老爺,大家選我啊!誰選我,今天的工作我替她做了!”
一群編草苫的人之中,一個老者大聲地叫著:“十二,老九,老三,告訴家族的所有人,都選我兒子!我們家必須有個人當官老爺!”
學堂之中,幾個夫子湊在一起低聲道:“要不要搏一把?”身為豪門大閥的子弟隻能在農莊中教書,毫無出頭之日,這豈是習慣了錦衣玉食的門閥子弟可以忍受的?如今有機會出頭就不該錯過了,可是打仗啊,要死人的,這風險會不會太高了些?眾人猶豫不決。
……
豫州州牧府衙。
謝斯焱坐在案幾後發呆,周圍的衙役也不去理她,謝斯焱平時工作很賣力,多半再想什麼棘手的事情。
有衙役低聲道:“會不會又惹了什麼麻煩?”謝斯焱是衙門中出了名的刺頭,滿懷年輕人改變世界的熱血情懷,然後被現實打得頭破血流。
另一個衙役低聲道:“以前她有麻煩,現在怎麼會有?”其餘衙役點頭,以前上上下下都想著和稀泥,一個想要辦實事的愣頭青自然處處碰壁,時時刻刻會惹了麻煩,但是如今所有人嚴格執法,謝斯焱的工作方式成了所有人必須參考乃至達到的標準,謝斯焱還能有個P的麻煩?
謝斯焱怔怔地看著公文,一個字都沒往心裡去。她想著前些時日一個大媽蠻不講理,若是以前隻能忍氣吞聲,如今卻直接將那“善良弱小”的大媽抓進了大牢,一頓痛打,聽著那大媽絕望的哭天喊地聲,她真是從心靈中感受到了爽啊。這一切要拜荊州刺史胡問靜所賜,不然誰敢違反輿論違反道德,對“可憐無辜弱小的百姓”下(毒)手?謝斯焱想著胡問靜,真是覺得胡問靜囂張跋扈到了不起啊,任何敢違法的人直接抓了殺了,不怕彆人指著她脊梁骨咒罵她,更不怕名聲臭不可聞。
謝斯焱做不到不在乎名譽,她從小就被教育名譽很重要,尤其是女孩子的名譽很重要,沒有了名譽就沒有了一切,她在成為衙役之前是很在乎很在乎名譽的。她家有錢,不需要為了五鬥米折腰,隨時可以用施粥施藥刷名譽,她哪裡需要作出損失名譽的事情?但她想要改變世界,這才抓住全天下都在任命女官的機會當了個小吏,然後被美好的現實吊打了。
這個世界想要做小仙女,就隻能看著世界變得糜爛。
可更糟糕的是她隻是小吏,哪怕想要不顧一切也無法改變世界。
現在,胡刺史要出兵揚州,她是不是該加入這次征討,用自己的性命搏取更大的權力,然後改變世界?
謝斯焱站了起來,有舍才有得,想要改變世界就必須先改變自己。她找到了謝州牧,認真地道:“我要加入胡刺史的大軍之中,還請州牧予以疏通。”
謝州牧看著謝斯焱,儘管他一直沒有聲張過,但其實謝斯焱是他的親戚。謝州牧是本地陽夏縣謝氏子弟,這謝斯焱也是謝氏子弟,雖然是旁支中的旁支,與主支子弟的謝州牧從來沒有來往,謝斯焱能夠當小吏也是憑借她自己抓住了機會。若是謝斯焱肯走謝州牧的門路,謝州牧至少會給謝斯焱一個九品小官,而不是一個小吏。官吏,官吏,官和吏是兩個不同的階層,甚至在很多時候是不相通的,謝州牧若是插手怎麼會讓一個謝家的旁支子弟做了小吏?
謝州牧看著謝斯焱,這是一個有主見卻稚嫩的以為人隻需要靠自己的單純理想孩子。他慢慢地問謝斯焱道:“打仗不是兒戲,你可知道你很可能死在了軍陣之中?”
謝斯焱認真地點頭:“我知道。我身體不比彆人強壯,也沒學過什麼拳腳,到了軍陣之中多半打不過人家。但是我若是僥幸立了一些微薄的功勞,我就能實現自己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