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之中, 兩千餘人靜靜地或躺或坐,有的擦拭著刀劍,有人悠然地打著瞌睡。這兩千人中的每一個人都是琅琊王氏的精銳, 對戰爭絲毫沒有恐懼感,並且堅信自己會獲得勝利和榮耀。
有人低聲笑著:“隻要殺了胡問靜, 我們王家就能當皇帝!”其餘人隨意地聽著,臉上帶著微笑, 卻一點都不激動。在王敦發動精銳偷襲胡問靜的時候就說過類似的言語了, 隻要殺了胡問靜, 洛陽朝廷就會徹底崩潰,王家就能席卷洛陽,接收胡問靜的地盤,成為這華夏大地的新的主人,王家的子弟、仆役、士卒、佃農統統都會雞犬升天,有的當丞相,有的當大將軍,最差的也能分到幾萬畝田地當個地主老爺,或者建立一個依附於琅琊王氏的小門閥。
有人握緊了拳頭:“胡問靜有詛咒鎧甲, 我們也有!我們一定可以殺了胡問靜的!”
一群士卒同樣充滿自信的握緊了拳頭, 全天下再也沒有人比琅琊王氏的士卒更了解詛咒鎧甲的威力的了。在定陶, 胡問靜的騎兵憑借詛咒鎧甲以五百騎破了一十萬門閥聯軍,開創了用騎兵奪取了城池的先河;在譙縣, 胡問靜的騎兵再一次憑借詛咒鎧甲用五百騎擊潰了琅琊王氏的數千具裝重騎兵;在清河,胡問靜的騎兵依然憑借詛咒鎧甲數百騎肆意地砍殺琅琊王氏的數萬士卒。這胡問靜與詛咒鎧甲幾乎是琅琊王氏的噩夢!但是, 如今琅琊王氏也有了詛咒鎧甲,數量上更是遠遠比胡問靜的幾百副鎧甲要多,那胡問靜還有什麼值得害怕的?
有士卒大聲地叫道:“殺了胡問靜一雪前恥!殺了胡問靜報仇雪恨!殺了胡問靜砍下她的腦袋築京觀!”
有人附和地大叫, 有士卒卻皺眉道:“小心為上,胡問靜可不好惹。”戰略上要藐視敵人,戰術上要尊重敵人,毫無理由的信心能夠當飯吃?要知道琅琊王氏的敗仗都是胡問靜造成的,胡問靜簡直是琅琊王氏的克星,就因為有了同樣的詛咒鎧甲就以為能夠擊殺了胡問靜未免太樂觀了,毫無理論根據。
有士卒認真地道:“我們是琅琊王氏的精銳,隻要王氏命令我們前進,就算前麵是懸崖,是刀山火海,我們都要毫不猶豫地前進!但是,打仗不能隻靠毫無理由的盲目樂觀,好歹講些證據吧?我們與胡問靜打了次,次胡問靜都是隻有幾百人,我們都是有幾萬十幾萬人,可次都輸得一塌糊塗,我們哪來的底氣一舉擊殺胡問靜?”一群人點頭附和,那些認為必勝的人認為有了詛咒鎧甲就能贏了,簡直是胡說八道!有了詛咒鎧甲隻是與胡問靜平分秋色而已,哪隻眼睛看到己方贏了胡問靜輸了?論對詛咒鎧甲的了解,才得到詛咒鎧甲的琅琊王氏肯定比不上得到了詛咒鎧甲許久的胡問靜,天知道詛咒鎧甲除了吸收魂魄刀槍不入壯大自己還有什麼秘密訣竅,比如詛咒鎧甲1級力量加10,60級力量加50,或者上上下下左右左右就能調出30條命。
又是一個士卒附和著點頭,同樣認為必須持謹慎態度:“胡問靜有一萬精銳中央軍士卒,我們隻有兩千人。”這可是打得琅琊王氏叫爺爺的胡問靜啊!聽見胡問靜的名字就有些顫抖了,你們哪來的信心打贏胡問靜?
