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 權貴的眼中窮人就是賤人 為什麼窮人就……(2 / 2)

熊秉三匆匆趕到縣衙,隻覺莫名其妙,這群挑夫轎夫找他麻煩乾什麼?他心中更有一股憤怒,一群平民賤人也敢找門閥的麻煩?

但縣衙前數百個男女老幼憤怒地看著他,數千個人籠著手冷笑著看著他,卻讓熊秉三憤怒地心陡然冷靜了。

公堂之上,一個挑夫代表悲憤地對縣令道:“熊秉三以四輪馬車載客拉貨,致使往返縣城的人士不再乘坐轎子,不在雇傭挑夫,數十名挑夫和轎夫因不能招攬客座,遂至全家大小生計皆被假慈善家熊秉三所剝奪,挑夫和轎夫將無法以維生計,請求縣令老爺取消熊秉三的四輪馬車的營業,飭令熊秉三賠償挑夫轎夫既往之損失。”【注1】

縣令看了一眼熊秉三,熊秉三陰沉著臉。這文縐縐的言語怎麼可能是挑夫和轎夫想出來的,隻怕背後有門閥中人指使。

數百挑夫轎夫以及家屬一齊大聲呼喊:“縣令老爺一定要為民做主!”“我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假仁假義熊秉三斷我活路!”

熊秉三冷冷地看著數十個挑夫和轎夫,這群人是不是瘋了?他厲聲道:“老夫行善積德,以區區一家之力救助百餘孤苦兒童,你們可看見了?老夫的四輪馬車的乘坐價格昂貴,但凡雇傭者非富即貴,會坐你們的轎子,會雇傭你們挑貨?能影響你們每日營生多少?”

縣令點頭,拋開熊秉三是門閥中人的身份,此事就事論事,一來大家都是做生意,憑什麼熊秉三不能做?二來熊秉三確實對轎夫挑夫的影響有限。四輪馬車昂貴的費用之下隻有需要裝逼或者運輸貴重物品的人使用,這些人其實都不是轎夫挑夫的有效客戶。

一群轎夫挑夫壓根不管,隻是在公堂上磕頭和咆哮:“熊秉三假仁假義,剝奪我們窮苦人的活路!”“熊秉三讓我們活不下去,我們也讓熊秉三活不下去!”“縣令老爺主持公道!”

公堂外,數百轎夫挑夫的家屬滿地打滾拍大腿嚎哭:“我們隻想活下去,就這麼艱難嗎?”“窮人就沒有活路嗎?”“熊秉三為富不仁,剝削民脂民膏!”“熊秉三,你不得好死!”

縣令看著熊秉三,淡淡地道:“熊閥主有何話說?”

有何話說?

熊秉三氣得渾身發抖,他最值得驕傲的就是一生沒有做過一件欺壓百姓的事情,如今竟然被一群人指著鼻子痛罵!

熊秉三厲聲道:“誰!是誰在背後指使!”多年的官老爺的氣勢勃發,須發皆張。

一群挑夫和轎夫完全不在意,大聲地哭喊:“熊秉三欺壓百姓,不得好死!”臉上卻沒有淒苦悲傷,唯有獰笑和得意,看熊秉三的眼神充滿了報複上位者,踩著上位者的痛快。

熊秉三指著一群挑夫和轎夫毫無辦法,隻能喃喃地道:“你!你!你!”

縣令笑了,熊秉三這個致仕的官老爺、本地的門閥老爺真是毫無戰鬥力啊。他淡淡地道:“來人,將這些誣告熊閥主的人重打五十大板。”

一群衙役獰笑著應著,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一群挑夫和轎夫臉色大變,有人厲聲叫道:“我們是冤枉的!”

“噗!”那人的腦袋上挨了一棍子,當場就倒在了地上沒了聲息,鮮紅的血液從腦袋上流淌了出來。

公堂內外數百人齊聲尖叫,臉上的囂張和獰笑瞬間消失不見,唯有長久以來最最最習慣的對門閥老爺對官老爺的畏懼。

有轎夫顫抖著道:“官老爺,我們真的是冤枉的!”

