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荊州江陵。
沈芊檸與府衙的官員們傳看了王梓晴的信件,神情各異。
沈芊檸悠悠歎氣:“仔細想來,我果然不知不覺地站在女人這一邊。”
她有些慚愧,因為女子受到的不平等太多了,她情不自禁的把女子放在了弱者的位置,把男子放在了惡毒的施暴者的位置。
對弱者的寬容,對施暴者的憤怒自然而然的冒了出來,體現在了一些完全注意不到的地方,影響了整個府衙的氣氛。
一個男官員也在歎氣:“還好,還好。”
若是胡問靜執行女尊男卑,那他隻能開始混吃等死的躺平模式了。
幫助女子欺壓男子是自殺,幫助男子反抗女子也是自殺,脫離胡問靜的地盤更是自殺,唯有躺平混吃等死。
其餘男官員微笑,不論男人女人還是老人孩子,誰也不歧視誰,誰也不欺負誰,這才是公平。
去泰真人笑道:“我荊州府衙矯枉過正也是一件好事。”
“建立公平的世界是一個新鮮的事物,我們誰也不知道公平的世界究竟該怎麼樣,隻能是摸著石頭過河,犯錯在所難免。”
“隻要我們知錯即改,有識之士就會知道我們堅持公平,會願意投靠我們,信任我們,我們建立公平的世界的目標就會前進一大步。”
荊州府衙內眾人聽著去泰真人滴水不漏的官樣言語,竟然覺得順耳極了,果然在合適的時刻說合適的言語才是真功夫。
沈芊檸道:“好,立刻公告全荊州,不論男子還是女子當了管事後拋棄舊人都是一樣的負心薄幸。”
一群官員點頭,上進心、理想等等美好的詞語無法掩飾有了更好的就拋棄舊人的無情薄情,隻是這份無情薄情自私是人類的共性,每個人都會有,不分男女,不分年齡,不分地域。
公告傳開,好些人鬆了口氣,其中有男有女。
有女子微笑著:“還以為府衙瘋了。”男子為天不可取,女子為天也不可取。天這麼大,各頂一半不好嗎?
有男子淡淡地道:“陰陽要平衡,陰盛陽衰或者陽盛陰衰都不對。”
他嘴角露出了笑容,還以為胡問靜是個極端的人,要建立女尊社會了,原來胡問靜其實是個清醒的人。
酒樓中,有人笑了:“小二,今日老夫心情好,給所有桌子上一碗羊肉,我請!”酒樓中道謝聲不絕。
某個城池中,有人搖頭:“可惜,可惜。”要是胡問靜想要建立一個女尊男卑的世界,那麼胡問靜的天下定然顛覆。
他怒罵著:“懦夫!身為女人豈能不建立女尊世界!”
……
回涼調動兵馬,準備在安陽與石勒決戰。
“鄴城的北麵是邯鄲,有匈奴人劉曜在,石勒定然不會去邯鄲。”回涼猜測羯人石勒與匈奴人劉曜不和,不然無法解釋劉曜故意在邯鄲放水,任由邯鄲的漢人軍隊救援鄴城。
一群將領點頭,隔了一條河的張家村和李家村的人都不能一條心,何況差異更大的匈奴人和羯人。
“所以,羯人要麼南下,要麼往東去館陶。”回涼其實認為羯人往東去館陶的可能更大,因為打破了館陶之後就能繼續入冀州,鞏固匈奴人和羯人已經占領的冀州其他領地。
但是回涼就是想要羯人去館陶,安陽到鄴城的距離不過五六十裡,而鄴城到館陶有兩三百裡,隻要鄴城的羯人出城,她有足夠的時間帶領安陽的大軍半路攔截羯人。
回涼沒有主動進攻鄴城隻是顧忌鄴城的高大城牆,不願意己方損失太大,沒了城牆的羯人算老幾?
