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之中, 千餘衣衫襤褸的胡人圍在篝火邊,呆呆地看著野菜在鍋子裡撲通撲通地翻滾,有人隨意地喝了一碗就合身睡下了, 有人看著篝火發呆, 怎麼都睡不著。有人善意地提醒著:“喝了野菜湯就快點睡吧, 明日還要趕路。”幾個人點頭,慢慢地躺下。
篝火邊, 很快鼾聲四起, 連日的逃亡下, 眾人都疲憊極了。
有人睡得很是不安穩, 各種可怕的夢境在腦海中不斷地翻滾,他猛然坐了起來,大聲地叫著:“胡問靜來了!胡問靜來了!”
營地中所有人瞬間驚醒, 到處都有人在叫:“胡問靜來了!”
有人起身就逃,有人淒厲地哭喊,有人刀劍木棍都不要了,隻是抱緊手裡的糧袋, 有人想要起來,卻手軟腳軟,怎麼都起不來, 附近有人拚命地將他拉起來, 厲聲叫著:“快逃!不要回頭!”
有人大聲地提醒著睡迷糊了不明方向的人:“這邊!往這邊逃!”
整個營地沸騰著, 千餘人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儘數逃出了營地, 根本不敢回頭, 在漆黑的山路上隻管往前跑。
前方的某個營地中有人大聲地驚呼:“快起來!胡問靜來了!”營地中一陣混亂,各種慘叫聲哭泣聲催促聲混雜在一起,遠遠地根本聽不清是怎麼回事。
漆黑的夜晚中數個營地驚起, 然後又擴散到了其餘營地,一夜之間,五十裡內所有營地儘數驚慌失措,人人狂奔逃跑。
有部落單於望著身後重重黑影,大罵道:“胡問靜不講規矩,竟然晚上偷襲了!無恥!”其餘胡人也憤憤不平極了,胡問靜一向都是白天進攻的,為什麼現在換成了晚上?做人要始終如一,不能三心二意!
匈奴單於們鄙夷極了,多麼偉大的烏龜流戰術啊,為什麼就放棄了?作為一代名將就要堅持烏龜流到地老天荒!
眾人一直奔逃到了天亮,依然沒有止住勢頭,所有人竭儘全力地向前跑,白天是胡問靜一向來的進攻時間,停下來肯定會被胡問靜的騎兵砍成肉醬。
匈奴右部的單於在逃跑之中,左看右看,竟然看到了匈奴中部單於,大喜,一把扯住中部單於厲聲道:“不如我們停下來,與胡問靜決一死戰!”一個部落的人不夠,那就兩個部落的人一起上,就不信打不過胡問靜。
匈奴中部單於奮力掙紮:“你瘋了!又不是沒打過,就這道路怎麼打得過騎兵!”山道已經不像金鎖關前那一段道路的險峻,金鎖關前都是峭壁,找一棵樹都艱難,眼前的山道相比之下開闊多了,而且到處都是樹木,但是問題是那“開闊”是與峭壁之間的縫隙相比啊,這兩邊的道路依然狹窄,樹林看似很密,偏偏很淺,躲在樹後都藏不住。就這種樹林打個毛的伏擊?
這十幾日來胡問靜不斷追殺,匈奴五部儘數被胡問靜破襲,數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想要反過來伏擊胡問靜的多如牛毛,然後呢?麵對隻在白天視線良好的情況之下進攻的騎兵,任何伏兵隻是被胡問靜反殺而已。
匈奴右部單於淒厲地道:“難道我們就這樣被胡問靜殺個精光嗎?”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過馬匹,數萬大軍如今十不存一了,這是要儘數死在這裡嗎?
匈奴中部單於眼神堅定無比:“要是必死無疑,誰還逃啊,肯定血戰到底!”然後下一秒神情就變了:“可是,我們不是必死無疑啊,這一路逃,都要快到延安了,到了延安那就是羌胡雜居地啊,有城池,有城牆,有無數的胡人,大家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胡問靜了。”
匈奴右部單於眼珠子都要掉了:“什麼?我們已經快到延安了?這不可能?不對!我們已經逃亡了十餘日了,為什麼才到延安?”
