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 金鎖關北麵火光將四周映照得如同白晝,喊殺聲驚天動地。
寧白自言厲聲嗬斥著城頭的百姓們:“不要管爬上來的是什麼人,對你笑還是對你哭, 拿著刀劍還是拿著長矛, 隻管一刀對著脖子砍過去!”寧白自言作為參與過馮翊血戰的“老卒”不僅僅有一身盔甲,還要承擔帶領百姓見血的責任。寧白自言對這個任務很是不以為意, 不就是殺人嗎, 有什麼可怕的。打不過不就是死嗎, 有什麼緊張的。她對這些百姓很是不滿,這麼點小事何必慌得手腳發抖?她第一次見到殺人, 第一次殺人, 也沒見多麼的緊張和害怕。寧白自言看著一個渾身發抖的中年婦女,厲聲嗬斥道:“真是一個廢物!”
那中年婦女一點都不敢還嘴, 驚恐地看著前方,不斷有匈奴人從城牆邊爬上來, 有的被其他士卒砍殺了,掉落城牆之下, 有的卻翻(牆)成功, 就在城頭與縉人士卒廝殺。
寧白自言微微歎氣,她知道她有些過了,她不該罵人的,那隻是一個被血腥嚇壞了的普通百姓,她應該稍微溫和一些的。她知道她最近脾氣暴躁的原因是什麼,她不太想融入這個血腥的世界。不是因為這個血腥的世界到處都在殺人,到處都是屍體,而是因為這個血腥的世界有太多的責任了,救人, 救國,就同一個血脈的同胞,這些責任讓寧白自言有些惶恐,她的肩膀太小,她的力氣太小,她隻想找個角落淡然地看著世界變化,而不是參與到世界的巨變之中。違法她的個性或者生活態度的現實讓她有些焦躁不安,所以不自覺地發泄在其他人的身上。
寧白自言微微失神,就沒注意到城下有一支箭矢射向她,直到箭矢射到了她的鎧甲之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然後落在了地上,她才反應過來,不以為意地笑道:“胡人沒有好弓箭,這種垃圾箭矢怎麼可能射穿我的鎧甲?”寧白自言一點都不驚慌,她反應慢了,等知道中了一箭的時候箭矢已經落在了地上,她毫發無傷,那還有什麼好怕的,她說話的聲音都沒有抖一下,平靜無比,笑容更是溫和,像是說著彆人的事情。
但那個婦女卻嚇壞了,癱倒在地上震驚地看著寧白自言,仿佛她已經被萬箭穿心了。寧白自言大笑,真是個膽小的女人,她彎腰去扯那癱倒在地的婦女:“快起來,若是胡人從……”
“嗖!”一支箭矢陡然迎麵射至,寧白自言又一次沒來得及反應,箭矢直接射穿了她的發髻,她隻感覺到什麼東西從頭發上掠了過去,然後就是頭發散落了下來。
寧白自言對著那婦女笑道:“我沒事,你快站起來。”然後麵向城外,開始整理頭發。
那婦女與附近見了的百姓佩服極了,這寧白自言看上去隻是一個普通的瘦弱女子,力氣可能還沒自己大,但是這份鎮定真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擬的。
唯有寧白自言自己知道她整理頭發的手指在劇烈的顫抖,明明很簡單地挽個發髻的動作,她許久都沒有能夠成功。一陣陣後怕讓寧白自言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若不是她正好低頭去扯那婦女,這支箭矢會不會正好射中她的臉?她的身上有盔甲可以擋住胡人低劣的箭矢,她的臉難道還能擋住胡人的箭矢?她若是挨了那一箭定然已經死了。想到她差點就死了,寧白自言渾身的血液仿佛燃燒了起來。
一個胡人士卒爬上了城頭,附近的幾個百姓淒厲地叫,圍著那胡人士卒卻不敢動手,眼睜睜地看著他翻過了城頭的箭垛,惡狠狠地對著眾人揮舞著刀劍。
寧白自言猛然衝了上去,不等那個胡人士卒反應過來,她一刀就砍在了那胡人士卒的脖子上,她的力量不夠大,那一刀不僅僅沒有砍下那胡人士卒的腦袋,甚至不曾將那胡人士卒砍死,那胡人士卒慘叫著,奮力砍向寧白自言的身體,隻是重傷之下那一刀沒什麼力量,寧白自言根本不躲,又是一刀砍在了那胡人士卒的臉上,那胡人士卒更加慘烈地叫著,寧白自言一刀又是一刀地砍著,眼看那胡人士卒的脖子上臉上血肉模糊,滿是刀傷和鮮血,依然不停地砍,直到那胡人完全沒了聲息。
寧白自言抹掉臉上身上的鮮血,看了一眼盔甲上一點損傷都沒有,厲聲對幾個嚇呆了的百姓道:“將屍體扔下城牆!”她揮舞著刀子,拍著幾個膽怯百姓的臉:“若是再有下次,我就直接砍了你們!”
