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問靜運氣不錯, 眾人保溫措施做得及時,雖有個彆人昏迷了過去,但終究沒有發生凍死的慘狀, 但是傷風感冒的人的數量卻極其龐大, 至少占了半數,更糟糕的是戰馬似乎也傷風感冒了, 大批的戰馬流鼻涕了。一群騎兵心疼死了, 可惜個個都是草藥白癡,完全不知道什麼草藥可以治療戰馬感冒,唯一的辦法竟然是學直男癌給戰馬多喝熱水, 把所有多餘的紙甲、乾燥的樹枝樹葉儘數蓋在了戰馬身上,晚上睡覺更是直接把周圍的篝火點得旺旺的,整個營地像是著火了一般,至於讓病馬駝物品那是想都不用想, 人都在地上牽著馬走路了,憑什麼物品要馬兒駝?全部人背!幸好原本帶來的物品也隻有食水草料營帳, 在這十幾日的追殺之中消耗得也差不多了, 眾人背負的分量倒是不重。
胡問靜看了一眼滿隊的病號, 原本想要再次追殺胡人殘餘的心思立馬就沒了, 大冬天竟然下暴雨了, 誰知道下次會不會下冰雹, 而且看看地圖這金鎖關以北竟然都是“國外”,壓根不是大縉的地盤, 屬於“羌胡雜居地”,胡問靜雖然沒有搞明白為什麼陝西寧夏等等傳統華夏地盤以及黃河流域忽然成了胡人的地盤,但是她從善如流,看看地圖上延安是胡人的大本營, 她立馬歇了繼續追殺的念頭,要是出了山區,以為隻是砍殺幾百個走路都發抖的殘兵敗將,結果遇到了幾萬胡人騎兵的追殺,那樂子真是大了。
胡問靜對一群病號能不能活著回到金鎖關完全沒有信心,貴為皇帝,一大圈禦醫圍著打轉,享受古代最好的醫療待遇的康麻子的三十幾個兒子平均年齡隻有32.77歲,這該死的古代醫療完全沒有任何的可靠性,感冒發燒的幾率大得嚇死人,說什麼都不能讓一群病人趕路回金鎖關。她尋了個有水源、地勢高、不怕刮風下雨的地方就地紮營,下令道:“來人,去通知金鎖關派人接應,要馬車,帶上大夫和獸醫!”
覃文靜等人接到幾個騎兵飛馬趕回來傳達的命令,長長地鬆了口氣,總算是有胡問靜的消息了,有沒有殺光胡人是小事情,陛下的安危才是大事情。隻是這個陛下來得莫名其妙,到現在幾人也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眾人急急忙忙派了人去接應胡問靜,又召集了大夫和獸醫準備各種藥材,冬天被大雨淋病了,事情可大可小。
金鎖關內,有人圍著幾個送信的騎兵,熱切地問道:“真的殺光了那些胡人?”幾個送信的騎兵挺起胸膛,大聲地道:“這一路上幾十次廝殺,山道上到處都是屍體,數都數不過來,數萬胡人逃走的絕不會超過一千個。”
一群百姓大聲地歡呼:“必勝!必勝!必勝!”好些百姓熱淚盈眶,掩麵哭泣:“報仇了!我們終於報仇了!”
有百姓看著周圍的人,數百人竟然個個都在哭泣,他急忙也捂住了眼睛乾嚎,其實心裡一點點悲傷都找不到,唯有無限的歡喜。
向德寶站在城頭看著百姓嚎哭,低聲對周處和覃文靜道:“這些百姓一個都信不過,日後反而要加緊提防。”
周處一驚,急忙問道:“這是為何?這些百姓拿著刀劍與我們一齊血戰,個個都是英雄好漢,怎麼會信不過?”
向德寶看著周處,臉色古怪,問道:“那是一個種田郎,一家五口安安穩穩的躲過了胡人作亂,眼看村子裡的人都死光了,這田地全部都要落到了你的手中,你不花一分錢就要成為大地主了,卻忽然被官府強行征兵與胡人作戰,不僅僅是你,你家中十二歲的兒子女兒,六十歲的父母都要強行入伍,若有不從立即殺了,你心中對官府有沒有恨?若是你父母妻兒戰死了,你心中又會怎麼想?以前有胡人破城的危機,你自然是全部都忍了,如今胡人退去,眼看是不會回來了,你還會忍下去嗎?你拿過刀,殺過胡人,就不能殺官兵官老爺了?”