一群將領點頭,已經做好了麵對羯人進攻安陽或者出擊前去館陶的羯人的準備,總而言之隻要羯人出城就要打得它落花流水。
回涼隨手拿起一隻兔腿,大口地啃著。其餘將領也不在意,同樣手抓著兔肉啃咬。
軍中之人吃飯從來無法準時,要麼是敵人打過來了,要麼是自己打過去了,坐在屍體上吃飯更是常有的事情,禮儀再好的人在打了一個月仗後就不記得禮儀是什麼東西了。
吃東西又快又猛,不知道筷子是什麼東西,這些都是軍中老卒常有的陋習,誰也不覺得有什麼錯了。
回涼一邊吃著兔肉,一邊問著:“這糧草可有問題?”
一個負責後勤的將領搖頭:“數量是足夠的,就是攜帶有些不便。”
以前軍中的主糧是米麵豆子野菜,不論哪一種隨便裝一個麻袋就有百十斤,但是如今同樣的麻袋裝兔子卻隻能裝二三十斤,這太占位置了,需要配置的運力陡然上升了數倍。
其餘將領怒視那後勤將領:“有肉吃還挑剔!”一群士卒每天吃兔肉那是吃得麵泛紅光,喜上眉梢。
那後勤將領無奈極了,兔肉雖好,糧食不夠怎麼辦?
回涼對此也很無奈,魏郡開打之後附近的郡縣立刻開始調集人手和糧食支援魏郡,但是米麵豆子卻少得很,大部分都是兔子。
兔子什麼都吃,給一把苜蓿就能吃得歡快,養兔子對各農莊而言實在是太方便了。
兔子又長得快,各郡縣即使在冬天依然不缺兔子,眼看魏郡需要大量的糧食準備作戰,不約而同的將肉類作為主要食物運輸到了魏郡。
回涼道:“盯緊了鄴城的羯人,隨時準備出擊。”
有一個將領小跑著趕到,低聲對眾人道:“聖上禦駕親征,已經到了汲郡。”
眾人大驚,胡問靜何以來得這麼快?
回涼滿臉通紅,厲聲道:“老大……聖上大過年的就跑來魏郡,這是覺得我們搞不定那些羯人!”
一群將領大驚失色,死死地看著回涼,難道回涼要改變以防守為主的策略,轉而攻打鄴城,爭取在胡問靜到達之前打下鄴城?這損失將不是一般的大!
回涼厲聲道:“立刻通知煒千,聖上到了,說什麼都不能在這段時間有什麼失誤!”一群將領鬆了口氣,總算回涼沒有腦殘。
那彙報的將領尷尬地看著回涼,似乎還有重大的消息沒有彙報。
回涼和眾人驚訝地盯著那將領,還有比聖上禦駕親征更重要的消息?
那將領吞吞吐吐地道:“聖上說……說……說……”
一群人怒視那將領:“就算陛下要砍下丟失了鄴城的回涼的腦袋,你也一口氣說出來了啊!”回涼怒視眾人,老大絕不是輸不起的人。
那將領神情更加詭異了,道:“聖上說,把她要到達安陽的消息告訴鄴城的胡人……”
一群將領呆呆地看著那將領,認真地問:“你確定?”
那將領就是不敢確定才這麼猶豫啊!
