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胡人狼狽地逃竄, 直到遇見了另一隊胡人才停了腳步。
“什麼?你們被千餘漢人百姓打敗了?”
那一隊胡人用最鄙夷地眼神看著那數百胡人,入關以來第一次聽說有胡人打不過漢人百姓的。
有胡人叫著:“大家抄家夥,殺了那些漢人報仇!”其餘胡人大聲地應著, 有人惡狠狠地看著那敗逃的胡人們,道:“是個男人的,就跟我們殺回去!”
那數百敗逃的胡人在眾人的鄙夷之中麵紅耳赤,急忙帶路:“就在前麵幾裡地。”
又有另一隊胡人趕到,聽說有胡人被漢人百姓打敗了, 有人氣憤填膺:“漢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老子這條疤就是被漢人打得!”他指著額頭的疤痕, 那是一個漢人門閥老爺見他擋著路,抽了他一鞭子後留下的疤痕。
其餘胡人也叫著:“殺了漢人!”在秦州一直被漢人欺負,今日必須殺了漢人出口氣。
一眾胡人叫著:“大家都去殺漢人!”有人乾脆編成了歌曲,大聲地唱著:“大家都去殺漢人,漢人有錢又好殺……”無數胡人大聲地歡笑,隻覺這殺漢人真是輕而易舉。有人叫著:“老子在陳倉殺了個漢人,真是爽啊, 他們根本不敢反抗,我殺第一個漢人的時候, 其餘兩個人就在旁邊站著, 一動不敢動,我殺第二個漢人的時候第個漢人跪下了,我殺第個漢人的時候他一點不敢反抗,隻是亂叫‘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漢人都是懦夫,我隨手殺幾百個給你們看看!”
好些胡人鄙夷地看著那逃回來的胡人,打不過漢人也配叫胡人?簡直是胡人的恥辱。
……
戶縣外的官道上已經聚集了四千漢人, 一堆堆的聚集在一起聊天,將領也完全不管。
某一堆人中,一個漢人大聲地說著:“……胡人都是廢物!真的,胡人看起了長得凶狠,怪叫的時候聲音聽著寒磣,其實都是軟腳蝦!我一隻手就能打贏胡人!看,這就是我砍死胡人濺在身上的血跡。”那漢人指著身上的血跡,得意無比,四周一片驚呼聲,好些人叫著:“厲害,厲害!”
另一堆人中,一個漢人得意洋洋地指著地上的屍體道:“看見這具胡人的屍體了嗎?這就是我砍死的!看清楚這傷口,一刀斃命!彆以為我是茶樓的夥計,我其實學過老李大刀,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刀刀致命!”
角落的一堆人中,一個女子傲然道:“……當時有個胡人一刀砍了過來,在那一瞬間門,我想到了與張郎在牡丹亭的相會,想到了巴山夜雨,想到了江楓漁火,想到了長河落日,我的劍不由自主的劃出了玄奧的角度,帶著我心中無限的感慨和對世界的領悟,輕輕地劃過了那胡人的脖子……”四周一群少女捂著嘴尖叫,不敢置信眼前柔柔弱弱文文氣氣的女子可以殺胡人。
兩千晚到的漢人看著地上的屍體,聽著千餘長安本地人活靈活現地說著胡人如何懦弱,如何砍死了數百個胡人,隻覺心中對胡人的畏懼感好像少了一些。
有晚到的漢人小心地問道:“胡人已經到了戶縣,會不會再來?”
那已經算是老兵的千餘長安人用力地拍著胸脯保證:“慌什麼,不管胡人來多少,哥幾個殺給你看!”
一群晚到的漢人大聲地歡呼,隻覺有了主心骨。有了急忙拍著馬屁:“若是胡人來了,哪裡需要你們動手,我們幾個就殺光了胡人!”周圍的人大聲地應著,其實心裡就盼著有那千餘“老兵”長安人動手殺賊。
一角,李鶴仔細地回想那場廝殺,她好像被砍了好幾次,卻都沒有受傷,這是為什麼呢?她仔細地看著衣衫,在腥臭的血跡之中她找到了好幾處破口,與她記憶中被砍傷的位置很是相近。她小心地檢查,從那幾處破口中也發現了被看破的書頁,隻是好些隻是一個深深的凹痕,或者隻是破了封麵。李鶴有些驚訝,難道真的是這些軟軟的書本救了她的性命,可是隻聽說用鐵板做盔甲的,沒有聽說用書本做盔甲的。難道真的是什麼至聖先師或者墨子孟子保佑?