一連串的問題之下,周處瞠目結舌,然後苦笑,老習慣害死人。他怎麼會不知道這個深入最樸素最原始的人心的答案?他隻是習慣了在同僚麵前唱高大上的讚歌,歌頌民心淳樸,路不拾遺,知恩圖報,勇於為國捐軀等等。看來以後與胡問靜的手下們打交道的時候千萬不要按照老習慣唱道德高調,不然遲早顏麵掃地。
覃文靜道:“儘量把無關人等遷移到銅川城,然後執行集體農莊製,凡是反對的不要殺了,儘數送去挖礦。”周處點頭,再也不掩飾內心的殘忍,道:“箭矢和刀劍都需要重新打造一批,讓那些人挖礦最是合適了。”心中有些遺憾,那些胡人若沒有儘數殺了,而是挖礦該多好。
……
十幾天前,長安城。
司馬暢微笑著:“文鴦被抓回來了?”他毫不在意文鴦文虎兄弟被五花大綁的押解回長安送入了大牢,雖然文鴦因此受到了一些屈辱,但是這個屈辱對司馬暢來說是個好事情。
司馬暢慢慢地喝著茶水,文鴦既然到了長安,他心就定了,有文鴦在,長安城絕不會有失。他悠悠地想著,文鴦此刻心中定然憤怒屈辱極了,但是這倒真不是他的授意,他此刻掌握了大好的局麵,待會兒見了文鴦就驚呼出聲,“文鴦,誰敢如此羞辱你?”然後一定要擠出淚水,如喪考妣,拔出長劍怒吼,“誰敢如此羞辱我征西大將軍府第一猛將,本王定要殺了誰!”就衝這幾句話,文鴦就該感動地淚流滿麵,誓死效忠。
司馬暢微笑著,他會砍死幾個押解文鴦的士卒,若是文鴦怒氣難平,得寸進尺,那麼他也會順著文鴦的心思砍了杜公子裴公子。杜公子裴公子一直有意在眾人麵前顯示才華,司馬暢是知道的,能夠借文鴦的手殺了這兩個對他有威脅的人也是好事。當然,他必須向杜閥和裴閥說清楚,這是因為文鴦一定要殺了杜公子和裴公子,他不想的,但是長安少不得文鴦,隻能忍痛殺了杜公子和裴公子了。如此,杜閥和裴閥自然隻會找文鴦的麻煩,隻要文鴦打敗了胡人,就算杜閥和裴閥殺了文鴦報仇,司馬暢也是很樂意的。這個該死的文鴦竟然敢無視他的命令,一直不肯回長安,打敗了胡人之後殺了也就殺了,不聽話的狗留著乾什麼。
司馬暢喝了口茶水,又喚人取來酒菜小酌。他不急於見文鴦,讓文鴦多受點苦,多等些時日,小小的敲打一下文鴦,讓文鴦知道這裡誰才是老大。
司馬暢吃著酒菜,想著另一個不識相的混賬東西。文鴦回來了,定然可以大破胡人,那麼王敞就毫無價值了,是殺了還是關一輩子?司馬暢冷笑著,自然是關一輩子的好,世事如棋,說不定下一刻王敞又有用了呢。
忽然,大堂外傳來了異動聲,有人哭喊著:“我要見扶風王殿下!殿下!殿下!出大事了!”
司馬暢皺眉,這個聲音很熟悉啊,然後他想起來了,不就是杜公子嗎?
杜公子和裴公子披頭散發,衣衫上滿是血跡,跌跌撞撞地進入了大堂,見了司馬暢,悲涼地大哭:“殿下,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兩人越哭越是激動,趴在地上渾身顫抖。
司馬暢皺眉,溫和地道:“小杜,小裴,發生了什麼事情?”
杜公子和裴公子聽著“小杜小裴”,心中大怒,眼中卻滿是淚水和無限的忠誠:“殿下,你平安無事就好。”他仰著臉,兩行淚水從他的眼中滴落,哽咽著道:“殿下!”
司馬暢立刻就有些煩了,這種漂漂亮亮仙女式哭泣帥哥式哭泣是司馬家的必修課,每一個人都會,要不要本王哭一段給你看看?他差點把酒杯砸過去,但是想到杜閥和裴閥,以及這兩個人已經能夠借文鴦的手斬殺了,溫柔地問道:“小杜,本王好好的,你究竟怎麼了?”
杜公子猛然放聲大哭:“殿下!文鴦勾結胡人!文鴦又叛變了!”
司馬暢一怔,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好你個三姓家奴!但又迅速狐疑地看著杜公子,文鴦若是叛變了,怎麼會被五花大綁的捉到了長安?
杜公子大聲嚎哭道:“文鴦勾結胡人齊萬年,雙方故意在扶風城外假打拖延時間,就等長安陷落之後他就反戈一擊,可是天可憐見,被我與裴兄意外到達打斷了他的計謀,齊萬年見文鴦兄弟被捕,以為被我等揭穿了詭計,急忙發動進攻,文鴦部萬餘士卒毫無準備,倉促遇敵,結果全軍覆沒了!”