公文和口信都是這麼寫這麼說的,但是這“透露聖上消息給胡人”的言語怎麼看怎麼是嚴厲到了極點的諷刺,不,已經不是諷刺了,這是公然懷疑安陽乃至魏郡的將士是不是通敵的誅心之言啊。
好些將領大汗淋漓,死死地看回涼,剛才說陛下要砍下你的腦袋是玩笑話,但是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回涼接過公文,仔細地看了好幾遍,確定公文就是這麼寫的,她毫不猶豫地道:“那就把消息透露給胡人啊。”
她隨意地看著一群死死地盯著她的將領:“聖上怎麼說就怎麼做。”
身為胡老大的手下第一要點就是堅決服從命令,不管命令是如何的荒謬,隻要確定是胡問靜的命令就必須堅決的執行。
……
數騎快馬進了劉曜的營地,劉曜聽著石勒的使者的言語微微有些激動。
“胡問靜親自來了?”他緊張地問著。
那幾個石勒的使者用力點頭:“是,胡問靜親自來了!斥候回報,胡問靜隻帶了萬餘人,且都是步卒,騎兵不過數百。石將軍認為此刻殺了胡問靜將會一舉擠垮漢人洛陽朝廷的勢力,但他兵力不夠,請劉將軍共襄盛舉。”
劉曜用力點頭:“你卻回去告訴石勒,劉某一定趕到!”
幾個石勒的使者滿意地去了。
劉曜看著他們的背影微笑著,然後笑容越來越大,終於開懷大笑:“好,來得好!”沒想到石勒這個魚餌竟然真的釣到了胡問靜這條大魚。
王彌微笑:“王某說過,破鄴城後胡問靜定然會親自來。”
劉曜用力點頭,大聲地笑著,王彌當日獻策拉攏鄴城的門閥輕易破了鄴城在他看來已經是厲害無比了,王彌判斷隻要鄴城被破,胡問靜定然禦駕親征,他是一點都沒有信過。
雖然中原的皇帝喜歡禦駕親征,但是胡問靜會親征鄴城的判斷太不靠譜,胡問靜此刻在哪裡都不清楚呢,怎麼判斷胡問靜會禦駕親征鄴城?
但沒想到又一次被王彌猜對了!
劉曜大聲地狂笑:“隻要殺了胡問靜,這大縉的天下就是我們的了。”
他看著自信地微笑的王彌,心中卻升起了濃濃地警惕,王彌有此才能豈能甘居人下?
以前王彌隻有數百人,毫無根基,所以被官兵以數倍兵力擊敗,不得不蟄伏在他的麾下。
如今王彌利用胡人侵略冀州,難民無數,收攏了一兩萬漢人,其根基已成,難道還會老實以他為主?
劉曜壓根不信任任何一個人,這匈奴人的世界中隻有拳頭才是道理,任何一個拳頭硬的人都不能信任,不論這個人是羯人石勒,是漢人王彌,還是匈奴人劉淵。
……
鄴城之中,石勒細細地思索著局麵。
安陽如今集結了漢人的大軍,他不知道安陽有多少漢人,但是看著那一道道泥土高牆他就知道這很有可能是出動了整個城池的漢人了。
他微微有些後悔,在他下令殺光鄴城的漢人的時候其實是有與人商量過的,不管是沙門吳還是張賓都認為殺光了鄴城的漢人好處大於壞處。
沙門吳道:“其一,可以威震天下。”
“當年曹操為父報仇,一路屠城殺向徐(州),徐(州)震恐,多少人望風而降?若是石將軍殺儘鄴城百姓,魏郡驚恐,司州冀州驚恐,必然望風而降。”
“其二,可以召集天下對漢人充滿了仇恨的胡人。”
“漢人欺壓胡人數百年,並州、冀州、幽州的胡人哪一個沒有悲慘的往事?隻要石將軍願意為天下胡人出氣,那麼並州冀州幽州的胡人定然聞風而至。”
“其三,漢人太多了,若是漢人今日投降,明日複叛,奈何?不如殺了,空出田地房舍金銀,漢人損而胡人補,何樂而不為?”
沙門吳的理由遮遮掩掩,張賓的勸諫就直接多了:“若是石將軍屠戮鄴城三四十萬漢人,天下漢人震恐,胡人欣喜若狂,將軍的威望定然超過了劉曜,這天下若是有變,將軍再無憂矣。”
石勒很是高興張賓說得這麼直接,他現在名義上是劉淵的部下,若是劉淵死了,這並州的胡人大軍歸屬誰?若是劉淵建立了國家,這國家該由劉曜還是劉和繼承?