“噗!”那人挨了一棍,慘叫著倒在地上。

一群衙役根本不廢話,隻管對著一群挑夫和轎夫亂打。公堂外數百挑夫和轎夫的家屬哭天喊地,就是不敢衝進公堂半步。

縣令冷冷地問道:“說,究竟是誰在背後指使你們?”他知道肯定是某個門閥中人,不然這些百姓哪裡敢公然挑釁另一個門閥的貴人。這件事原本與他無關,但是他很樂意借著這件小事與熊秉三有更深的交情。他是朝廷命官,在縣城沒有根基,熊秉三被其餘門閥坑了,他不拉攏熊秉三拉攏誰?這世道之下哪怕多了一份毫無戰鬥力的助力也是好的。

一個挑夫挨打不過,慘叫著道:“是周家的五公子指使的。”

熊秉三臉色鐵青,周家?周家不是對他很支持,送了一大筆米麵肉食給慈幼學堂嗎?

縣令笑了:“原來是小兒女的胡作非為啊。”輕輕地將事情定在了小孩子胡鬨上。

熊秉三點頭,他知道縣令多少有些大事化小的意思,但是隻怕是說對了,就是小孩子胡鬨而已,隻要寫一封書信就能知道是怎麼回事。

公堂之上打板子的聲音劈裡啪啦的響著,一群挑夫和轎夫淒厲地哭喊,而數百挑夫和轎夫的家人更大聲地哀嚎。

熊秉三冷冷地看著這些人,他沒有一絲一毫欺壓他們的心思,或者四輪馬車拉貨載客確實影響了他們的生意一二,那也純屬誤會。可今日之後全縣城乃至全郡都會流傳他熊秉三仗勢欺人,從窮苦的挑夫轎夫的嘴裡搶吃的。

熊秉三笑了,多年的清譽毀於一旦,還是因為他在做好事,做善事,真是有趣啊。

“來人,將他們的房子都燒了,高於車輪的人統統打斷一條腿。”熊秉三帶著笑,對幾個仆役吩咐道。

“熊某既然是惡霸,那就做惡霸該做的事情。”

……

周閥毫不猶豫地將五公子痛打了一頓,閥主帶著哀嚎的五公子到了熊家,認真地道歉:“小子狂妄無禮,累及熊兄的清譽,實在是不該。還望熊兄看在你我兩家多年的交情的份上多多包涵。”

熊秉三看著帶著傷痕,哀嚎哭泣的周五公子,笑道:“小孩子胡鬨,當什麼真?”取了一塊玉佩送給五公子,道:“伯伯有什麼地方惹了你,隻管與伯伯說,都是自己人,小事一件。”

周閥聽著這分不清是翻臉還是就此揭過的言語,隻能又客套了許久,然後帶著周五公子離開,以後終究是敵是友隻怕要看實際行動了,為了一個小子的宴會得罪了一個門閥,真是不值得極了!

一個周閥的人冷冷地道:“何止得罪了熊閥,其他門閥都看著呢。”周五公子鼓動挑夫和轎夫狀告熊秉三,可謂是傷害極小,侮(辱)極大,其餘門閥豈能不對周閥戒備三分。

一群周閥的人憤怒極了,一個腦殘的胡作非為卻要整個門閥背黑鍋,真是恨不得打死了他。

……

夜深人靜。

熊秉三沒有點燈,枯坐在黑暗之中,斑駁的月光穿透窗戶打在地麵上,雪白一片,卻無法照亮他的心。

他有些困惑。

那數百個挑夫和轎夫及其家人為什麼會跳出來羞辱他,他有些理解。所謂“德性同”說得清清楚楚,沒有才能的人就沒有品德,身為前朝廷官員的熊秉三看待這些挑夫和轎夫就是帶著上位者對普通人或者說賤民的鄙夷看待的,整個大縉朝的門閥貴族都是如此,熊秉三並不覺得有什麼錯了,一群做著最低賤的活計,沒有錢財,每日為了一個銅板斤斤計較,為了一個銅板可以誣告他人的人不是賤人,不是沒有品德沒有才能還能是什麼?縱千萬年,縱滄海桑田,縱鬥轉星移,權貴看待普通人的眼神或者心態依然會是如此。沒有錢的人就是賤人,打工仔就是賤人,有錢的人就是老爺,亙古不變。

可是,為什麼呢?

熊秉三第一次覺得這個“亙古不變”的道理有一個重大的疑問。有錢的人是貴人,沒錢的人是賤人,那麼在沒有發明“錢”以前呢?或者一個人從沒錢到有錢,是不是就從豬狗不如的賤人變成了尊貴的貴人?假如一個人從有錢到沒錢,是不是從尊貴的貴人變成了豬狗不如的賤人?