幾個百姓唯唯諾諾地應著,看寧白自言的眼神充滿了恐懼,這些能夠穿著鎧甲的兵老爺果然個個都殺人如麻。
寧白自言握著刀回到了她的位置上,那個婦女還癱倒在地,見她過來,一個機靈爬了起來,對著城牆外的空氣亂砍亂叫。
寧白自言笑道:“乾得不錯。”她的手腳還在微微地顫抖,分不清是死裡逃生的後怕,還是殺人後的驚恐。她都無所謂了,這個該死的血腥的世界什麼時候是個頭?
有百姓還沒有輪到上城頭,努力地在衣服內塞枕頭,若是挨了一刀,有枕頭在怎麼都安全很多。有百姓緊張地發抖,不停地上廁所。
一群士卒圍在周圍,誰若是敢逃,立刻殺了。
城頭某個角落,一個百姓被胡人砍了一刀,血流如注,後排的百姓立刻頂上,其他百姓急忙將受傷的百姓拖下來了戰場,那百姓憤怒地推開他們,紅著眼睛怒吼道:“不就是挨了一刀,那點繃帶裹住不就行了?老子說什麼都不退!”他已經殺紅了眼睛,隻想著殺光胡人,其實什麼都不在乎了。附近的百姓強行將他拖了下去,有大夫急忙上來處理,那挨了一刀的百姓還在催著:“大夫,快點!隨便包紮一下就可以了,我還要去殺胡人!”周圍好些人佩服地看著那人,那人一點都不在意敬佩地目光,他的心中隻有殺胡人。
周處仔細地盯著戰局,胡人如潮水般無止境的湧上來,但是因為有據城而守的地利,他認為還算守得住。
覃文靜厲聲叫道:“換人!”前排的百姓被替換了下去,換了一排新人。被替換的百姓有人淚流滿麵,隻覺死裡逃生,有人怔了半晌,覺得不過如此。有人殺出了感覺,興高采烈。
周處微微點頭,將附近所有百姓都驅趕入城的好處終於體現出來了,能夠在疲勞前替換休息對士卒而言簡直是生與死的界限。
夜色越來越深,城內大部分百姓幾乎都輪流戰鬥過了一次,但是胡人的進攻卻沒有一絲停止的意思,城外的屍體越來越多,城頭好些地方都是鮮血,踩著黏腳。
劉淵厲聲下令:“再派三千人上去!”號角聲中,又是三千人擠到了擁擠的城牆下,一些胡人退出戰場修整,新的胡人奮力攀爬城牆。有胡人力大,頂著一具屍體往上爬,不論刀劍還是箭矢儘數被屍體擋住。他順利的上了城頭,隻是一刀就將一個縉人百姓連人帶到打飛了出去,看著四周縉人百姓的畏懼的目光,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誰能夠阻擋我!”
無數胡人歡呼:“殺光縉人!殺光縉人!”
“噗!”那大力士胡人腦袋飛起,然後屍體也飛到了城外。
覃文靜淡定地收回了長刀,又轉身撲到了另一處告急的戰線前。
……
金鎖關南門出,有士卒望著遠處驚恐地道:“看,有大軍靠近!”
南門外,無數火把組成的火龍正在飛快地靠近,一眼看去至少有數千人。
有士卒細細聽著風聲,道:“是騎兵!有數千騎兵趕到,快去稟告刺史!”另一個士卒嘟囔著:“是陛下。”但心中對刺史怎麼成了陛下也有些莫名其妙,飛快地跑向北門。
那一支騎兵飛快地到了南門下,當先一個男子舉著火把大聲地叫著:“金鎖關的將士們聽著,扶風王殿下派遣三萬大軍支援金鎖關,我等是先鋒,速速開啟城門讓我們進城!”
