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胡問靜不曉之以理,不動之以情,不誘之以利,隻憑蠻乾就做成了這件大功德。”
一群道人一齊讚歎,這件事對整個道門都有很大的觸動,仁義禮儀廉恥沒有刀劍好使啊。
去泰道:“若是我等推出各種利國利民的奇淫巧技呢?若是我等將道門多年想要清理卻無法清理的事情稟告給胡問靜,借用胡問靜的手清理呢?若是我等在學堂中傳授我道門多年積累的技法呢?”
“陛下得到國泰民安,我道門得到天地平衡,各取所需,很好啊。”
一群道人沉吟,這隻是最淺顯的合作,若是與胡問靜合作愉快,是不是有機會宣揚更深刻的觀念呢?道門不需要胡問靜信道,不需要利用胡問靜掌控世界,甚至不需要胡問靜給道門創造更好的條件,道門隻想修煉自己達成永生或者飛升,世間的功名利祿都是塵土,但道門也不是拋起他人隻求自己得道的人,若是能夠宣揚道門的教義,讓更多的人找到自己的道,終究是一件好事。
一個道士緩緩地道:“這些都是長遠之道,我有一事請教,諸位如何看待佛門昌盛呢?”
一群道士態度堅決極了,這還有什麼可以問的?
……
彭城。
司馬模微微皺眉,大哥司馬越的命令有些奇怪。與司馬柬停戰從軍事上而言其實無所謂,反正也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了,雙方的地盤已經徹底穩固。但直接停戰在政治上的影響依然無比巨大,東海王司馬越與南陽王司馬柬難道要聯手?
司馬模仔細地看著司馬越的信件,信件中很多情況不能寫得太明顯,飛鴿傳書很有可能落到了彆人的手中的。他反複看了許久,又聯係如今的戰局,終於有點明白了,情不自禁地微微歎氣,若是關中依舊在司馬駿的手中,胡問靜其實鬨不出花樣的,如今卻是成了氣候了。
隻是,大哥顯然還想最後一搏。
司馬模苦笑,這幾率是不是太小了?形勢比人強,人終究不能逆天而行,這大縉朝的氣數可能已經到頭了。
他揉著額頭,道:“來人,送信給司馬柬。”
……
下邳。
司馬柬看著司馬模的信件,歎了口氣,徐州沒有預料中的儘數落在他的手中,他費了半天的勁,終究止步於彭城,徐州的州郡他隻得了下邳,臨淮,廣陵三郡。胡問靜卻輕易地得了關中。
司馬柬閉上眼睛掩飾心中的憤怒。他哪怕認為自己的才華比胡問靜厲害了一萬倍,終究沒有把握以半個州郡的兵力對抗半個華夏,這天下難道真的要姓胡了?簡直沒有天理!
司馬柬重重地呼吸,若是當年他沒有放棄揚州取徐州,是不是就會擁有完整的揚州了呢?或者更進一步,他在司馬瑋(政)變的時候沒有逃到揚州,而是老老實實地待在洛陽,是不是就會與其他幾個小皇子一般被打發去了荊州?他的封地在荊州南陽,去荊州簡直是順理成章的,他是不是就能與胡問靜有相當密切的關係?
想到胡問靜可能被他的英俊瀟灑迷住,打下了江山之後雙手捧著送給了他,隻為了男強女弱才會有依靠感幸福感完美感,司馬柬就心疼極了。他判斷失誤,完全沒想到胡問靜這個寫小黃文的人竟然可以崛起,不然絕不會放棄手中的王炸。
司馬柬長長地呼吸,原本可以躺贏的!
陶侃與其他人肅然坐在一邊,戰局雖然不如司馬柬想得那麼完美,但是在陶侃的努力之下依然攻陷了下邳,直逼彭城,這也是巨大的收獲了。陶侃心中其實很是得意,若不是他,司馬柬能夠得到下邳?這司馬柬的軍中再也沒有一個比他更傑出的將領了。他用實力證明了他是千裡馬!
