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北三十裡。
一群胡人士卒看著遠處的邯鄲, 隻見一道三丈高的泥土牆向著遠處一直延伸下去,然後又在視線的儘頭拐彎。
一個胡人驚呆了:“這邯鄲怎麼這麼窮啊。”漢人的城牆都是用石頭砌的,怎麼會有人用泥土砌牆?
其餘胡人也是驚呆了, 謠傳漢人的官老爺(貪)汙(腐)敗得厲害,明明隻有幾兩銀子的俸祿, 竟然敢公然曬出幾千萬銀子的存款,他們還以為那是毫無根據的謠傳, 都已經大縉朝了, 怎麼會有官老爺無視朝廷三令五申,這是不把皇帝放在眼中嗎?但看看眼前這泥土高牆, 一群胡人深深地理解了地方官老爺的肆無忌憚, 砌昂貴的石頭牆的巨款進了口袋, 直接砌不要錢的泥土牆敷衍了事。
有胡人喃喃地道:“就這泥土牆比我家的牆壁還不如。”身為胡人住得房子簡陋無比, 也是泥土砌的, 但那好歹是土坯, 不像眼前這圍牆就是一個泥土堆。
有的胡人毫不在意,泥土堆圍牆更好,殺漢人就更加容易了。
有胡人叫著:“踏平邯鄲,殺光漢人!”
無數胡人大聲地叫嚷, 有胡人眼角都是淚水。胡人沒有產業, 胡人沒有家園,胡人就像一條狗, 這一切都是因為漢人!
一個少年紅著眼睛, 厲聲叫嚷:“殺光漢人!”他憤怒無比:“我家在漢地幾十年了,我出生在漢地,長在漢地,可是漢人卻不給我們家田地和房屋!我們全家都住著茅草屋, 每天隻能吃野菜,憑什麼?”那少年眼中冒火:“大房子,牛肉,羊肉,白麵饢餅,絲綢,茶葉,美女!這是我們胡人應得的!”
其餘胡人同樣這麼想,有人大聲地道:“既然漢人讓我們進入了漢地,就該管我們的吃飯穿衣住宿,漢人有這麼多銀錢土地,為什麼就不能給我們胡人?”
又是一個胡人少年厲聲叫著:“這些漢人又不肯給我們絲綢和羊肉,又不肯去死,簡直太過分了!”一群胡人大聲地附和,要是這些漢人乖乖地交出絲綢羊肉美女,那他們就絕不會鬨事,在家躺著吃羊肉不舒服嗎?他們拿起刀劍作亂都是漢人逼的,若是漢人肯交出羊肉絲綢美女,他們何必費力氣廝殺?都怪這些漢人不肯老實去死。
幾個中老年胡人聽著青少年胡人們大聲地怒吼,互相看了一眼。這些青少年胡人出生後就看著漢人擁有一切,而他們什麼都沒有,心中當然充滿了不平和憤怒,這些孩子想要與漢人一樣的東西和權力,想要與漢人官老爺門閥老爺一樣享受人生。
一個中年胡人低聲道:“他們都瘋了。”其餘中老年胡人緩緩地點頭。他們有的出生在草原,見識過草原遊牧生活的殘酷,有的雖然出生在漢地,但是父輩時刻回憶著遊牧生活的艱難,聽著父輩的悲慘生活長大,知道漢地農耕生活的幸福。他們知道自己不是漢人,不屬於這片土地,他們的根在草原,也知道漢人之中也有窮人,也有與他們一樣朝不保夕的人,但是他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這該死地天氣直接坑死了地裡的莊稼,他們若是不造反,不殺了漢人搶奪漢人的糧食,他們就會活活地餓死。
一個老年胡人悠悠道:“我忽然想起了年輕的時候在草原搶劫其他部落。”幾個中老年胡人微笑,他們攻打漢人的地盤沒有什麼對錯之分,他們想要活下去,漢人也想要活下去,又有什麼對錯了,他們與漢人的戰爭就是草原部落的戰爭,為了一片草地,為了一個水源,為了幾百匹牛羊,兩個部落必須有一個成為屍體,如此而已。
一個中年胡人厲聲叫道:“殺掉漢人!”他恨那些將胡人當做奴隸買賣的漢人官老爺,他不恨那些與胡人一樣貧窮,隻能吃野菜的漢人,但是糧食隻有一份,野菜粥隻有一碗,漢人吃了,胡人就死,胡人吃了,漢人就死,他要殺掉漢人活下去,就是這麼簡單。
劉曜站在一個小土坡上,眺望著邯鄲城,卻被泥土高牆擋住了視線。他沒有到過邯鄲,也從來沒有見過這詭異的泥土高牆,有些驚訝,轉身問身邊的王彌:“這邯鄲的風俗就是用泥土建城牆?”