李鶴有些疑神疑鬼,她自問對這些書是極其喜愛的,但是若是因為喜愛這些書本就會被孔子孟子墨子保佑,那麼這世上讀書人早已永生了。難道真的是這些書本擋住了刀劍?她拎起薄薄地書頁,完全不信,就這手指頭都能捅破的書頁擋住了刀劍?簡直是荒謬。
李鶴看看破爛的《中庸》和《詩經》,猶豫了半天,不信歸不信,小命可是自己的。她還是決定假裝相信這些書本能夠擋住刀劍,那麼,她又該怎麼樣?看看這被紮爛的《中庸》和《詩經》,多半是起不到擋住刀劍的作用了,可是身上少了兩本書,總覺得缺了什麼。李鶴想了想,將衣服脫了下來。四周有很多人,按理雖然是外套,但其實淑女也是不該脫的,但是李鶴身上穿了好幾件外套,多少能夠欺騙自己這衣服是外套的外套,不算失禮。她快手快腳的將背後的書本取了兩本出來,置換到了前麵,看看破爛的《中庸》和《詩經》,覺得有總比沒有好,於是將兩本爛書置換到了背後,牢牢地捆住,這才覺得放心。
四周有好些晚到的漢人見李鶴渾身都綁著厚厚的書籍,有人嘲笑著:“這女人家裡是開書店的。”有人鄙夷:“窮到隻剩下書了。”
有“老兵百姓”嗬斥著:“你們懂什麼?她有至聖先師庇佑,刀槍不入!”細細說了某個十八尺高的巨漢橫掃戰陣,一拳可以將人打飛二十丈遠,簡直天下無敵,可是遇到了有至聖先師庇護的李鶴,無論那巨漢用鐵鍋大的拳頭,用門板闊的巨劍,用磨盤大的狼牙棒,始終無法傷害李鶴一絲一毫。
一群百姓震驚地看著“老兵百姓”們,十八尺高!鐵鍋大的拳頭!這已經是妖怪了吧?
“老兵百姓”嚴肅無比,眼神中帶著虔誠:“李鶴身上冒出了一層柔和的白光,任何刀劍拳頭都被白光擋住,傷不到她分毫。”
他指著李鶴衣服上的鮮血,道:“然後,李鶴隻是一擊,那十八尺高的胡人就成了肉沫。看到了沒有,那就是胡人的鮮血。”
一群晚到的百姓看著李鶴身上一大團的血跡,好幾個人打了個寒顫。
李鶴在短短的時間門內已經習慣了被人指指點點,換成彆人被捅了幾十刀都沒有死,她也會指指點點的。她看著手中滿是血跡的衣衫不知道該不該穿上去,濃烈的血腥味和鮮紅的血漬,以及數不清的破洞都在提醒李鶴不要穿了,可是她沒帶替換的衣衫,扔了這件衣衫就隻能任由“書甲”外露了。她有些心疼書本,在一堆胡人的屍體中取了一件沾染鮮血少的外衣,強行壓製著穿陌生人的外套的惡心,咬牙穿上,總算是遮住了一身的書本。
李鶴輕輕撫摸著衣衫內的書本:“還好,還好,這樣《商君書》和《法經》就不會破損了。”
周圍好些人羨慕嫉妒恨地看著李鶴,愛書之人有至聖先師的金光保佑簡直是正能量爆棚。好些人後悔極了,家裡同樣有書籍無數,但是遠行出征的時候每一件物品都會增加負重,誰不知道精挑細選的,哪裡會帶著無用的書本。
有人眼眶中淚水打滾,書中自有黃金屋未必是真的,但是書本真能保命啊,為什麼他就沒有帶書本呢,看來讀書人的真種子就是泰山崩於前而手中不能沒有書本啊。
一個男子怔怔地看著李鶴,顫抖著從包袱裡翻出一本書。周圍的人驚訝極了,沒想到除了李鶴還有人會帶著書本。有人眼尖,掃了一眼書名,臉上立刻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二十四友豔行記》?沒想到閣下如此雅致,哪怕是上陣殺敵竟然也帶著小黃書。”這是精蟲上腦了嗎?