但陶侃臉上比任何人都要恭敬,對司馬柬的態度更加的卑微和謹慎。
司馬柬終於睜開了眼睛,淡淡地道:“回複司馬越,我們停手。”
司馬柬的態度冷淡無比,按照輩分他其實該稱呼司馬越皇叔的,但是已經撕破臉開打了,還有什麼可以客氣的?難道要親切地喊著皇叔然後拿劍廝殺嗎?他又不是白癡。
陶侃恭敬地道:“是。”他不知道為什麼司馬柬忽然做出了這個決定,關鍵點一定在司馬柬手中的書信上,但是司馬柬不說,他絕對不問。
……
胡問靜帶領大軍進了安陽就停止了前進,她沒有去鄴城,鄴城白骨如山,成年人看了猶自心驚膽戰,一群小孩子看了絕對會影響心理健康,胡問靜壓根沒在小問竹等人麵前提起鄴城的情況,唯恐小孩子不知輕重偷偷去看,最後嚇成了癡呆什麼的。
胡問靜對小問竹道:“在這裡待幾天,然後回洛陽。”小問竹茫然地看著胡問靜,不知道姐姐為什麼要特彆交代,這安陽又沒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她早就想回去了。
有官員送來了一份公文,道:“陛下,是反賊司馬越的親筆信。”
胡問靜一看,拍案而起:“厲害!真是厲害!”
回涼伸長脖子,司馬越也配稱作厲害?
胡問靜笑了,將司馬越的信件扔給了回涼:“讓你看看第一流政治高手的手段!”
回涼仔細看,司馬越的親筆信沒有華麗的駢文,隻有簡單的幾句話。
“天下胡人作亂,生靈塗炭,此外賊也。你我奪取天下,乃兄弟鬩牆也。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
回涼一怔,小心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她心中有些猜疑,卻不敢確定。
胡問靜道:“還能是什麼意思?司馬越想要與胡某停戰,共抗胡人。”
……
冀州某城。
一群門閥貴胄圍在一起觀看東海王司馬越發給胡問靜的公開檄文。
“……大縉江山得自曹魏,曹魏江山得自劉漢,劉漢江山得自大秦。天下江山易主是天理,五行循環,今日是火德,明日是水德,天下雖大,有德者居之……”
一群門閥中人冷笑,這是要討論五行循環嗎?有人笑道:“難道司馬越知道殷浩大師出山,欲與殷大師一較長短?”另一個人笑道:“這豈不是班門弄斧?”其餘人哄笑,努力給殷浩麵子。殷浩微笑著,一點不覺得這些人是拍馬屁,他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師,司馬越在他麵前談什麼五行或者道德天下,他都懶得理睬司馬越,司馬越先去把他曆來的辯論金句看一百遍,寫一千篇心得體會再說。
眾人繼續看下去:“……劉漢失德,曹氏得之;曹氏失德,我司馬家得之。今我司馬家失德,洛陽風起雲湧,胡氏得之,亦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一個門閥中人笑道:“沒想到司馬越倒是能夠看清司馬家的大局。”司馬家終究是帝皇家,如今這天下究竟是不是大縉朝也有些不太好說,那門閥中人的言語便有些保留,沒有說司馬家已經完蛋等等刻薄又現實的言語。
其餘門閥中人也是淡淡地微笑,司馬家已經完蛋,但是在正式蓋棺定論前不妨保留幾分薄麵,司馬越能夠寫出“洛陽風起雲湧”,暗示洛陽一群司馬家的王侯搞出史無前例的議會已經算很了不起了,寫出“報應不爽”更是對司馬家失去天下的重大反思了,對反思的人不能太刻薄,必須誇獎,這是“禮”和“德”。
眾人繼續看司馬越的檄文:“……但司馬氏起與河內郡,胡氏起於譙郡,皆漢地百姓。其餘琅琊王氏等豪門大閥亦然,皆漢人也。羯人、匈奴人、鮮卑人、氐人、羌人乃何人也?皆胡人也,非我漢人!”
一個門閥中人微微搖頭:“這言語就淺薄了些,若是縉人以漢人為正統而自稱,那麼秦人難道也以漢人自稱?這就真是奇了。”
其餘人也對司馬越用漢人區分胡人有些不屑,胡人不過是來自草原的人而已,嚴格的說春秋時期起各國對“非我族類”的稱呼就比較微妙,東夷西戎南蠻北狄,哪一個不是被吞並到了中原之內,若是把胡人排除在縉人或者漢人之外,這漢人之內是不是也要排除很多人?
有一個門閥中人認真地道:“地域歧視要不得!”就因為胡人來自貧窮的地方就鄙夷對方,實在是一種很不道德的行為,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都是大縉子民,何來地域歧視?
眾人議論鄙夷了許久,隻覺司馬越已經算是司馬家有數的人才了,道德低下至斯,其餘司馬氏定然更加不堪了,怪不得司馬氏會丟失了天下。
有門閥中人鄭重地道:“天命無常,惟有德者居之。”
殷浩心中一動,怦然心動,這天下還有比他更有德的人嗎?難道這天下就該他“居之”?