杜公子伏地大哭,裴公子用力的捶胸,他們商量過了,前腳擅自接手大軍的指揮權,後腳就被胡人滅了全軍,司馬暢一定會勃然大怒砍下他們的腦袋,唯一的生路就是把所有的責任推給文鴦。
裴公子大哭,淚眼朦朧地看著司馬暢:“殿下,千萬要小心文鴦啊,文鴦被我等揭穿了與齊萬年勾結的陰謀,想要殺我等滅口,我等千辛萬苦九死一生才回到了長安。”他抖了抖身上滿是鮮血衣衫,哭泣著:“文鴦武功蓋世卻輕易被我等捉拿,定然是想著竟然已經被揭破,不如直接刺王殺駕,一舉奪了長安城。”
杜公子膝行數步,道:“殿下,一定要小心文鴦行刺啊,文鴦勇冠三軍,幾個人敢衝殺幾萬人,捆綁他的繩索對他而言隻要一抬手就斷了,他不需要刀劍就能殺光了王府內的所有人!”
司馬暢心中驚疑不定,看杜公子和裴公子哭得淒涼,不像是假的,難道文鴦真的又反叛了?他想了想,斷定這個消息是真是假有個極其簡單的辦法。司馬暢沉下臉,厲聲道:“一萬士卒真的全軍覆沒了?若是你們捏造軍情,本王就砍了你們!”
若是一萬大軍沒有全軍覆沒,那文鴦自然是沒有勾結齊萬年,若是一萬大軍全軍覆沒了,那文鴦就很有可能真的勾結了胡人!
杜公子和裴公子放聲大哭:“一萬大軍真的全軍覆沒了!”一個字都沒有假的,他們敢對天發誓,一萬大軍真的全軍覆沒了,他們若不是被搶了戰馬,同樣就死在了胡人的刀下。
司馬暢仔細地盯著杜公子和裴公子,心中涼了半截,這兩個人不像作假,而且一萬大軍是不是全軍覆沒那是很容易核查的事情,杜公子和裴公子不會蠢到在這件事上說謊。司馬暢飛快地回憶所有杜公子裴公子的信息,確定兩人與文鴦沒有絲毫的過節,不存在故意誣陷文鴦的可能,他的手腳立刻開始發抖,惡狠狠地道:“好一個三姓家奴!”盼星星盼月亮,以為文鴦記著司馬駿收留的恩情,一定會對他忠心耿耿,沒想到文鴦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司馬暢將手中的酒杯惡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叫道:“來人,帶文鴦來見本王!不!等一下。”司馬暢眼中閃過一道厲芒,文鴦若是動手,就王府中的一群廢物哪裡救得了他?
司馬暢冷笑著,文鴦既然此刻還不知道勾結齊萬年,意圖刺王殺駕的大罪被揭穿了,那麼文鴦就逃不出他的手心。
司馬暢微笑著:“來人,送一壺禦酒給文鴦壓壓驚。”送一些好酒好菜款待文鴦,文鴦定然不會疑心,一杯酒下去立馬嗝屁。
長安府的大牢中,一個官員溫和地看著木柵欄後的文鴦文虎,道:“你們屢次三番地違抗殿下的命令,不肯回長安,殿下很是生氣,不過不要緊,殿下知道你們的忠心,這長安城絕對不能沒有文將軍。你們且在這大佬中待幾日,等殿下消了氣就能出來了。”
文鴦點頭,一點點憤怒和委屈的神情都沒有,恭恭敬敬地道:“末將生是扶風王府的人,死是扶風王府的鬼,對殿下忠心耿耿,絕不會因為任何事生出一絲一毫的不快。”他跟隨司馬駿多年了,對司馬暢實在是太了解了,此刻司馬暢一定想著敲打他呢,他若是在探監的官員麵前稍有不滿,司馬暢就會以為他心生反意。
那官員很是滿意文鴦的表現,招呼仆役端來酒菜,道:“這是殿下賜的禦酒,殿下心中還是有文將軍的。”
文鴦急忙笑著:“是,殿下大恩大德,末將沒齒難忘。”他伸手從縫隙中取了酒菜,見那官員站在一邊盯著他,心中猛然一動,對文虎使了個眼色,兩人假裝喝酒,其實儘數倒在了衣袖之中,然後猛然抱住了肚子打滾:“好疼!好疼!”