其餘人點頭,這人數上實在是有太大的差異,考慮到胡問靜一直以幾百騎大破十幾一十萬人,琅琊王氏幾乎沒有獲勝的可能。這因為詛咒鎧甲激起的士氣因為理性的分析漸漸地又開始低落了,為了王氏出戰毫無問題,打輸打贏是另一個問題。
王敦和一群將領注意到了士卒的士氣飛快地轉變,心中恨死了那些悲觀主義者,一句悲觀的言語就摧毀了王氏大軍的高昂士氣。王敦憤怒地瞅一群王氏子弟,培訓精銳士卒的時候就不能加個思想品德考核或者少廢話多做事的考核嗎?一群王氏子弟悲涼地瞅王敦,還不快想辦法?要是因為內部對胡問靜的恐懼而未戰先敗,那琅琊王氏就真的不用麵對胡問靜了。
王敦冷笑,左顧右盼,意氣風發:“胡問靜確實有幾分大將的風采,倒不是浪得虛名。”他口中誇獎著,但這居高臨下指點後輩和菜鳥的態度卻暴露了他對胡問靜的不屑一顧。
“所謂為將者當不驕不餒,胡問靜大敗胡人騎兵沒有絲毫的猖狂得意,縱容士卒四處追殺胡人敗軍,反而處處有所防備,可謂是令行禁止,榮辱不驚,很是不同凡響。”
一群王氏將領點頭附和,雖然不明白王敦為什麼要忽然說起這些,但是一定是為了挽回軍心。
王敦稱讚著:“若是王某與胡問靜易地而處定然是會下令全軍突進追殺胡人,隻留下千餘人護衛中軍,務求最大程度的擊殺胡人。”
一群琅琊王氏的將領點頭,他們也會將大軍儘數派出去追殺潰兵,所以才以己度人,在這裡埋伏了兩千餘精銳等著擊殺中軍薄弱的胡問靜,不想胡問靜用兵之法與她囂張猖狂的為人態度完全相反,謹慎的過了分,琅琊王氏看著胡問靜那留在原地的七千餘士卒不得不收斂了偷襲胡問靜中軍的念頭。有將領道:“今日倒是從胡問靜的身上學了一手,任何時刻都要保持大軍在手。”其餘將領有的不服,錯過了追殺胡人的機會也值得學?有的緩緩點頭,錯過了一舉殺光胡人的機會不打緊,胡人這麼垃圾,下一次再打好了,但若是被敵人偷襲一次小命就沒了,做將領果然要安全第一。
王敦的聲音忽然一變,譏笑道:“可大局上冒險突進,戰術上謹慎又有個P用?”
他厲聲道:“胡問靜根本就不該帶著胡問竹和賈南風等人一齊出征胡人!”
“鍍金很有用,麵子上很威風,可是雞蛋不該放在一個籃子裡!”
“胡問靜的王朝中所有可以稱帝的人儘數都聚集在一起,這是徹頭徹尾的冒險和瘋狂!”
一群琅琊王氏的將領點頭,胡問靜太不懂曆史了,當年曹操帶著兒子曹昂出征,結果呢,曹昂嗝屁了,若是曹操帶著曹丕曹植等人一齊出征,全家都嗝屁,還有什麼曹魏王朝?
王敦道:“胡問靜以為穿著紙甲,拿著(弩)弓,麵對一群手拿柴火棍的胡人定然是必勝,所以帶著妹妹和賈南風等人鍍金……”一群琅琊王氏的將領點頭,鍍金之旅自然是要帶上所有親信的。
王敦加重了聲音:“……以及釣魚!”
他看著一群琅琊王氏的將領,眼神閃著光:“胡問靜用自己,用所有能夠稱帝的人釣魚!想要一舉釣出不服胡問靜的人!我琅琊王氏,東海王司馬越,南陽王司馬柬,各地的豪門大閥,或者還有胡問靜軍中左右搖擺、心懷異誌的官員和將領!胡問靜想要將我們一網打儘!”
王敦仰天大笑:“好一個以身為餌!若是真的被胡問靜將我們一網打儘,這天下就鼎定了!胡問靜傳檄可得天下。”
他的眼神瘋狂無比:“可是胡問靜錯了!”
“胡問靜以為她可以憑借一萬精銳中央軍士卒,憑借紙甲和(弩)弓,憑借精銳的騎兵將所有釣出來的大魚儘數殺了,可是她錯了!”
“錯得離譜!”
“胡問靜從來沒有想過她的計謀被人看穿,所有人抓住機會聯合起來與她決一死戰嗎?”
“胡問靜從來沒有想到她從一開始就輸了!”
