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百姓大聲地歡呼:“寧要門閥老爺的草,不要集體農莊的苗!”都喊得這麼誇張了,琅琊王氏的集體農莊必須加碼吧?等琅琊王氏加碼之後立刻就喊“寧要集體農莊的草,不要門閥老爺的苗。”
幾個門閥子弟在遠處看著,隻覺心中惡心到了極點,這群低賤的平民就是在吃著高尚的門閥的血肉。
一個美麗的貴女氣得臉都紅了:“我一直以為他們很可憐,寫了很多佃農可憐幸虧的詩詞,我家每年都會在青黃不接的時候施舍野菜粥野菜饅頭,沒想到這些百姓如此可惡,竟然想要坐地起價!”她心中憤怒無比,她對百姓們這麼好,百姓們看到她就該高呼某某大小姐來了,聽說她家需要佃農種地就該雀躍加入,高呼隻要是為了某某大小姐,就是不要錢也行。可是現實卻是相反,這些百姓擺明了不記得她的好。
一個英俊的貴公子冷笑著看著那些百姓,不屑地道:“這是以為物以稀為貴,可以待價而沽了?真是一群賤人啊。”
其餘門閥子弟同樣冷笑,這個世上什麼時候輪到韭菜做主了?
……
某個城池的官道上,幾十個麵黃肌瘦的百姓慢慢地走近哨卡。胡人占領了他們的家鄉,他們隻能向南方逃難,卻不知道哪裡才是落腳點。
一個小孩子蹣跚地走著,眼巴巴地看著爹娘,道:“爹爹,我餓……”
爹顫抖著從包裹裡取出最後八分之一個饢餅,想要塞給小孩子,娘厲聲喝道:“你想讓全家餓死嗎?”爹手一顫,急忙縮回了手。這個饢餅很小很小,但是若是與野菜一起煮湯足夠一家人吃的了。
小孩子哇哇大哭,坐在地上不走了,爹娘隻能厲聲喝罵,伸手就打,但一點用都沒有。
哨卡處一個士卒衝了過來,一秒到了那小孩子的麵前,攔住了動手打人的孩子爹娘,柔聲道:“孩子這麼小,不懂事,怎麼可以動手打呢?打壞了怎麼辦?”他伸手從懷裡取出一個野菜饅頭,遞到了小孩子的手裡,柔聲道:“吃吧,吃吧,沒關係,吃吧。”小孩子用力的吃著硬邦邦的野菜饅頭,口水染濕了大半個野菜饅頭。
孩子家人惶恐地道謝:“多謝兵老爺,多謝兵老爺。”
那士卒淡定地揮手,道:“小事情。你們去哪裡?”孩子家人老實交代,無處可去,隻想遠離戰火。
那士卒笑了:“那就來薛家種地吧,薛家的佃租隻收三成,七成是佃農的,七成啊!”
四周幾十個麵黃肌瘦的難民都擠了過來,驚喜地問著:“門閥老爺真的隻收三成佃租?”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大善人。
有難民疑心很重,狐疑地道:“不會是新開荒的田地吧。”都是莊稼人誰不知道新開荒的田地需要種豆子給土地增肥,三年之內種其他東西隻比顆粒無收好了一點點。
那士卒搖頭:“是不是荒地,我說了不算,你們自己去薛家看,若是荒地你們隻管離開就是了,牛不喝水還能強按頭嗎?”
幾十個難民隻覺有道理極了:“去看看,去看看。”“若是真的遇到了大善人,我們全家生生世世給大善人做牛做馬。”
那士卒點頭,道:“跟我走。”帶著幾十人向薛家的田地方向而去。
薛家的田地前,薛定諤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道:“今日就是最後一日,你家到底租不租我家的田地,給個爽快話。”
一群佃農淡定極了,集體農莊還沒有大漲價,慌什麼,捂住了籌碼堅決不能拋售。有佃農賠笑道:“老爺,前幾日集體農莊的人來過來,開出了不錯的條件,我們不太好拒絕啊。”所有佃農眼巴巴地看著薛定諤,就不信你不立刻加碼。
薛定諤笑了,手中的茶杯蓋子輕輕地剔著茶杯邊緣的茶葉末,道:“你們是以為我薛家沒了你們,這田地就租不出去了?”
一群佃農笑而不語,幾個年輕的小子眼色中閃過得意和自信,沒了我們就是沒人租種你們家的田地。
薛定諤笑了,淡淡地道:“那麼,今年你們所有人就退租吧。”
一群佃農驚愕地看著薛定諤,不明白薛定諤有膽子說出如此絕情的言語,就不怕他們去琅琊王氏的集體農莊嗎?
