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兗州、青州、徐州、冀州部分城池推廣集體農莊和減租減息, 到司州投奔胡問靜的百姓是越來越少了。
賈南風看著數據,有些傷心,前些時日每天百餘人, 她已經覺得這招攬流民增加勞動力,進而增加田地產糧的辦法徹底失敗了, 昨日的統計數據竟然差到不忍目睹。
“鴨蛋,是個大大的鴨蛋。”賈南風的聲音透著憤怒,胡問靜太不會做事了, 竟然心中存著仁義, 願意從胡人的倒下救冀州百姓,何必搞得這麼複雜, 直接宣布接受所有百姓,給飽飯吃給肉吃不好嗎?如此簡單的呼籲保證可以讓冀州、兗州等地無數貧下中農第一時間門趕到司州,琅琊王氏和冀州門閥根本來不及反應。
胡問靜淡定地繼續畫圖紙:“若是百姓因為無條件的吃飽飯吃肉來了胡某的地盤,胡某要這些飯桶何用?”她斜眼看了一眼賈南風:“胡某從來不在乎道德口號, 胡某沒想因為救了多少百姓的性命而名留青史天下歌頌。”
她淡淡地笑了笑,邪氣煞氣傻氣四溢:“胡某已經告訴天下人如何抵抗胡人,如何活下去, 難道還要替天下人殺了胡人, 把米飯喂到天下人的嘴邊?”
賈南風怒了,恨不得伸手指著胡問靜的鼻子, 她深呼吸, 聲音低沉帶著力量:“你就該把飯喂到天下人的嘴邊!”呼籲百姓到司州加入集體農莊已經是把飯碗放到了天下百姓的手裡了, 再喂個飯還差多少力氣?喂個飯會死啊!
胡問靜大驚失色:“自立者人恒立之,自助者天助之。拿起刀劍保護自己的性命,走幾步到胡某的地盤拿起鋤頭種地都不願意的人統統是垃圾,就算死光了關我屁事?胡某隻救願意自救的人, 老天爺尚且‘天道酬勤’,‘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胡某怎麼可能比老天爺更加仁慈?難道你覺得我比老天爺更仁慈才對?我若是比老天爺更仁慈了,老天爺不是在我之下?我豈不是比老天爺更偉大?哎呀呀!這個念頭太危險了!這個念頭要不得!不當人子!速去抄書一百遍,洗滌你汙穢的心靈!”
賈南風拍案而起,與胡問靜談話真是需要極度的涵養,還不如與小問竹談話開心愉快能夠溝通。
“你就作死吧!”賈南風甩下一句狠話而去。
胡問靜瞄了一眼賈南風的背影,華麗的衣衫之下其實有些瘦了。最近賈南風日夜盯著魏郡等地的事宜,一心要從實務中了解朝廷運轉的法則,這份毅力和決心倒是讓胡問靜高看了賈南風幾眼。不得不說賈南風還是很有進步的,若是以往賈南風隻會說“任由百姓餓死、被胡人殺死,何其不仁也,當開倉放糧。”哦,這些言語是不通事物且一心為了愛情的瑪麗蘇貴女說的,賈南風不會說得如此惡心?瑪麗蘇以為一句“開倉放糧”可以拯救天下百姓,賈南風也差不多,以為道德和名譽可以橫掃天下。兩者都是腦殘,五十步和百步而已。
但這次賈南風極力推動“給百姓喂飯”中沒有提到一個字的道德仁義,哪怕胡問靜釣魚也沒有上鉤,這道德仁義在實際政務之中毫無作用的念頭終於進入了賈南風的心中。
胡問靜微微點頭,賈南風還是有進步的,不過這個世上能夠看破“道德名譽、人心向背統統是狗屎”的人隻在頂尖的權臣和奸臣之中,賈南風哪裡看得透。
賈南風能夠進步對胡問靜而言是少了內部掣肘的麻煩,但賈南風會不會長了腦子之後卻多了造反的念頭?改變一個人永遠是雙刃劍,究竟是砍了自己還是砍了彆人隻能看天意了。
賈南風走出幾步,心中覺得自己態度是不是太過分了?自己不是太後了,胡問靜不是刺史了,這君臣的禮儀還是要遵守的。她歎了口氣,轉身決定返回去向胡問靜道歉,以後要控製自己的脾氣,不求低三下四,至少要客客氣氣。
賈南風返回大堂,卻見胡問靜一臉驚恐地看著她。賈南風反倒是一驚,人生第一次看到胡問靜驚恐的模樣,難道司馬越殺過來了?她急忙追問道:“發生了何事?”心中飛快地轉念,她離開大堂到返回大堂不過短短一盞茶時間門,難道就有信使送來了最惡劣的消息?她怎麼沒看見信使?