王敦大聲地說著,四周好些士卒靜靜地聚攏過來,認真的聽著。
“胡問靜的士卒久戰疲憊,胡問靜的士卒是關中來的新人,磨合度有問題,胡問靜的釣魚詭計無數人看得清清楚楚,胡問靜的底牌所有人都知道!”
“可是我們的底牌是什麼,胡問靜知道嗎?”
“胡問靜以為她掌控著局麵,其實她狂妄自大了,她以為她已經要統一天下了,她沒有慢悠悠消滅敵人的耐心了!”
“胡問靜想要一舉完成江山社稷的統一!”
王敦大聲道:“可是,她錯在不該孤注一擲!”
“胡問靜若是輸了,她的人頭落地,王朝傾覆,我們若是輸了,不過是退回琅琊,不,退回清河而已。對我們而言這不過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偷襲敵軍,勝利固然欣喜,失敗也不影響大局。”
“可是對胡問靜而言她輸不起!”
“胡問靜隻要輸了,她的人頭,她妹妹的人頭,賈南風的人頭都要落地!”
“胡問靜的王朝就要崩潰!”
“哪怕胡問靜驍勇善戰,單挑無敵,可以帶著她的妹妹和賈南風等人殺出重圍逃回洛陽,胡問靜同樣完蛋了。”
“胡問靜為什麼能夠稱霸天下?因為胡問靜能打,百戰百勝!因為胡問靜有詛咒鎧甲!”
“如今詛咒鎧甲已經被我琅琊王氏和司馬越所得,胡問靜再也不能憑借詛咒鎧甲獨霸天下。”
“若是胡問靜被我們擊敗,胡問靜百戰百姓的名望就會崩潰,天下誰會記得一個失敗的將領?我琅琊王氏將取代胡問靜成為一代軍神!”
“胡問靜的手下來自各處,有的來自荊州,有的來自中央軍,有的是賈充的黨羽,有的是門閥子弟,因為胡問靜有可能統一天下而強行聚合在一起的人將會因為胡問靜失去了統一天下的可能而分崩離析!”
“若是胡問靜活著,而賈南風死了,賈家的黨羽會不會覺得這是故意借刀殺人?”
“荀勖為官幾十載,胡問靜的爹娘還沒出生荀勖就當官了,他為什麼要聽一個孫女輩的女孩子的指揮?”
“中央軍將士比胡問靜早了十幾年當兵,論資排輩為什麼要聽胡問靜的?”
“周渝一個月就平定了荊州,此刻依然不過是一個‘縣令’而已,胡問靜刻薄將領,周渝為什麼要聽一個敗軍之將的?”
“豫州謝州牧當州牧的時候胡問靜不過是一個小P民,他為什麼要對小P民點頭哈腰跪拜磕頭?”
王敦雙手負在身後,長長的衣袖卻依然拖在了地上,英俊的臉上沒有笑容,深邃無比的眼神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胡問靜蠻橫,無知,不懂禮法,篡奪天下,有人以為胡問靜像曹操,其實王某覺得胡問靜更像董卓。董卓勢大,十八路諸侯聯盟討伐依然對他無可奈何,可是一旦分崩離析,這董卓的大軍又如何了?不用諸侯討伐,瞬間就內訌了。”
王敦看著天空,傲然道:“胡問靜若是輸了,她的地盤立刻就會冒出無數內訌,再無統一天下的可能。”
眾人緩緩點頭,順風順水的時候大家都聚在一起,失敗的時候就鳥獸散,那是人之常情。
王敦看著四周的將士,拔出長劍,大聲地道:“胡問靜知道我們會偷襲她,我們也知道胡問靜知道我們會偷襲她。此戰不是偷襲,而是正麵強攻!但是我們必勝!因為我們有破釜沉舟的決心,我們輸了有退路,我們聯軍多,我們必勝!”
無數士卒信心倍增,厲聲叫道:“必勝!必勝!必勝!”一掃之前的陰霾,士氣爆棚。
琅琊王氏的將領們看著兩千餘歡呼的士卒隻覺混蛋真是好騙,這種滿是破綻和邏輯矛盾的言語都能夠忽悠過去。
王敦和一群琅琊王氏的將領在士卒的歡呼聲中走遠,王敦一邊微笑著向四周的人揮手,一邊低聲對王氏子弟道:“盯著那些唱反調的人,等大戰結束就收拾了他們。”一群王氏子弟會意,微笑著點頭,差點摧毀了軍心之人殺之理所當然。
一個王氏子弟低聲問道:“此刻埋伏胡問靜的人除了我們和司馬越,其餘人會來嗎?”