牢獄外,那官員冷冷地看著,一言不發。
文鴦文虎心中大驚,額頭冷汗直冒,在地上打滾了數圈,臉朝下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牢獄外,那官員等了許久,見文鴦文虎毫無動靜,冷笑道:“你們在閻羅王麵前記住了,是殿下聽說你們勾結齊萬年作亂,親口下令要鴆殺了你們,你們有什麼怨恨記得冤有頭債有主,可彆尋錯了人。”
一群仆役大笑,一點不在意征西大將軍府的猛將死在了肮臟的大牢之中。
那官員大步離開回去稟告,過了許久,幾個衙役過來清理牢獄,剛打開了門,就覺得腦袋一疼,暈死了過去。
文鴦和文虎淒涼地互相看了一眼,這長安城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文虎道:“大哥,我們去哪裡?”還好族人都安排在了長安城外,一時半刻不會有事,但此刻司馬暢要殺他們,他們該怎麼辦?與司馬暢解釋?司馬暢不是個會聽解釋的主。
文鴦苦笑,還能去哪裡?隻能離開關中去江南尋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種田打漁了。
一個時辰後,司馬暢得知了文鴦沒有死,反而殺出了長安,消失不見,大為震怒:“來人!追殺叛徒文鴦!砍下文鴦人頭者,本王賞千金!”
無數士卒蜂擁而出,然後在長安成為慢悠悠地晃蕩,一群士卒低聲提醒自己人:“文鴦可是厲害角色,千萬不要去送死。”一千金雖好,但是小命更好。
有士卒茫然道:“先是陳倉城破了……如今輪到文將軍了嗎?”大敵當前,司馬暢隻會玩陰謀詭計排除異己嗎?
周圍的士卒低聲嗬斥:“閉嘴!少談國事!”“不想要腦袋了?”四周立刻安靜了,隻是眾人心中戚戚,無限悲涼,還以為待在長安肯定安全了,沒想到征西大將軍府頭號打手都保不住自己的地位和性命。
天空一群雀鳥鳴叫著飛過,不少士卒抬頭,雀鳥能夠到處自由地飛,他們又能去哪裡?
……
文鴦在長安城外彙合了族人,數百族人立刻拋棄了一切沉重的東西,隻帶了一些細軟和食物,駕車向潼關疾馳,一路上無數投奔長安的百姓驚愕地看著他們背道而馳,有人大叫:“長安城破了嗎?”
文鴦心中一酸,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文虎卻大聲地叫著:“不要去長安,司馬暢見死不救,害死了陳倉城數萬百姓。”
文鴦扭頭,君子絕交,不出惡言。
眾人一直向東,終於到了潼關之下,文鴦還在琢磨怎麼騙開關卡,卻見潼關城門大開,任由百姓離開。他心中一怔,潼關守將好大的膽子啊,一抬頭卻看見潼關上的旗幟卻不是扶風王府的旗幟,而是一個大大的“胡”字。
文虎低聲道:“難道是胡問靜?”文鴦沉默,胡問靜一聲不吭取了潼關,坐看關中死傷遍地,然後坐收漁翁之利?他深深地歎氣,是個兵法上的好計謀,隻是……
城頭上的士卒望見了文鴦等人,大聲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看文鴦等人騎著馬趕著車,還帶著刀劍,城門邊的士卒立刻警惕了。
文鴦想了想,道:“在下原本是關中的士卒,想要去洛陽避難,可否行個方便?”馬車中一些文家的婦孺探出腦袋,緊張地看著潼關的士卒們。
潼關的士卒見了婦孺,心中這才安定了,道:“潼關已經是陛下的領土,你們若是沒有歹念,隻管去,但是記住了,陛下的領地上儘數執行農莊製,你們可願意進入農莊,可能種地?若是不願不能,這陛下的土地不去也罷。”
文鴦聽著陛下二字,忽然有些疑惑,問道:“陛下是指……”
潼關的士卒大聲地道:“當然是我胡皇帝陛下。”熟悉的長安方言下透著無限的自豪。
文鴦心中已經有所準備,依然有些震驚,胡問靜真是山賊一般的貨色啊,竟然稱帝了。他努力擠出笑容,道:“我等此去洛陽,能夠見到陛下也是幸事。”
潼關的士卒大笑,毫不在意地道:“陛下不在洛陽,陛下就在關中,陛下就在馮翊郡,陛下正為了關中的百姓浴血奮戰斬殺胡人!”
文鴦怔怔地看著那潼關的士卒,終於知道那潼關士卒為什麼如此自豪了。他仰天大笑許久,淚流滿麵,厲聲對文家的婦孺道:“你們且去洛陽。老夫去馮翊會會胡皇帝陛下。”
胡問靜能夠為關中出力,他在關中待了多年,難道就要看著關中百姓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