薛定諤冷笑:“來人,盯著這些人,從現在起這些人不再是我薛家的佃農,敢走近我薛家的田地的,立刻打斷了腿!”
薛家與幾十個佃農退租的消息很快傳遍了縣城,無數佃農不以為然。有人笑道:“沒人種地,看薛家怎麼辦。”其餘人點頭,以前田地是搶手貨,張家退租,李家立刻搶了種,但是如今會種地或者想要種地的人個個都在等著琅琊王氏與各個門閥鬥氣抬價,誰會過早的出手接盤?
有人惡狠狠地道:“都聽好了,縣城內誰家敢接受薛家退租的田地就打死了誰!”一群人點頭,事關所有人的錢財,誰敢壞了大事就打死了誰。
小半個時辰之後,幾十個難民畏畏縮縮地看著眼前的田地,眼睛放光,莊稼人看田地的眼神犀利得很,看水源,看泥土,看陽光,看周圍的田地,幾乎一秒就能判斷出這些田地是上好的田地。
一個難民顫抖著道:“真的是三七開,我七,地主老爺三?”
一個薛家的人走了過來,大聲地道:“沒錯,就是佃農拿七成!喏,這是契約。不識字?沒關係,我們去縣衙立字據。”
一群難民立刻信了,敢到縣衙立字據的人怎麼可能作假?“好!我簽!”
三成的租金哪裡去找?說什麼都要簽了!
附近一群佃農憤怒地望著那些難民,打死沒想到竟然有人搶他們的耕地。有人忽然瘋狂地從人群中衝出來,厲聲道:“這是我家的田地,憑什麼給你!”
幾個薛家的仆役立刻幾棍子將那人打倒在地:“已經退租了,怎麼是你家的田地?若是敢威脅打攪我薛家的新佃農,我薛家就打死了你全家!”
幾個難民立刻就懂了,然後鄙夷極了,三成的佃租都不肯租,就這腦子也配做農民?
薛定諤哈哈大笑:“以為我薛家沒了你們,這田地就沒人租了?老實告訴你們,你們不乾有的是人乾,我薛家的上等田地還怕沒人租嗎?”
附近無數佃農驚恐地看著翹著二郎腿的薛定諤,隻覺一切怎麼與他們想得不同。
有佃農反應極快,賠笑著叫道:“老爺,老爺!我家願意簽約。”三七開的佃租已經很優越了,錯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
有人開了口子,這一直無法進行的新佃租飛快地就簽了下去。
薛定諤一點不驚訝,他繼續喝著茶,看著頭頂的藍天白雲,琅琊王氏雖然是一條龍,但是想要與地頭蛇鬥還是有些難度的。
……
王衍看著一群琅琊王氏子弟,臉色鐵青。說真話,他很想下令殺光了這些違背琅琊王氏的命令,與琅琊王氏對著乾的門閥,但是他考慮到嚴重的後果,隻能采取隱忍。
天下門閥勢力龐大,得罪門閥的人往往不知不覺就死了,曹老板如此勇猛無敵,結果曹魏沒多少年就被天下門閥聯合推翻了,司馬家祖孫三代司馬懿司馬昭司馬炎心狠手辣,花了偌大精力廢除了州郡的武力,收攏了天下的軍隊,即使如此也不敢對豪門大閥動手,隻能坐看“王與馬,共天下”,門閥勢力之大可見一斑。
琅琊王氏與司馬家“共天下”,兩家是同一個級彆的,司馬家不敢得罪天下門閥,琅琊王氏就敢了?隻看司馬越強行執行集體農莊製,結果被天下門閥嫌棄,身為皇室貴胄不能取得完整的冀州,被一個小丫頭壓著打,就能知道這得罪了天下門閥之後立刻進入了“失道寡助”。琅琊王氏難道也要殺光門閥,強行執行集體農莊,最後“失道寡助”,被另一個門閥取代?
王衍仔細衡量大局,此刻天下勢力之中隻有琅琊王氏高舉聯合門閥的旗幟,天下門閥的賢能自帶乾糧和大軍投靠琅琊王氏,認琅琊王氏為主隻是時間問題,他怎麼可以因為小小的摩擦逼反了天下門閥呢?
王衍盯著大堂中琅琊王氏的子弟們,要怪就怪這些蠢貨辦砸了事情!