匈奴中部單於苦笑,望山跑死馬,這該死的山路七兜八轉,看著才五裡地,結果走了五十裡地!
匈奴右部單於興奮了,大聲地道:“右部的兒郎們,我們快到延安了!大家加把勁,趕到延安反殺胡問靜!”四周無數匈奴勇士士氣暴漲:“狗屎啊,終於要到延安了?”“我要回家!”“到了延安就召集幾十萬胡人殺光了縉人!”
胡問靜牽馬而行,得意地看天:“胡某做事一向有節奏感,每□□九晚五,準時上班,準時吃飯睡覺,每天抓住機會就衝殺胡人一次,寧可少做,絕不多做。”
李朗用力點頭:“陛下英明!”
英明個P!再怎麼一人雙馬,朝九晚五,一日一衝殺,一口氣堅持了十幾日,當真是人馬皆疲,人還能支撐,馬的耐力就差了,搞得不到衝鋒都不敢騎馬,馬背上的東西也儘量少放,減輕負重,讓戰馬儘量能夠恢複體力。
胡問靜叉腰大笑,顯示出無比的自信:“你們要知道,精神的疲憊超過(肉)體幾百倍,如今胡人被我們追殺,死傷慘重,完全失去了鬥誌,主動權又在我手,胡人白天不敢睡,晚上不敢睡,每天996,恨不得邊走路邊睡覺,這能有什麼精神和體力?惡心循環之□□力懸崖跳水,胡人如今已經毫無戰鬥力了。”
李朗用力點頭,繼續萬年不變的台詞:“陛下英明!”
胡問靜瞅瞅兩匹戰馬上的行囊,被褥食物飼料飲水紙甲絕對不能丟,還有什麼能夠丟的?馬蛋啊,本來就死命地壓縮非不要的物資,追殺十餘日後能丟的早就丟了,如今真是再也沒有減輕負重的可能。
胡問靜期盼地道:“要是運氣好,明天就能追上他們,一口氣把他們全乾掉。”李朗點頭,檢查過胡人營寨的篝火和爐灶了,胡人的殘餘幾乎已經彙聚在一起了,若是能夠一次性全部乾掉,那就是大功告成了。
一陣寒風吹過,胡問靜縮頭,該死的,第一天脫下鐵甲換成了紙甲,隻覺渾身都溫暖了,就算西北風再怎麼刮都昂首挺胸,可是如今這小風一吹,渾身冷得不行,是溫度降低了,還是體力下降了?隻怕兩者都有。
胡問靜認真思考,做人是不是不能太執著,意思意思追殺劉淵幾天就算了,追得太狠,劉淵倒是砍死了,自己也凍死了,太不劃算了。
……
匈奴右部單於夾雜在人群中,一路小跑,他以前覺得自己年紀大了,體力肯定不行,沒想到身體倍棒,幾十裡山路一直勻速小步跑,竟然沒覺得太累。他大聲地叫著:“大家加油!早一日到延安,早一日吃香的喝辣的!”其餘匈奴士卒用力點頭,奮力地跑著,隻是越跑越是無力。匈奴右部單於真是氣壞了,現在的年輕人身體怎麼這麼差,連個老頭子都比不上。他惡狠狠地咬了一口羊肉乾,大聲地給眾人鼓勁:“加油!加油!呼吸要與腳步配合,注意訣竅!”
一群匈奴士卒看著滿臉紅光,肥頭大耳的單於,大聲地應著,然後努力邁動瘦弱的腳步。
又跑了幾裡地,山路一拐,前麵赫然出現了一塊平整的草原。幾座山峰在這個位置恰好圍繞而過,形成了大約長寬各十幾裡的一塊平整土地。
劉淵以及先到的幾個部落的士卒正在伐木製作篝火。
匈奴右部單於喘著氣,問道:“為何在這裡停留?胡問靜就在後麵。”
劉淵盯著匈奴右部單於,大聲道:“我要在這裡與胡問靜決一死戰!”他惡狠狠地看著匈奴右部單於,指著四周,道:“我匈奴五部集合六萬精銳遠征關中,此刻還有多少?五千?六千?七千?這是什麼?這是十不存一!這是十亭中折了九亭!若是不能在這裡一舉擊敗了胡問靜,我們怎麼麵對並州父老鄉親?”