胡問靜驚恐地道:“你聽!你仔細聽!”
賈南風側耳細聽,大堂內一點點聲音都沒有,她又集中注意到了大堂外,依然沒有聽見一絲的聲音。賈南風臉色微變,胡問靜究竟聽到了什麼?難道身為高手的胡問靜的聽力是她的十幾倍?或者胡問靜聽到了她聽不見的聲響?賈南風隻覺心底發毛。
胡問靜驚訝地看著賈南風:“沒聽見就對了!竟然沒有問竹的聲音!”她驚恐地看著莫名其妙的賈南風,道:“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
小問竹永遠都靜不下來,寫個大字都要催十幾遍,聽見小問竹大呼小叫才是最正常的情況,如今一點聲音都沒有說不定是在放火燒房子了。
賈南風腦子轉了一圈才知道胡問靜在擔心什麼,隻覺氣往上衝,脫口而出:“熊孩子要怪誰?”
胡問靜堅決反對:“我家問竹才不是熊孩子呢,她隻是有些活潑!”急急忙忙出了大堂,四處尋找小問竹。
花園中,小問竹和司馬女彥蹲在地上仔細地盯著一處看。
胡問靜湊過腦袋,低聲問道:“在看什麼?”
小問竹急忙道:“噓!不要說話,嚇到了它怎麼辦?”
胡問靜仔細地看,沒看到受到驚嚇的小貓小狗小兔子。
小問竹鄙夷地看胡問靜:“姐姐,這裡!這裡!”她指著地上幾顆小小的嫩芽。
胡問靜點頭:“哎呀,原來小蔥長出來了。”
小問竹得意極了:“這是我種的!”司馬女彥羨慕極了:“我也要種!”
小問竹急忙道:“噓!不要嚇壞了它,要是它害怕不長出來怎麼辦?”
司馬女彥用力點頭,歡喜地盯著小小的嫩嫩地蔥尖。
胡問靜輕輕地捏兩人的臉蛋:“花花草草才不會被嚇住呢。”小問竹不管:“彆人的花花草草不怕,我的花花草草就是怕!”司馬女彥用力點頭:“就是怕,就是怕!”
賈南風站在一邊看著女兒司馬女彥跳腳,心中微微恍惚,她如同司馬女彥這麼大的時候在做什麼?她不記得了,隻記得好像也很快樂。賈南風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小孩子果然不用太早學習禮儀,好好玩才是最重要的。
小問竹歡喜地扯著胡問靜的衣角:“姐姐,我還種了好多好多好多東西,不過還沒有站出來呢。”委屈得指著幾個地方,一點綠油油的嫩芽都沒有,然後她又歡喜地笑。
胡問靜道:“再等幾天,說不定就會長出來了。”
小問竹用力點頭:“姐姐,我餓了。”
胡問靜打響指:“走,姐姐給你們做飯。”帶著幾人去了廚房,親手下廚開始做菜。
賈南風不屑一顧,身為皇帝竟然親自下廚,菜鳥發財了依然是菜鳥。
胡問靜隨手做了一個羊肉湯,想要一些蔥花點綴,問道:“蔥在哪裡?”好像廚房裡沒有小蔥。
小問竹叫道:“我有,我有!”蹭蹭蹭地跑了出去,又緊緊地握著拳頭,蹭蹭蹭地跑了回來,在胡問靜的麵前攤開手掌。雪白紅潤的小手中有幾顆極其小的蔥尖。
胡問靜道:“哇!是問竹親手種的蔥啊,一定很好吃。”
小問竹怯怯地笑,有些得意,有些害羞。
胡問靜小心地在小問竹和司馬女彥的羊肉湯上撒上了小小的幾片蔥花,吹了吹,碧綠的蔥花在羊肉湯上蕩漾。胡問靜歡呼道:“哇,果然自己種的蔥花就是好看又好吃。”
小問竹端起碗,小心地喝了一口,歡喜地笑:“好吃!”