王敦燦爛地笑著:“不知道。”那些有無數人憎恨胡問靜,會抓住機會群起而攻的言語全是放屁,琅琊王氏和司馬越若不是有了紙甲打死也不敢偷襲胡問靜,胡問靜地盤大,軍隊多,名將多,他們老老實實地守城或許還能消磨胡問靜的人手和糧草,若是主動跳入胡問靜的陷阱純粹是活膩了。那些反對胡問靜但沒有紙甲的人絕對不會動手,隻會繼續潛伏,等待更好的機會。
一群琅琊王氏將領微笑著向四周的士卒點頭示意,心中也是這麼想,琅琊王氏和司馬越各自抽取數千人偷襲胡問靜已經是極限了,指望其他人根本不可能。一個王氏將領道:“我已經派人去收攏胡人的敗軍,或者還能多幾千人。”數萬胡人潰兵拉攏多少是多少,好歹是一支近在咫尺的力量。
王敦完全不在意是不是能夠拉攏胡人的殘餘,他對殺死胡問靜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對於兩千餘人對待胡問靜的萬餘人,或者胡問靜還有其餘大軍埋伏在附近,他全然不在意,或者說更加樂意如此的結果。
王敦微笑著看著四周的士卒們。那些士卒一直在談論琅琊王氏在定陶、在譙縣、在清河次大敗在胡問靜及其手下回涼的手中,王敦對此恨之入骨。誰當將軍沒有打過敗仗?曹操有割須棄袍的經曆,司馬懿有穿女裝的過往,難道曹操和司馬懿就不是無敵的牛人了?他不過敗了次而已,比曹操和司馬懿少得多了,為什麼就被所有人津津樂道?
王敦臉上帶著笑,心裡憤怒到了極點,他知道就算是殺光了眼前的士卒也沒用,整個琅琊王氏都認為他就是個廢物,遇到胡問靜必輸無疑,繼續用他為將隻是王衍力排眾議維護他,雖然他知道王衍其實也不是真心維護他,王衍既沒人可用,也不願意大權旁落,因此才極力的維護他,若是王衍找到合適的人選第一時間就會將他打發去荒山僻嶺種地。
王敦笑著,整個琅琊王氏個個都鄙夷他,他還能殺光了整個琅琊王氏?王敦對胡問靜很是佩服和崇拜,胡問靜敢殺了自己全家,他不敢。他是琅琊王氏的子弟,琅琊王氏的人脈、財產、資源理所應當是他的,他憑什麼要殺光了琅琊王氏的人自絕於天下?
王敦轉身對著一群琅琊王氏的將領笑道:“相信我,我這次有必勝的把握擊敗胡問靜。”
一群琅琊王氏的子弟熱切地點頭:“當然,此次我們必勝!”眾人心中對王敦的執著很是理解,胡問靜數次以少勝多大敗王敦,王敦想要挽回麵子不僅僅要擊敗擊殺胡問靜,還要同樣以少勝多才行。
有琅琊王氏子弟悲涼地看著王敦,低聲道:“胡問靜已經是王敦的心魔,王敦若不能同樣以少勝多擊敗胡問靜,此生不得寸進。”
其餘琅琊王氏子弟鄙夷極了,講點邏輯好不好,若不打敗胡問靜就不得寸進,實力不如胡問靜的王敦這輩子都不可能打敗胡問靜好不好?
一個琅琊王氏子弟輕輕搖頭:“胡說!隻要胡問靜老得走不動路了,王敦與她單挑還是很有機會贏的。”其餘琅琊王氏子弟斜眼乜那人,到底是王敦年紀大還是胡問靜年紀大?
另一琅琊王氏子弟皺眉沉思,忽然低聲道:“不好,此戰必敗!”其餘琅琊王氏子弟大驚失色:“為何?”那琅琊王氏子弟幽幽道:“王敦心態失衡,患得患失,總想要最少的兵力大破胡問靜,可胡問靜五百騎破一十萬人,王敦想要挽回名譽,恢複鬥誌,至少也要一十五騎破一萬人,這怎麼可能?王敦心中一旦存有此念,必敗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