匈奴右部單於聽出來了,就剩下就六七千人,士氣低落到了極點,戰鬥力儘數清零,就算到了延安也會被人當做喪家犬,搞不好被人吞並了。
匈奴右部單於悲涼地看著劉淵,所以,你要與胡問靜開打?你確定在平原地區與三百騎兵開打是理智的嗎?
劉淵深深地注視著右部單於,道:“相信我,隻要我們匈奴勇士鼓起勇氣,一定可以打敗胡問靜!”與胡問靜開打?拜托!這都一路追殺了十幾天了,胡問靜還有糧食嗎?不累嗎?她考慮過怎麼回去金鎖關嗎?沒了糧食,胡問靜一路吃草回去嗎?胡問靜是個有理智的烏龜流戰術大師,此刻說不定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我們隻要在這裡等上幾天,胡問靜不來,那就是胡問靜怕了我們跑了,大家一起喊我們贏了,然後用打敗了幾百萬縉人的氣勢進入延安,延安的羌人鮮卑人也不敢招惹我們,大家吃飽喝足立馬回並州。
匈奴右部單於緩緩點頭,這個時候不能為了小小的仇怨誤了自己的性命,明知道劉淵要抓住機會重新建立威望也必須要捏著鼻子配合他。
匈奴右部單於厲聲道:“好!我們就在這裡等胡問靜的到來,與她決一死戰!”
一個個篝火被搭了起來,熊熊的火焰溫暖著每一個匈奴士卒的心,縱然是嚴寒和北風都不能阻止他們的熱情。
“誰有蘑菇?”“我有野菜!”“誰放得肉乾,太大方了!”“我還有一包雜糧麵,都放進去!”
一個個匈奴士卒圍在篝火邊,貪婪地看著篝火上的湯鍋,好久沒有吃過溫暖的湯水了,今日不吃完絕對不走。
這一日直到天黑,依然沒有看到胡問靜出現。
一群單於大喜,難道胡問靜果然再次發揮烏龜流戰術,撤回了金鎖關?
劉淵大聲地道:“匈奴的勇士們,胡問靜看到嚴陣以待的匈奴勇士果然不敢進攻!”
有匈奴左部的士卒反應極快,大聲歡呼:“我們贏了!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無數匈奴士卒歡呼,然後莫名其妙問身邊的人:“我們怎麼又贏了?”身邊的匈奴士卒同樣莫名其妙,但是無所謂,贏麻了總比輸麻了要好。
劉淵大聲地道:“匈奴的勇士們,胡問靜卑鄙無恥,看到我們嚴陣以待,她一定不會就此放棄,她會在半夜偷襲我們,我們不能掉以輕心,今天晚上大家拿著刀劍,和衣而睡,若是胡問靜敢偷襲我們,我們就殺了胡問靜!”
匈奴左部的士卒大聲地喊:“殺了胡問靜,殺了胡問靜!”
其餘各部的士卒懶洋洋地喊著,胡問靜今天沒來不代表明天不來,到底有沒有打贏不能靠口號,要看實際。
當天晚上,小小的平原或者更妥當的說山穀之中一堆堆篝火照亮了天空,所有人都沒能睡熟,哪怕再疲倦不堪的人也不敢合上眼睛。匈奴五部遠征軍殘存的人都在這裡了,胡問靜是將他們趕儘殺絕,還是看到他們人多勢眾士氣高昂就不敢動手了?
有匈奴士卒想到士氣二字,大聲地道:“大家一定要振奮精神,讓胡問靜看到我們就害怕!”
一群匈奴士卒覺得有道理,猛獸打架還要裝出厲害的模樣呢,何況是打仗。可是怎麼振奮精神?總不能在大半夜精神抖擻昂首挺胸的站隊吧?
劉淵厲聲道:“唱歌!跳舞!把氣氛活躍起來!”
一群匈奴士卒覺得太有道理了,還有比唱歌跳舞更體現精神振奮的嗎?要是胡問靜看到這裡數千人圍著篝火跳舞唱歌,肯定會覺得士氣爆棚,不敢惹他們。
“唱歌,唱歌!”“跳舞,跳舞!”