司馬女彥也是大叫:“好吃!自己種的就是好吃!”
胡問靜用力點頭:“好吃,真好吃。”
一轉頭就惡狠狠地盯著仆役們:“馬上去準備青菜白菜蘿卜韭菜!”
晚上睡覺的時候小問竹還在笑:“那蔥是我自己種的,可好吃了!”胡問靜用力點頭:“問竹最厲害了!”
第二天,胡問靜一大早就扯著小問竹和司馬女彥去花園:“快看,種子發芽了!”
小問竹和司馬女彥拚命地跑,看到花園的一角上除了不少綠油油的小蔥之外,還有一顆顆的香菜豇豆黃瓜豌豆茄子胡蔥白菜蘿卜芥菜葫蘆筍韭菜,一齊歡笑:“哇!”
胡問靜嚴肅地看著小問竹和司馬女彥:“這是你們親手種出來的菜哦,一定很好吃。”
小問竹和司馬女彥眼睛發亮,用力點頭。
胡問靜道:“那我們就把這些菜拿去做菜吃。”小問竹和司馬女彥歡呼著去摘菜。
廚房。
“這是你們親手種的,要多吃一點哦。”
小問竹和司馬女彥用力點頭,大口吃著菜。
胡問靜握拳,小問竹就喜歡吃肉肉肉,對蔬菜興趣缺缺,但是小孩子必須營養平衡,這回終於搞定了!
賈南風驚訝地看著胡問靜,這哪裡是心狠手辣神經兮兮的胡問靜,分明是個普通的鄰家少女。
……
某個作坊之內,安陽全縣的百十個工匠聚在一起規規矩矩地跪著,沒有一個人敢說話,聽說今日有一個大官會來作坊視察,但是不知道是誰。
有工匠悄悄地打著眼色,看模樣可能比縣令老爺大,搞不好就是回涼將軍的手下。好些工匠被這個猜測嚇得渾身發抖,縣令老爺已經是天了,竟然是比縣令老爺還要大得回涼將軍的手下?今日一定要小心在意,萬萬不可惹惱了貴人,不然全家人頭落地。
百十人個持刀士卒進了作坊,一群工匠明白大官馬上就到了,急忙跪得更加恭敬。
“聖駕到!”有人威武地喝道。
百餘工匠大驚失色,皇帝來了!好些人差點昏了過去。
胡問靜大步進了作坊,左顧右盼,小作坊,真的隻是一個小作坊,但是沒關係,她設計的驢車相當簡單,肯定可以做出來。小問竹一手抱著一顆青菜,一手牽著司馬女彥跟在胡問靜的身後,這裡一點都不好玩。
一個士卒厲聲喝道:“陛下在此,還不參拜陛下!”
百餘個工匠這才想起來,急忙用力磕頭跪拜:“萬歲,萬歲,萬萬歲!”