周圍好些人卻瞳孔收縮,瞬間門理解了那個男子帶著小黃書的目的。有人默默地冷笑著,想用胡皇帝陛下的成名作在最關鍵的時候就自己一命?隻是胡公粉絲的名頭不怎麼好用,以為高舉一本小黃書就能不站到第一排簡直是做夢。
那個男子脫下外衣,顫抖著將《二十四友豔行記》牢牢地捆在心口,又套上了外衣。
周圍有人鄙夷極了,以為這就可以代表對胡陛下的忠誠,可以在關鍵的時刻有龍氣附體了?還不如拿本族譜指望祖宗顯靈來得實在。
那個男子絲毫沒有想過龍氣之類的東西,他隻是簡單地類推,那些書本能夠保李鶴一條小命,那麼這本書也能救他一命吧?隻是他帶的少了,隻有那麼一本而已,但能護住心臟怎麼感覺放心了些。
幾個中央軍將領聚集在一起低聲地討論著戰局。
一個將領道:“沒想到胡人這麼快就到了戶縣。”他很是生氣,斥候都是乾什麼的,胡人幾乎快到了長安還不知道。
其餘將領歎氣,不是忙著內訌就是忙著麵對胡問靜,誰還有空管斥候,這次沒出大事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一個將領看著四周的百姓,胡人隻怕還會再來,但是此刻讓這些心懷畏懼甚至怨恨的百姓分享“殺胡人”的喜悅對穩定軍心而言更加重要。
另一個將領道:“我已經派出斥候,若是胡人再來,一定會儘早知道。”
“嗚~”示警的號角聲在數裡外響起。
幾個將領大罵:“該死的胡人,真的來了!”然後對著四周的長安百姓厲聲叫著:“集合,列陣!”
方才興高采烈地吹噓換成自己也能砍死幾百個胡人的漢人百姓們驚慌失措,隻覺天好像塌了下來,好些人腳軟手軟。
有人尖叫著:“我隻是個百姓,我不是當兵的,我要回家!”轉身就逃。
有士卒大聲地叫著:“回來!再跑就殺了你!”
那個人理都不理,隻是拚命地跑。
“噗!”一隻箭矢從背後射穿了他的胸膛。那人慘叫著倒下,有士卒大步追上來,冷笑著:“以為可以逃得掉?”那人還沒有死,慘叫著:“不要殺我,我隻是百姓,我隻是普通人,我不敢殺人……”
“噗!”那人的脖子上挨了一刀,血流如注。
四周數千百姓驚恐地看著士卒殺了那人,好些女子渾身發抖,淚水噴湧而出,卻不敢哭出聲,隻覺這個世界太瘋狂太不講理了,她們隻是普通人怎麼能夠上陣殺敵,她們什麼都不會,派她們在後方搬運糧草,照顧傷員才對,哪有讓她們上陣殺敵的,她們有力氣殺敵嗎?有女子憤怒地握緊手裡的菜刀,可是較弱的身體根本擠不出多少力氣,唯有淚水不爭氣的瘋狂流淌。
李鶴看著一群悲憤委屈到了極點的女孩子以及其餘百姓,長歎道:“這就是戰爭。”
聽見的百姓百感交集,紙上得來終覺淺,此刻才知道那史書上一個個“大捷”,一個個“凱旋”,一個個伏屍百萬背後帶著的血腥、殘忍,以及悲涼和委屈。
戰爭就是將所有願意和不願意的,委屈和不委屈的,強壯和虛弱的人儘數扔進了血與火之中,才子佳人會戰死,老弱婦孺會被殺,沒有道理,沒有道德,隻有刀與劍。
千餘“老兵百姓”大聲地給眾人鼓勁:“不要怕,胡人很容易對付的!”“越怕死得越快!”