眾人繼續看檄文:“……我漢人爭奪天下,乃兄弟鬩牆,不論誰得之,天下依然是漢人天下,無非是一家興,一家亡。而胡人外賊也,胡人殺戮我漢人百姓,是外賊侮漢人也。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
眾人失去了評價的意思,這句話在胡人非漢人的立足點之下自然是無比正確的,但是前提錯了,後麵自然都錯了。
有人笑道:“我還以為這是司馬越寫給胡問靜的討伐檄文,沒想到竟然是一篇求饒的書信。”雖然司馬越的檄文中沒有一個字提到求饒,甚至提到胡問靜的詞語也很少,但是這其中與胡問靜停戰,共同對抗胡人的意圖實在是躍然紙上,可謂是求饒都求得清新脫俗。
又是一個人笑道:“怪不得司馬越句句咬死了胡人非漢人,文辭又淺顯,這分明是給胡問靜看的。”其餘人點頭,誰不知道胡問靜一直都在殺胡人,可謂是到了哪裡,哪裡就有胡人的京觀,這仇胡人之意是路人皆知了。
有人恭恭敬敬地道:“殷大師如何看?”眾人轉頭,卻見殷浩皺眉看著檄文的末尾。
眾人一齊看去,隻見檄文的末尾的署名是東海王司馬越、平昌王司馬模、南陽王司馬柬、琅琊王氏王衍。
有人倒抽一口涼氣:“司馬越,司馬模,司馬柬,琅琊王氏?”司馬家三個聯合簽名其實還能理解,司馬家的天下要完蛋了,司馬家口口聲聲為了漢人,好歹不算輸得太難看,哪怕將天下交給了胡問靜,胡問靜衝著這主動投降也不能做的太過分了。但是這琅琊王氏為什麼也冒出來討伐胡人?
眾人一齊皺眉,搞不懂司馬越和琅琊王氏到底搞什麼鬼。
……
清河城。
司馬越站在城頭眺望洛陽方向,道:“故國就在那裡。”祖逖恭敬地站在司馬越的背後,聽到“故國”二字,急忙擠出淚水嚎啕大哭:“殿下,殿下!渡河!渡河!”
其餘司馬越的謀臣同樣大哭,捶胸頓足,有人跪在地上抱著司馬越的大腿,哭喊道:“殿下尚且有清河、平原、青州,徐州大半,帶甲百萬,何以就降了呢?”數字自然是虛誇了點,但是不如此不顯示實力不錯,投降過早。
司馬越搖手道:“其實沒什麼的,司馬家可以得天下,也可以失天下。”他笑著道:“若是胡問靜能夠驅除胡人,讓我大縉百姓過上幸福的生活,我司馬越做個富家翁也是可以的。”
祖逖熱淚盈眶,他是絕不信司馬越會投降的,不然為何不立刻下野?四周的謀士也絕對沒有一個信,大家都是在演戲而已,真是熱鬨又無聊。雖然司馬越沒有交代,祖逖可以猜測得出來,司馬越無非是想要用“聯合抗胡”的口號忽悠胡問靜去對抗胡人,消耗實力,以及緩兵之計。
祖逖感受著春風,雖然還是很冷,但是馬上就是耕種的季節了,若是繼續打下去,胡問靜或者還有些餘糧,失去了陳留和濮陽的司馬越怎麼打?祖逖很有把握司馬越將要對他占有的冀州清河郡,平原郡,青州全境,徐州部分州郡開始執行最徹底的集體農莊製。集體農莊製度會得罪天下門閥,但是司馬越都已經承認“亡國”了,還在乎什麼名譽,在乎什麼門閥?司馬越必須將這些地方迅速地通過集體農莊製變成有糧食有壯丁有士卒的穩定後方。
祖逖看著司馬越,很是佩服司馬越能夠乾脆地承認“亡國”,然後抽離了天下爭霸,開始“高築牆,廣積糧”的休養生息。這需要很大的氣魄和大局觀。
或許過不了幾年又要開始激烈的內訌了。
不過,祖逖很高興司馬越能夠這麼做,與他已經綁定在了司馬越的船上,司馬越發達他才能發達之類的理由無關。祖逖很高興司馬越能夠暫時與胡問靜停戰,讓出道路由胡問靜剿滅作亂的胡人。
想到鄴城的三四十萬百姓被胡人吃了,祖逖渾身發抖,漢人與胡人勢不兩立,不同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