篝火邊,一群匈奴士卒強行打起精神,手拉手圍成一圈開始跳舞唱歌,舞步難看無所謂,歌聲難聽更不要緊,重要的是把歡快自信樂觀向上的氣氛充分的表現出來,讓胡問靜遠遠地看見了就心生畏懼,感歎撼山易,撼匈奴軍難,垂頭喪氣的回金鎖關。
歡快幸福的歌聲在山穀中回響,還真的把胡問靜嚇住了。
“這群家夥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胡問靜在好幾裡外就聽到了數千人的歌唱,再看看衝天的火光,差點以為某個流量明星開演唱會了。
李朗等人伸長了脖子望著遠處的山穀,也沒搞明白胡人搞什麼鬼。
有人計算著時間:“難道今日是胡人的新年?聽說胡人的新年與我們不是同一天。”其餘人搖頭,倒不是不信,而是打仗打到現在完全不記得今天是哪一天了,每天睜開眼睛就是追殺,閉上眼睛做夢也在追上,誰有空記得今夕是何年。
有人遲疑地道:“難道是背水一戰的戰歌?”既然被追上了,這群胡人就注定了死路一條,哪怕一口氣吃不下幾千人,今日吃一千,明日吃兩千,吃個三五天肯定吃得乾乾淨淨。匈奴人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決定破釜沉舟,決一死戰。
有人搖頭:“雖然聽不懂匈奴人的言語,但是歌聲歡快有餘,悲壯不足,依我看,應該是某個單於過生日,大家再唱生日歌。”
有人堅決反對,都快全軍覆沒了,還有心情過生日?“依我看,這是喪曲。聽說胡人死了親人之後不是哭泣,而是唱歌歡送他們。”一群士卒看他,胡編亂造有個限度,真把我們都當白癡了?
眾人誰都沒有提要趁著胡人開演唱會進攻,事出反常必有妖,烏龜流的戰術就是不到百分至一百的有把握,堅決不冒險。明天白天有的是機會,哪怕明天白天這群胡人依然唱歌跳舞開聯歡會,大不了再等後天,這群胡人總不能唱十天十夜吧。
胡問靜怎麼都想不明白胡人為什麼開演唱會,看看地形,會戰還有可能,埋伏絕無可能。難道真的是某個歌星穿越過來了?最好穿個理工科的會煉鋼鐵的歌星。
山穀內一夜狂歡,快到天亮的時候才安靜了下來,有人累極了睡了過去,有人握緊了刀劍,胡問靜若是就在附近,一定會在這個時候進攻,但是不要緊,這裡有幾千人等著與胡問靜玩命。
劉淵大笑:“不用擔心,胡問靜已經被我們嚇跑了!”其餘各部單於微笑捋須:“是啊,胡問靜已經嚇跑了!”經過昨夜的歌唱大會,所有人的士氣都恢複了,隻要再鼓吹胡問靜被胡人的歌曲嚇退,搞不好可以名傳千古,分分鐘超過“四麵楚歌”。
遠處,一個胡人飛快地跑過來,遠遠地就大聲叫著:“胡問靜來了!胡問靜來了!”
劉淵臉色鐵青,胡問靜為什麼不撤退?
各部單於悲涼地看著劉淵,你個王八蛋!你不是說胡問靜已經回金鎖關了嗎?老子白白浪費了一天一夜的寶貴跑路時間,浪費了一個溫暖的安全的睡眠!
山穀中,六七千匈奴人一躍而起,縱然精神再怎麼疲憊,在“胡問靜來了”五個字下立刻讓人滿血複活。
有匈奴勇士握緊了長矛大聲地叫著:“準備廝殺!”
另一個匈奴勇士淒厲地拿刀子拍著自己的腦門:“殺!殺!殺!”
一個匈奴士卒看看四周,後悔到了極點,昨天晚上一定鬼迷心竅了,為什麼不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
另一個匈奴士卒伸長了脖子看四周,認真地問:“你們是哪個部落的?誰知道中部在哪裡?”
有匈奴勇士厲聲道:“我們彆無退路,殺了胡問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