那些被他打斷了腳的數百個轎夫和挑夫的家人明日肯定是沒有辦法賺到錢財了,如何過活?他們就出生落地開始就注定了是賤人了嗎?

這好像不合理。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不過過去了幾百年就聽不見了,或者說“看不見”了。朝廷之中當官的人必須“有種”。

熊秉三想到幽州刺史王浚,這就是一個因為“有種”才當了刺史的典型,無才無德的王浚也配當刺史?

熊秉三繼續深思,那麼集體農莊呢?大部分人都沒有了貴賤,統統在地裡工作,就真的公平了嗎?就真的沒有“種”了嗎?

熊秉三搖頭,從“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到“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隻是一個周期。開國的時候“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立國時間久了立刻就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了。

如他這種門閥老爺權貴老爺就冒了出來,就理所當然的認為P民就是賤人,就該老老實實地風險,老老實實地工作,不得招惹權貴。

就像是……胡問靜。

熊秉三仿佛看到了從未見過的胡問靜。這個女子以前就是徹底的賤人和P民,結果被她愣是殺出了一條血路成了皇帝,然後又努力想要建造一個從一開始就存在“老爺”的注定不公平的公平世界。

熊秉三的心怦怦地跳,他忽然理解集體農莊是什麼了,集體農莊就是胡問靜實現全天下公平的實驗。

他苦澀地道:“好一個以天下為棋。”

這盤棋很大,卻也不關他的事情。他連做個六品官的能力都沒有,連從一個小縣城脫穎而出都做不到,哪裡有能力有資格與以天下為棋的人對話?

熊秉三在黑暗中無聲地苦笑了許久,像他這般看見了棋盤,卻隻能做個棋子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窗外有打更的聲音。

熊秉三凝神聽著,心隨著打更而跳動。

胡問靜能夠以天下為棋盤,他是不是也可以將目光放得高一些呢?比如說以州郡為棋盤?

熊秉三閉上眼睛,幽州大水,災民無數,會有什麼結果?冀州進入了無數的災民,又會有什麼結果?他打斷了數百個窮苦百姓的腿,又會有什麼結果?

寧靜的道深夜之中,熊秉三汗流浹背。

……

幽州。

一群胡人麻木地看著四周,大水過處,田地儘數完蛋了,雖然這些田地本來也不能產出多少糧食。

有胡人老人忽然大笑:“好,好,好!滿地的糧食啊,豐收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糧食啊。”

他的家人急忙抓住了他,大災已經是悲劇了,至親之人因為大災而發瘋更是悲劇中的悲劇了。

有人好心卻無力地安慰道:“不要緊的,睡一覺就好。”

有胡人羨慕地看著遠處的山頭,山上的樹木和雜草沒有被被大水影響,依然鬱鬱蔥蔥。那胡人低聲道:“真是羨慕羊啊,他們永遠不會缺少吃的。”若是化作了羊,就能吃草而生了。

有胡人跑過來,大聲地叫著:“都愣著乾嘛?那些漢人都跑了,這些田地都是我們的了,趕緊收拾收拾,多少還能種一些東西。”

有胡人跟著那胡人去整理田地,有胡人卻搖頭。若是這田地還有救,漢人需要逃難嗎?

一個胡人道:“我們也去逃難吧。”是北上去白山黑水,還是南下去冀州?這幽州終究是不能留了,縱然有一些城池沒有遇到大水,此刻也是擠滿了逃難的人,必須去更遠的地方才有活路。

一群胡人慘然看著天空,去更遠的地方?怎麼去?又不是天空中的雄鷹,想去哪裡都能夠自由自在展翅翱翔。

遠處,有一騎飛馳而至,經過眾人的時候從馬背上扔下了一個大包裹,叫道:“這裡是幽州刺史王浚老爺給大家的應急食物,若是想要活命,去縣城,王浚老爺會安排你們生路!”

不等眾人言語,那一騎又飛馬而去。

一群胡人急急忙忙地撿起了地上的大包裹,裡麵是滿滿的野菜饅頭。

眾人一邊吃著野菜饅頭,一邊大喜地叫著:“聽刺史老爺的!去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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