王彌搖頭:“不可能。”他遊曆過許多地方,雖然也沒有到過邯鄲,但是敢確定邯鄲絕不會拿泥土堆做城牆,如此垃圾的政績分分鐘被其餘官員捅到朝廷之中摘了烏紗帽,哪個官員會如此愚蠢?
王彌微微皺眉,想到了兵書中記載的簡便營寨,道:“這或許是邯鄲守將刻意修建的防禦工事。”
劉曜笑了:“就這泥土堆?”這泥土堆高是真的高啊,但是泥土堆有個P用。他問道:“這個城池的守將是誰?”不等其餘人回答,又搖手道:“算了,這種垃圾沒有必要知道。”
王彌笑著,看著數萬胡人在四周大聲地呼喊,他很是鄙夷,就這些不懂兵法不懂戰陣,刀劍都不能每個人一把,好些人手裡拿著樹枝燒火棍的胡人也配席卷天下?但他還是投靠了劉曜,不為彆的,劉曜有數萬胡人,若是他有數萬手下,並且有一份基業,能夠好好訓練半年,這天下早已是他的了。
“殺啊!”
數千胡人叫囂著衝向那泥土堆,泥土堆後號角聲響,無數士卒出現在了泥土堆的最上方。
回涼看了一眼胡人,一點點緊張地感覺都沒有,淡淡地下令道:“長矛兵準備!”
數千農莊士卒厲聲叫著:“必勝!必勝!必勝!”驚恐地站直了泥土高牆之上,費力地平端長長的毛竹長矛。
劉曜皺眉:“這是什麼東西?”王彌搖頭:“好像是毛竹。”他記起來了,謠傳中胡問靜的大軍極其貧窮,沒有長矛,取了毛竹當作長矛用,又笨重,又不夠鋒銳。王彌冷笑幾聲,以為毛竹長矛長就了不起了?他若是攻陷了某個大縉的武器庫,隨便就能從裡麵找出同樣一兩丈長的長矛,隻是這些超級長矛的效果差得令人吐血,行軍的時候極其不方便,打仗的時候被刀盾兵完勝,遇到騎兵更是被騎射吊打,超級長矛兵唯一可以克製的兵種就是重騎兵衝鋒了,但那個將領會蠢得讓重騎兵直麵超級長矛隊?這超級長矛終究無法在軍中流行。
泥土高牆之下,一群胡人衝向那高高的泥土高牆,越是靠近,越是有胡人的腳步漸漸地慢了下來。走到近處,這三丈高的泥土堆再也不可笑了,竟然像一座小山一樣令人驚恐。有胡人看著那拿著毛竹長矛的漢人士卒,再看看手中的刀劍或者木棍,立刻感覺到了巨大的差距,很有種麵對巨大無比的怪物的獠牙的恐懼。
一群胡人少年惡狠狠地衝在最前麵,奮力嘶吼:“殺光漢人!”奮力地攀爬泥土堆,但那泥土堆竟然僵硬得狠,一腳踩上去泥土堆竟然像石頭一樣的僵硬,一個印痕都沒有。有胡人少年衝上了幾步,還沒三尺高就滑了下來。
一群胡人破口大罵:“狗屎!”這麼古怪的泥土堆怎麼攀爬?
遠處,劉曜皺眉:“這是怎麼回事?”鬆軟的泥土堆竟然堅硬無比了,難道這邯鄲的守將有妖法?
王彌搖頭,道:“是那邯鄲守將在泥土上灑了水。”他微微有些鄙夷,胡人就是胡人,曹操在沙土上都能潑水築牆,何況這泥土?