城牆上無數士卒歡呼:“太好了,扶風王殿下的大軍來了!”“來得正是時候了,都快守不住了!”“快去開城門!”士卒的歡呼聲中,有將領厲聲喝道:“且慢!先看清楚是誰。”
金鎖關上一群士卒趴在城頭,舉著燈籠向下張望,隻見城下密密麻麻地越有四五千騎兵,果然是征西大將軍府士卒的軍服。
那將領依然不怎麼放心,細細地看著,除了羯人比較容易分辨,匈奴人氐人鮮卑人羌人的外貌其實與漢人的區彆不大,換件衣服就很難一眼看出來是什麼民族的。
城下的那騎兵不耐煩地喊著:“艸!老子大老遠從長安趕到這裡救你們,你們竟然不領情,老子大不了回長安,看你們怎麼死!”
金鎖關上立刻就有士卒責怪著將領:“將軍,看他們軍服果然是關中的軍隊,不會錯的。”另一個士卒道:“將軍,聽他們口音也是洛陽口音,不會是胡人。”又是一個士卒道:“應該是自己人,看他們每個人的衣衫上都沾染著鮮血,應該是一路血戰才到了這裡,不能寒了他們的心,快開城門吧。”一個士卒怒道:“將軍,北麵都要守不住了,快點開城門吧。”
城下的騎兵不耐煩地叫著:“到底讓不讓我們進去?給個明白話,我們不遠千裡跑來支援你們,若是你們不需要支援,我們就去扶風郡,扶風郡中打得慘烈無比,文鴦將軍很是需要我們支援。”
金鎖關上的士卒們都急了:“將軍!”
那守關的將領眼看那些騎兵要撤退,也有些慌張,急忙點頭:“快開城門,歡迎友軍支援我們!”
城下的騎兵們嘴角露出了笑容,看著金鎖關的南門慢慢地打開,露出黑洞洞的城門過道。
一個騎兵揮舞手臂:“快進去!”數千騎兵一窩蜂地疾馳進入了金鎖關,有騎兵隨手扔掉了火把,拔出了刀劍,其餘騎兵會意,既然進了城,還要火把乾什麼?無數火把就這麼扔在了金鎖關成為,隻有極少數人帶著火把。
數千騎兵一擁而入,前方黑乎乎的,隻有極遠處的金鎖關北門方向才能看到光亮,以及數萬人巨大的喊殺聲。
騎兵頭目縱聲大笑,進了金鎖關了!他舉起手臂,大聲地叫著:“殺光縉人!”
無數騎兵大聲附和:“殺光縉人!”無數把長刀長矛對著天空高高舉起。
金鎖關南門之上,李朗臉色大變:“匈奴人!”
有騎兵吹響了悠揚的號角,遠遠地傳了開去。
金鎖關北門外,劉淵聽見了號角聲,嘴角露出了微笑:“蠢貨,我贏了。”他為什麼任由胡問靜大聲地汙蔑而不作回應?為什麼他惱羞成怒半夜攻城?那是因為他早就埋伏了後手,就等胡問靜傻乎乎地中計。
月光之下,火光之中,劉淵猙獰地笑著,這金鎖關終究還是他的。他張開了手臂,大聲地叫著:“匈奴必興,漢人必亡!”
山道的遠處,悠揚的號角聲遠遠傳了出去,無數火把湧入山道,似乎又有數萬胡人蜂擁而至。
北門外,無數胡人大聲地歡呼:“金鎖關已經破了!殺光縉人!”進攻更是勢如猛虎。
周處臉色大變,回頭張望,馬蛋啊!
覃文靜眼中精光四射。
金鎖關南門處,一群胡人騎兵縱馬疾馳,四周沒什麼光亮,但是這金鎖關的地形他們極為地熟悉,借著昏暗的月光就能一口氣殺到北門處,將措手不及的縉人儘數斬殺。
劉和趴在馬背上,不停的催促著戰馬,這南門附近竟然沒什麼火光,也不見縉人士卒,他一點都不奇怪,對那些縉人而言金鎖關的南門外就是安全的關內,敵人都在北門外,所以何必浪費人手防守南門呢?麵對大名鼎鼎的劉淵帶領數萬匈奴人進攻北門,當然是把能調動的所有人力儘數調動到北門了。
劉和冷笑著,而且金鎖關內隻怕也沒有多少人。他古怪又凶殘地笑了,大聲地叫著:“殺光縉人!吃光兩腳羊!”