數千人終於列成了長長的方陣,顫抖又畏懼地看著前方,前方已經可以看見塵土飛揚。
有百姓渾身顫抖,有百姓隻想逃走,有百姓被絕望逼出了凶狠。
一個中央軍將領看著數千胡人靠近,忽然後悔莫及,在中央軍中已經習慣了結陣而戰,完全忘記了應該挖個泥土高牆的。
“老子真是愚蠢啊!”那中央軍將領惡狠狠地罵著自己,有時間門讓一群百姓互相聊天,就該讓百姓一邊聊天吹牛一邊挖泥土高牆,哪怕隻有尺高也占了居高臨下的便宜,當頭一刀砍下去立刻威力大了成。
有將領大聲地叫著:“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無數百姓淒厲地大叫:“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兩支軍隊叫囂著撞在了一起,瞬間門慘叫聲四起。
……
一個胡人頭領驚愕地問道:“前麵有漢人百姓?”他大笑,這是漢人百姓逃出長安嗎?
那胡人頭領冷冷地道:“全部殺了!”被漢人欺壓的憤怒和積怨儘數在短短的四個字當中爆發了出來。
一個胡人士卒彙報道:“戰事不順,未有寸進。”那些漢人百姓意外的能打,幾千胡人隊伍根本打不破漢人的隊伍,相比之下胡人各自為戰,不懂兵法陣法,死傷遠遠地超過漢人。
那胡人頭領冷笑著,對那些打不過漢人的胡人充滿了鄙夷,隻有自己的部落的勇士才是真的勇士。他大聲地道:“來人,我們加速前進,去殺光了漢人。”
數千人加速前進,不久後果然看到前方成千上萬的漢人和胡人廝殺在一起。
那胡人頭領仔細地看著戰局,漢人的方陣像一堵山一樣,任憑胡人如何衝擊都無法突破。他冷笑著:“一群廢物,看我立刻突破了這些漢人的方陣。”
號角聲中,數千胡人撤退,陣地上屍體無數,更有無數未死的傷兵淒厲或壓抑的慘叫。天空中無數禿鷲回旋,幾百步外烏鴉成群結隊的落在地上死死地盯著地上的屍體。
一個將領厲聲道:“傷兵撤退,前排退下換人。”
方陣中的士卒亂七八糟的換著位置,有人神情猙獰,有人魂都沒了,就是一具行屍走肉,有人捂著傷口慘叫,有人惡狠狠地盯著撤退的胡人。一個男子大聲地笑:“我沒死!我沒死!”有男子不屑地道:“早說了,胡人都是垃圾,我們隨便打,隻要膽子大,就是個娘兒們也能殺光了胡人。”四周好些女子聽了這個汙蔑性的言語惡狠狠地瞪了過去:“嘴巴放乾淨點,不然就宰了你!”那個男子莫名其妙,他哪裡嘴巴不乾淨了?
李鶴隔著衣衫撫摸著身上的書本,這次百分之一百確定是書本救了她的性命,好幾刀砍在她的身上都被書本擋住了,不然她早就掛了。她惡狠狠地看著胡人的背影:“我李鶴也不是好欺負的!”她這一次又砍了好幾個胡人,此刻衣衫上臉上到處都是鮮血,一把斧頭更是仿佛從血漿中拎出來的,從頭紅到了尾,又滑又膩。若不是被牢牢地與她的右手捆子一起,此刻絕對握不住。
遠處,數百胡人騎兵縱馬而至。
一個中央軍將領厲聲叫道:“長矛兵準備!”他看看方陣前如山的屍體,倒是不怎麼擔憂胡人騎兵敢縱馬疾衝,地上有這許多淩亂的屍體在,騎兵根本不可能提起速度。
那數百胡人騎兵並沒有衝鋒,卻在幾十丈外停下。
一群漢人百姓見胡人不敢衝鋒,有人立刻得意了,大聲地叫:“胡人過來受死!”“你漢人爺爺在這裡等你呢!”
聽著漢人的叫囂,那胡人頭領冷笑著,且看看誰笑到了最後。他淡淡地下令:“下馬!”
戰馬上數百個胡人一齊下馬,取出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