自從劉淵去了關中,石勒幾乎沒了劉淵的消息,他不知道這是因為地理遙遠,信息不暢,還是因為劉曜等人截住了劉淵的消息。
但這些都不重要,劉淵劉曜防備著他,他也防備著劉淵劉曜。
大家隻是為了從漢人的手中搶奪好處才聯合起來,羯人和匈奴人什麼時候是一家人了?
石勒對張賓堅決地忠心於自己很是高興,以後可以與張賓好好討論如何對付劉曜和劉淵了。
石勒信任的沙門吳和張賓都勸他殺儘了鄴城的三四十萬漢人百姓,他當然毫不猶豫地殺了。
但是他現在後悔極了。
鄴城三四十萬百姓儘數被殺的消息並沒有讓魏郡的其餘城池望風而降。不論是安陽還是長樂的百姓絲毫沒有驚恐投降的跡象,反而所有百姓參與進來瘋狂地挖著泥土高牆。
石勒眼珠子都要掉了,這可與說好的不一樣!
他責問張賓,張賓笑著解釋這是殺得不過多,隻要再屠戮一個城池,漢人的意誌就會崩潰。
石勒倒是有些信,他很想再次屠戮一個城池,可是當他試過了鄴城外的泥土高牆之後,立刻發現了進攻泥土高牆的艱難。
一道泥土高牆就是一道城牆,一座有幾十道上百道城牆的城池需要死多少士卒?
石勒從來沒有進攻過堅固的城牆,但是他隻要隨便想想就知道這簡直是噩夢。
石勒隻能老老實實地待在鄴城之內,反正有的是兩腳羊的屍體,天寒地凍也不怕肉壞了,他不妨熬過了春節看情況再決定。
這變局真的出現了。
石勒燦爛地笑著,溫柔地撫摸著張依柔的臉,輕輕地道:“胡問靜要來了。”
張依柔將臉貼在石勒溫暖的手掌上,癡癡地看著石勒英俊的臉,那雪白的皮膚超過了她見過的任何一個門閥貴公子,那帶著邪魅冷酷堅毅的臉更讓張依柔心跳不已。
“胡問靜要來了。”張依柔緊緊地按著石勒的手掌,體會著他的溫暖。
石勒笑著:“隻要殺了胡問靜,我石勒就進攻洛陽,這天下就會是我的了!”
他胸中豪情萬千,洛陽距離鄴城有多遠?他不太知道,他有一張地圖,但是那上麵的圖畫讓他頭暈目眩,怎麼都看不出洛陽距離鄴城有多遠。
他隻知道隻要打下了長安,關中就到手了,隻要打下了洛陽,天下就到手了。
他不知道這“關中”到底有多好,但是這天下有多好他是知道的,那就是隻要他睜開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的!
張依柔溫柔地看著石勒,她知道胡問靜是誰,胡問靜違反三綱五常,違反女德女誡,不過是一個無知無恥的女子而已。這種女子若是死了也是活該。
張依柔纏住了石勒的身體,癡癡地道:“隻要將軍能夠得到歡喜,那就殺了胡問靜好了。”
石勒燦爛地笑,他手中有五萬羯人大軍,胡問靜隻有萬餘人,且原來疲憊,此刻的問題是這安陽和長樂到底有多少人?加起來是超過五萬還是少於五萬?
張賓淡淡地道:“將軍何必管安陽和長樂到底有多少人?上天降下機會,將軍難道要錯過嗎?”
石勒看著張賓,沉聲問道:“你是指……”
張賓厲聲道:“半道偷襲胡問靜!”
“胡問靜隻有萬餘人,遠來疲憊,若是被我軍偷襲,胡問靜必敗!隻要殺了胡問靜,安陽和長樂震恐而投降那隻是小事情,洛陽若是投降了,將軍一戰而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