數百個琅琊王氏子弟個個不敢說話,努力低頭看腳趾,白癡都知道把事情辦砸了,可是就是沒搞明白辦砸在了什麼地方。
王衍看著一群子弟,忽然笑了:“其實也沒什麼,不就是各地的門閥與老夫不肯建立集體農莊嗎?從目的上看,其實我琅琊王氏依然是大勝啊。”
一群琅琊王氏子弟急忙配合著:“對,我琅琊王氏隻是想要控製人口外流,穩固基地,提高產量,這些目的都達到了。”
“對,不管是集體農莊的糧食還是各個門閥上繳的賦稅,隻要數量多了就是我們贏!”
王衍聽著這些馬屁話,惡心之餘覺得其實也沒錯,他的第一目的就是製止人口外流,如今明顯達到了,甚至超額完成了,各個門閥搶著吸收流民,這人口越來越多了,哪怕與胡問靜開戰也有些底氣了。
王衍微笑著,找到了重點之後他也不惱怒了,何必生氣氣壞了自己呢?
……
鄴城。
道門設計的新犁頭和胡問靜畫的曲轅犁已經通過了實踐驗證,雖然還存在不足的地方,但是各方麵的數據已經吊打現有的犁,去泰不敢怠慢,立即推廣到了各地,各地的鐵匠和木匠鋪連夜開工正在打造新的曲轅犁,應該不會誤了春耕。
煒千望著三千中央軍士卒在鄴城外的田地裡忙碌,聽著幾個士卒大聲地吆喝著戰馬,戰馬牽引著犁在地裡快步前進,犁頭深深地進入了泥土之中,開墾出一條深深的溝。煒千的嘴角露出了笑容,馬也可以耕地,隻是這馬兒太嬌貴,吃得多,又容易生病,終究是牛耕最好,但中央軍的戰馬卻多得是,僅僅從匈奴人的手中就繳獲了幾千匹。
煒千問過了老農了,此刻春耕雖然遲了一些,但是馬拉犁比人拉犁快了十幾倍都不止,應該不會耽誤了耕種。她很是滿意,又微微失神,她以前可不懂得種地,沒想到現在對能夠趕上春耕竟然如此的欣喜。
遠處,一些士卒在堆白骨塔。原本這鄴城的三四十萬百姓的屍骨應該埋入萬人坑,然後立碑紀念的,但是煒千不願意,力排眾議將這三四十萬鄴城百姓的屍骨築造了一個高高的白骨塔。
煒千對著三四十萬鄴城百姓說不清是恨還是痛,但不論是恨還是痛都必須讓所有人記住。以為可以對著胡人高舉雙手投降,以為胡人會殺人殺得心軟了的人個個都在墳墓之中,後人若是看了這三四十萬鄴城百姓的京觀依然會麵對胡人老實投降,跪下等死,那麼這些後人死得活該。
這三四十萬人之中有沒有英勇戰死的人呢?
煒千認為一定是有的。三四十萬百姓怎麼會沒有一個正常人?這敢於反抗的人應該單獨立碑。
但是煒千沒有辦法從一堆白骨之中得知誰是跪下等死的懦夫,誰是奮戰到最後一刻的英雄。她隻知道英雄一定是少數,不然區區五萬胡人怎麼可能殺光三四十萬人?
煒千微微歎氣,這以死者白骨築就的警示世人、激起世人反抗胡人的白骨塔委屈了戰死的英雄。但那些英雄地下有靈應該會讚成她將他們的英雄白骨一起築成了白骨塔以警示後人吧。
煒千隻能如此安慰自己,這事情其實有些一廂情願了。但看著那三四十萬白骨,煒千手腳都在發抖。
遠處,有一騎斥候飛馬而至,路過煒千的時候微微勒馬,大聲招呼著:“煒千將軍,琅琊王氏正在建立集體農莊!隻怕沒有百姓進入司州了,這鄴城隻怕要空了。”那斥候有些惋惜,若是各地的百姓進入了司州正好填充空無一人的鄴城,這鄴城也算是換了個方式複興了。
煒千笑了笑:“沒關係。”她知道胡問靜其實不怎麼想要大批的百姓,司州的糧食很緊張,若是多了太多的人口隻會讓所有人回到每天一碗野菜粥的惡劣過去,然後很多人就會心生不滿。
胡問靜在各地宣傳“集體農莊好”隻是她逼迫天下按照她的意願改變。若是天下百姓都能吃飽飯,有肉吃,百姓的日子好過了,漢人的體質更好了,力量大了,不會有孩子剛生出來就因為養不起而溺死了,那麼胡問靜的目的就達到了。
哪怕胡人也因此過得好了,胡問靜也不在意。胡人也是人,不造反,不吃人,老實種地就是好人。搶漢人的東西,殺漢人,吃漢人,那就是必須千刀萬剮。
煒千微笑著,很是認同,她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這個世界更好。世界能夠變得更好,隻是因為她們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