泥土高牆之下,有胡人奮力踹在泥土堆上,終於掉了一些土粒,勉強能夠踩上一隻腳。其餘胡人有樣學樣,或者腳踹,或者刀砍劍削,終於在堅硬的泥土堆上有了坑洞,慢慢地向上前進。
泥土高牆之上,回涼悠悠地看四周,這群胡人連個弓箭手都沒有?真是垃圾胡人,就這樣還想殺入邯鄲,那我回涼的回字倒著寫。
一群胡人花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於從泥土高牆的底下艱難的到了泥土高牆的中間,眼看那長長的毛竹長矛幾乎近在咫尺,而自己的腳卻被死死地釘在了泥土高牆的坑洞之中,完全不能閃避,縱然最勇敢的胡人心中都升起了畏懼。
回涼淡然地看著胡人們,絲毫沒有下令進攻的意思,目前胡人還是遠了一些,不如再放他們近些。
一群胡人不是傻瓜,看著頭頂的漢人士卒拿著毛竹長矛就是不進攻,再蠢也知道那是要等他們靠近了再動手。一群胡人立馬就猶豫了,前進就是死,白癡才前進呢,有胡人慢悠悠地挖落腳之處,這泥土堆不好落腳,要慢慢地來。
有胡人看看身邊的人都在慢悠悠地挖洞,他瞅瞅頭頂的漢人士卒惡狠狠地看著他,那毛竹長矛的尖銳處更是越看越怕,心中一動,厲聲叫道:“殺漢人!”奮力跨出腳步向上攀登。周圍無數胡人敬佩地看著他,這麼蠢能夠活到現在,你的幸運值是多少?
那個胡人在無數人的敬佩的目光之中,一腳跨出,然後忽然怪叫一聲:“啊!”腳下一滑直接溜到了泥土高牆的底部。他憤怒地抱著腳,捂著肚子:“啊,我受傷了!”然後猛然昂首挺胸:“不要緊!就算是摔斷了腿,就算是摔斷了腸子,我也絕對不會停止戰鬥!我一定要殺光了漢人!”他奮力地再次攀爬,可是這次比上一次還要差,隻爬了不到五尺就滑了下去。他捂著肚子慘叫著:“疼!好像腸子斷了!但是不要緊,我就是腸子斷了也要戰鬥!”他掙紮著在泥土高牆的最低端掙紮著,奮力爬上一尺,然後又滑下去。
一群中老年胡人心中雪亮,隻覺這才是真正的勇士,百折不撓,生命不止,奮戰不已。一個老年胡人厲聲叫著:“我與漢人不共戴天!”奮力跨出一步,然後陡然轉身被靠著泥土高牆滑了下去,然後慘叫:“我的腿斷了!我要殺了漢人報仇!”奮力在泥土高牆的地步手腳並用的攀爬,以及不斷地滑落。
其餘中老年胡人淚流滿麵:“為了匈奴!”大聲怒吼著衝向了泥土高牆的頂端,然後安安全全的溜下了泥土高牆,然後在最下方怒吼:“卑鄙!漢人太卑鄙了!為什麼這泥土堆這麼滑!”一群中老年胡人一點點都沒有不好意思,這可不是他們膽小,而是漢人的泥土堆實在是不能落腳,要怪就怪漢人太狡猾。
一群胡人青少年鄙夷地看著滑落到底部的中老年胡人,隻覺這些軟腳蝦連個泥土堆都爬不上去,簡直丟儘了胡人的臉。
一個匈奴青年厲聲叫道:“我們是匈奴人的英雄!我們是偉大的匈奴戰士!大家跟我衝啊!”