無數騎兵大聲地歡呼:“殺光縉人!吃光兩腳羊!”凶殘猙獰的歡呼聲傳出老遠。
忽然,前麵的匈奴人騎兵猛然馬失前蹄,慘叫著摔倒。後麵的騎兵沒有提防在空曠且沒有敵人的地方,前麵的人會忽然摔倒,好些騎兵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同樣摔倒在地。
更後方的騎兵看著前麵的騎兵陡然摔倒,黑暗中看不清是怎麼回事,有人來不及勒馬,隻能調轉方向,盼著能夠繞開摔倒的騎兵,不想戰馬同樣倒了下去。有騎兵騎術高明,奮力提起韁繩:“駕!”戰馬陡然一躍而起,越過了倒地的戰馬和騎兵,安安穩穩地落向了地麵。馬上的騎兵得意地微笑,他為了提防衝鋒的時候被前麵倒地的同伴或者敵人絆倒了戰馬,一直在練習跳躍,今天終於起到了作用。戰馬輕快又平穩地落下,馬上的騎兵已經開始準備接受著陸時候的震蕩了,可是戰馬繼續掉落,他陡然明白了,慘叫出聲:“有陷阱!”戰馬已經落到了深深地陷阱之中,尖刺刺入了騎兵和戰馬的身體。
劉和厲聲叫道:“停止前進!”後方的騎兵不斷地重複:“停止前進!”拚命地勒馬,終於停了下來,卻已經有百十個騎士連人帶馬落入了陷阱,陷阱中戰馬和騎兵有受傷未死的,悲聲慘叫。
劉和冷汗直流,轉身望向四周,卻見四周黑漆漆的,就是那來處的金鎖關南門方向也黑暗無比,眾人為了拿刀劍而扔在城外的火把光亮一點點都沒有透進來,顯然有人關閉了城門。
有騎兵慘然道:“我們中計了!”
劉和怎麼都想不通哪裡出了問題,他們冒充長安的援兵有問題嗎?為什麼這 金鎖關內的縉人毫不猶豫的就將他們引入了陷阱?劉和沒有時間多想,厲聲道:“拿火把來!”必須看清四周到底是什麼陷阱,到底有多少陷阱。
數個火把陡然從某個角落高高地扔了過來,火光之下,劉和與數千騎兵隱約看到四周人影重重,伏兵無數。火把落在騎兵之中,照亮了四周的騎兵,黑暗中,胡問靜淡淡地道:“放箭!”
劉和與數千騎兵臉色大變,四周箭矢如雨,立刻有無數匈奴騎兵慘叫著中箭。
劉和厲聲叫道:“向後,從南門衝出去!”前方有陷阱,又看不清是什麼,唯有後退。
數千騎兵在漫天的箭矢中調轉馬頭,向著來路疾衝,南門的路上至少沒有陷阱。
月色之下,數千騎兵瘋狂地逃跑,不時有人中箭,連人帶馬倒在了地上。
劉和的心怦怦地跳,完全不知道有多少敵人,隻覺這該死的黑暗的四周隱藏著數不清的敵人,稍有光影閃動,就是有敵人正在向他瞄準。他趴在馬背上,儘量縮小身體躲避箭矢,死死地盯著南門方向,一定要衝出去!
忽然,前方有了火光,不等劉和歡喜,火光蔓延,陡然一堵厚厚地的火牆擋住了去路。
匈奴騎兵一齊勒馬,戰馬在火光下不安的嘶鳴,馬背上的騎兵的臉龐在火光之下又是猙獰,又是扭曲。
劉和借著火光望向四周,卻見四周無數弓箭手站在高處對著他們射箭。劉和臉色慘白:“金鎖關內什麼時候有了甕城?”
有匈奴騎兵慘叫著:“殺了他們!”其餘匈奴騎兵臉色慘然,那些甕城的高度至少也有一兩丈高,他們怎麼衝上去廝殺?
有匈奴騎兵狠狠地拍打戰馬,想要衝過巨大的火牆,但那火牆不僅僅寬大,擋住了他們去路,而且還意外的深邃,怎麼看都不是縱馬可以跳躍而過的,不管匈奴騎兵怎麼拍打戰馬,戰馬隻是悲鳴,卻絕不衝向火場。
四周箭矢不斷地落下,匈奴騎兵淒涼地慘叫,既不能還手,也無法突圍,甕城之中不論跑到哪裡都是箭矢如雨。
劉和跳下戰馬,悲憤地大叫:“卑鄙的縉人,為什麼你就不敢與我單挑?無恥!下流!卑鄙!”
四周的箭矢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一個個胡人倒下,終於月光之下再也沒有站著的胡人。
胡問靜冷冷地下令道:“點燃火把!”
百十個火把被扔進了甕城之中,模模糊糊地照亮了每一個角落,無數屍體匈奴人和戰馬的屍體擋在地上,有的身中數箭,有的倒在血泊之中,隻有數百匹戰馬在四周晃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