胡問靜隨口道:“免禮,平身。”她問道:“手藝好的人是哪幾個,都過來。”
百餘個工匠互相看了一眼,覺得這萬歲有些缺少威嚴,還不如衙役老爺呢,急忙道:“是,是。”眾人推選了十個最大的作坊的有名工匠上前。
胡問靜看那些工匠有的五六十歲了,有的才三十幾歲,無不緊張地看著她,心中飛快的轉念,如今胡某是皇帝了,不需要擺出惡霸嘴臉,要平易近人,要善待百姓,要與民共樂。她收斂身上所有的殺氣,用最溫和的笑容道:“不用緊張,皇帝也是兩隻眼睛一張嘴,沒什麼可怕的。來,看看這張圖紙可能做出來。”
十個最有名的大工匠鬆了口氣,湊到圖紙前仔細地看,隻見圖紙上畫的似乎是一輛馬車,但是這馬車有些奇怪,竟然是大小四個輪子的,而且馬車的前方不是長長的車轅,而是幾個短小的鎖扣模樣的東西。
一個工匠小心地道:“這是……”
胡問靜得意無比:“這是我設計的連接式四輪驢車,每一節車廂可以與另一節連接起來。”製作火車的第一步需要煉鐵,她搞不定,但是改造馬車就容易了,四輪貨運馬車完全不需要考慮舒適性,這製作上高難度的彈簧就不用理了。
胡問靜大聲地道:“若是此物能成,貨運立刻加倍,所用的牲口卻更少,實乃貨運利器也。”這句話其實透露了她心中沒底,“偽劣版驢動力火車”從來沒有在曆史上出現過,屬於胡問靜拍腦袋想出來的垃圾交通工具,她不是很確定這“驢動力火車”到底是減少了驢子的需求還是絲毫沒變,所以胡問靜是有保底期待的。
胡問靜的保底期待是載貨量更大更平穩的四輪馬車。華夏古代一直沒有想到怎麼解決四輪馬車的轉向問題,因此四輪馬車隻是偶爾用來運輸貴重易碎的物品,而每次轉向完全靠牲畜蠻力扭轉,這個瓶頸對工科生胡問靜而言簡直是幼稚園問題,她隨便就參考西方最早的四輪馬車將前後兩對輪子裝在不同的車架上,這四輪車立刻成了兩個兩輪車的連接,轉向立刻就毫無難度了。
胡問靜看著一群目瞪口呆的大工匠,急忙鼓起了溫和的微笑。為了達到節省畜力的目標,哪怕是單一的四輪馬車她依然很貼心或者亂拍腦袋的參考了雙輪馬車的重力驅動模式,每一輛雙輪馬車的重心都是傾斜且向後的,從外觀上看很是奇葩。
一群大工匠皺眉看了許久的圖紙,小心翼翼地看胡問靜,胡問靜用最溫和地態度對待古代的工科同行,道:“你們隻管按照尺寸去做,我就在這邊看著。”她今天需要驗證的是四輪轉向和重力驅動,車廂什麼統統不用,就是幾根木頭支架和輪子,應該很快就能做好。
一群工匠深深地看了一眼胡問靜,鞠躬告退,又談妥了各自分工,然後帶著一群徒弟開始分工製作。
幾個徒弟不敢看皇帝陛下,悄悄問大工匠:“師父,陛下……”大工匠低聲道:“不用擔心。”轉頭看了一眼笑眯眯地看著四周的胡問靜,隻覺這也配做皇帝?是了,多半是老子是皇帝,或者丈夫是皇帝,然後死了爹死了老公,傳到了她的手裡。
大工匠微微鄙夷,寡婦或者絕戶當家做了皇帝,這家業定然是要完蛋的,怪不得以前鄴城的大老爺們一點沒把皇帝放在眼中,絕戶和寡婦怎麼管得好偌大的家業?
胡問靜的圖紙很簡單,一群工匠很快就做好了各個零部件,然後開始組裝,很快完工。
胡問靜微笑著,胡某分分鐘帶領曆史向前一大步,提前幾百年搞出了四輪轉向馬車,以後曆史上就會稱呼四輪馬車就叫做“胡氏馬車”。她斜眼看小問竹:“要是你聽話做功課,這馬車就叫問竹馬車。”小問竹一定不在意馬車叫什麼,反正功課是絕對不做的。
幾個工匠躬身道:“陛下,已經做好了。”
胡問靜努力控製住笑容,道:“來,拉出來溜溜。”
立刻有人將一匹馬係在了車轅上,輕輕地拍馬,四輪馬車果然開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