無數胡人青少年厲聲呼喊響應,腳下用力,猛然爆發,一口氣衝上了丈許距離。泥土高牆頂端的漢人士卒們的毛竹長矛奮力刺了過去,卻被那早已經想好了辦法的胡人青少年們奮力格擋開,毛竹長矛擦身而過。
有胡人青少年眼明手快,不等漢人士卒收回毛竹長矛,反手一把抓住了毛竹長矛。漢人士卒用力的扯動,卻被那胡人青少年死死地握住,獰笑著叫嚷:“以為你的長矛長就了不起嗎?這麼長的長矛怎麼縮回去?我早就看破了,你的長矛隻有一次攻擊的機會,若是不中就是死路一條。”那胡人青少年腳下手上同時用力,就攀著毛竹長矛向上前進,厲聲叫道:“殺光漢……”
“噗!”同時有幾根毛竹長矛刺入了胡人青少年的身體,鮮血四濺,那胡人青少年眼睛睜得大大的,喃喃地道:“卑鄙……”然後滑下了泥土高牆。
其餘胡人青少年悲聲怒吼:“殺漢人!”奮力向上衝鋒。
無數毛竹長矛刺出,那些胡人青少年或者被殺,或者被打落泥土高牆,就是沒有一個人可以衝上泥土高牆。
一個胡人中老年人看著身邊的胡人青年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嘴角溢出鮮血,心中又是悲涼又是鄙夷,這群孩子真是愚蠢,三丈高的泥土堆啊,從上麵跌下來肯定摔死了。他低聲道:“想要搶漢人的好東西,也要有命去享受啊。”他抬頭看了一眼高處的一根根毛竹長矛,堅決地在底層努力攀爬。匈奴大軍已經奪了幾個城池了,最夠他們好好的過日子了,為什麼還要打更多的城池。
遠處,劉曜看著第一波數千胡人進攻失敗,瞠目結舌,打死沒想到這該死的泥土堆竟然真的是漢人的防禦工事,而且這可笑的泥土堆配合同樣可笑的毛竹長矛竟然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劉曜惡狠狠地看著四周的手下們:“難道我匈奴人竟然沒有勇氣與漢人一戰?”一群手下尷尬極了,很想拍著胸脯怒吼幾聲,但是這泥土高牆的威力分分鐘就讓他們恢複了理智,逞一時血勇的代價很有可能是掉腦袋,白癡才裝勇猛呢。一群手下堅決不吭聲,誰都不願意帶著自己的族人去送死。
有匈奴勇士被劉曜逼得緊了,拍著胸脯大聲地道:“隻要等到春暖花開,我們一定可以打下這個城池。”其餘匈奴勇士用力點頭:“對,我們製作一些攻城器具,比如(梯)子,比如發石車,一定可以打敗漢人的。”又有匈奴勇士道:“我們人多,可以在各處同時攀爬,就不信這泥土堆上有這麼多漢人。”一群匈奴勇士用力點頭支持,幾萬胡人在漫長的城牆上同時攀爬,就不信有這麼多漢人防守。
劉曜死死地盯著一群匈奴勇士,欺軟怕硬的本性在一堆泥土之前就暴露出來了?如此懦弱的人怎麼征服整個天下?
王彌見情況不對,急忙勸道:“將軍何必心急,這邯鄲城又跑不掉,我們隻管圍困住了邯鄲城,隻許月餘時間邯鄲城內定然驚恐大亂。”
一群匈奴勇士用力點頭,就是,何必硬來呢,太愚蠢了,匈奴人的性命不是性命啊。
劉曜惡狠狠地看著四周的手下,轉頭看著那高高地泥土高牆,心中很是明白這些士卒已經沒有任何鬥誌了。他長長的歎息,心中很是明白這些手下為什麼不願意拚命了,其餘攻陷的城池中有的是美酒佳肴,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不怎麼重要的城池玩命?劉曜閉上眼睛,才打下了幾個城池,驍勇善戰的胡人就墮落了?不,墮落的隻是那些裹挾來的匈奴百姓而已,他的精銳匈奴騎兵絕不會墮落,需要把匈奴騎兵調出來騎射乃至進攻嗎?劉曜在心中默默地搖頭,為了一個小小的邯鄲損失了他的精銳部隊太不值得了,這支精銳騎兵是留著對付更厲害的敵人的。
劉曜深深地呼吸,望著那泥土高牆,慢慢地問道:“這邯鄲的守將是誰?”
一個匈奴勇士急忙道:“稟告將軍,這邯鄲的守將是回涼。”
劉曜喃喃地道:“回涼?我記住你了。”
王彌看著泥土高牆,並不覺得這個泥土堆有多麼了不起,胡人就是小氣,拿著箭矢當做寶貝,換成他就派了弓箭手在泥土高牆之下攢射,看著泥土高牆之上有多少漢人可以扛得住。他看了一眼劉曜,注意到劉曜眼角閃過一絲寒光,陡然覺得自己淺薄了,劉曜不是不知道弓箭手決定攻城的殺傷力,而是故意保存實力。
“是石勒。”王彌已經猜到了答案,石勒脫離劉曜的主力隊伍,帶著一群羯人去進攻鄴城了。原本這算不了什麼,分兵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但是如今看來這很有可能是劉曜和石勒互相不服氣。
王彌心中更加冷笑了,胡人爭奪天下的大業才跨出第一步就要內訌了呢?這些胡人知不知道什麼是做大了蛋糕才好瓜分?
王彌看著眼前的泥土高牆,確定他必須有一支屬於自己的隊伍。他對劉曜道:“將軍,末將去四處打聽一下,看有沒有知道邯鄲城內事情的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