煒千小心翼翼地道:“幸好沒有招攬到流民。”這才是錯有錯招呢,荊州的芋頭豐收時日還早著呢,五十萬斤糧食絕對撐不到芋頭豐收,若是真的招攬了數萬流民立馬就是坑死了自己。
賈南風深呼吸了好幾次,呼吸聲都像牛喘氣了,其他人小心地扯賈南風,小心爆血管!賈南風怒視胡問靜,身為皇帝陛下勒索糧食已經是毫無帝皇風度了,竟然還隻勒索了這麼一點點,朝野肯定有幾千人笑得牙都掉了。
胡問靜舉手叫屈:“我也是沒辦法啊。”小問竹用力點頭:“姐姐也是沒辦法!”然後爬到了胡問靜的肩膀上,使勁地抱住胡問靜的脖子。
胡問靜道:“胡某隻是想去偷襲砍殺了殷浩,他敢下令刺殺胡某,胡某若是不能在第一時間刺殺了他,天下還有誰怕胡某?胡某門口賣饢餅的小販都敢刺殺胡某了!”一群人點頭,這道理沒錯,任何皇帝都無法容忍刺殺。
胡問靜繼續道:“胡某膽子小,唯恐行刺後發現被人包圍了,所以才帶了五百騎兵,不然刺殺一個菜鳥,胡某一個人就搞定了。”賈南風怒視胡問靜,說得這是你的本意一樣,為什麼不說明明是本宮強行要求你帶上五百騎的?菜鳥!莽夫!獨狼!
胡問靜攤手道:“然後就不是胡某可以控製的了,殷浩名氣大破天,沒想到竟然是個對軍事一竅不通的菜鳥垃圾爬蟲,胡某若是不借此機會一舉擊破了那數萬大軍,殺得信都城人人畏懼胡某,胡某豈不是要後悔終生?”一群人點頭,不僅僅因為擊殺敵人就是壯大自己的簡單理由,更因為胡問靜“軍神”的名頭太過響亮,響亮到若是五百騎兵不敢與敵人硬杠就會被認為大敗特敗,然後神格隕落,渾身發臭,蒼蠅圍著打轉,所以這有機會擊破數萬敵軍維持神格的事情是絕對不能放過的。
賈南風不耐煩道:“這些我們都理解,我們要問的是你為什麼要五十萬斤糧食!”
胡問靜長歎:“因為胡某怕了。”
她老實得很:“我當時有幾個選擇,第一,繼續殺戮那些潰兵。城門已經關閉,也沒有弓箭手,潰兵十個之中九個赤手空拳,我閉著眼睛都能砍殺萬餘人,保證信都城乃至冀州百姓聽到胡某的名字渾身發抖小兒止啼。但是眼看胡某就要統一天下了,冀州百姓很快要成為胡某的子民,為什麼要殺了他們呢?留下他們的性命還能抵抗胡人進攻,保證信都的平安。”
一群人點頭,胡問靜果然開始走聖母路線了。賈南風用力點頭大力支持,做個臭名昭著的皇帝很得意嗎?已經必勝的情況之下就該早早的布局洗白自己。
小問竹摟著胡問靜的脖子叫:“聖母!聖母!給你吃個糕餅。”胡問靜在小問竹的手中咬了一口,認真地問:“我不在,你是不是吃了很多糕餅?”小問竹用力搖頭抵賴:“才沒有呢!”
胡問靜瞪小問竹,小問竹一點不怕,睜大了眼睛裝無辜,胡問靜沒辦法,繼續道:“第二,胡某打不下信都城,你們不會真以為騎兵能夠攻城?但是胡某又必須殺了殷浩,不然誰還怕了胡某。胡某老了,怕死了,沒敢一個人跳上城牆殺入信都砍下殷浩的腦袋。”
賈南風笑了:“你是怕殷浩直到此刻依然留有後手,在城牆之上或者信都城中埋伏了無數弓箭手吧。”她對胡問靜的脾氣實在是太了解了,按著胡問靜的脾氣一定是跳上城頭殺進信都,在千軍萬馬之中砍下殷浩的腦袋,然後大笑著一腳踢飛人頭,然後又殺出信都城。
胡問靜瞅賈南風,隻能老實承認:“我對殷浩一點點都不了解,這個天下第一大師到底是什麼性格,會不會有無數後手,會不會有苦肉計,會不會為了殺胡某安排下連環計,會不會為了殺胡某寧可舍棄數萬士卒的性命,胡某一點都不知道,哪裡敢按照性格魯莽行事?”
賈南風大笑:“你也知道你魯莽?”
胡問靜否認:“隨便一說,你不要當真,胡某用兵謹慎,什麼時候魯莽過了。”賈南風對胡問靜的耍賴毫不在意,笑盈盈地看著胡問靜,莽夫,菜鳥!
小問竹不滿地看著賈南風:“我姐姐才不是菜鳥!”
胡問靜保住小問竹打滾,道:“這樣剩下的選擇就不多了,剩下的就是胡某的老本行了。”
信都城外數萬潰兵以為胡問靜犯傻,不知道他們會假借攻城行逃回信都城內之實;信都城內的門閥貴族被殷浩大敗,胡問靜兵臨城下嚇住了,沒想到潰兵的狡猾心理,以為潰兵真的秒投降胡問靜了,一心與胡問靜和談,什麼條件都答應。
潰兵和門閥中人的求生欲在惶恐的局麵之下陡然爆發,壓倒了一切理智,強烈卻不會持久,隻要任何一方稍微冷靜一下稍做溝通就會看穿胡問靜色厲內苒的本質。
胡問靜唯有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用便宜的價碼再次擊潰門閥中人的理智,讓門閥中人隻想著如此低的價碼何必多生是非,迅速成交。
賈南風與一群將領鄙夷地看著胡問靜,也就是說這五十萬斤糧食的價碼就是為了讓門閥能夠一秒鐘就拿出來。
胡問靜用力點頭,夜長夢多,一鳥在手勝過百鳥在林。
賈南風鄙夷極了:“說來說去,還是你缺少氣魄,你就不能不要任何東西,隻要殷浩的腦袋嗎?”
胡問靜堅決搖頭:“絕不可能!賊不走空,胡某所過之處就是大雁也要拔毛!”要麵子要威嚴哪有五十萬斤糧食,以後統一了天下隨便編一些自己很威武的段子流傳天下好了。
夜深人靜。
胡問靜坐在練武場內隻覺心神無法靜下來。
她總覺得自己似乎犯了一個大錯誤,卻一直沒能想清楚是什麼錯誤。
胡問靜在心中歎氣,她的臨場機變還是不夠,麵對現場爆發的一連串變化缺乏遠見,隻記得必須殺了殷浩,其餘因為變化而爆發出來的矛盾或者跡象儘數視而不見。
她認真地思索:“到底錯在哪裡?”
胡問靜閉上眼睛,內力在身體中流轉,她的心卻沉浸到了信都城下,從與殷浩戰場對峙開始,一步步的反思所有的行為。
許久之後,胡問靜陡然睜開眼睛:“不好!本座摧毀了不該摧毀的東西!”她苦澀極了,她應該堅持刺殺的。
……
冀州。信都城內。
無數百姓圍在城門口抬頭張望殷浩的屍體,有百姓鄙夷地道:“這就是天下第一大師?”被砍了手腳、渾身血汙、披頭散發之後,天下第一大師與山賊相比好像也沒有什麼差彆。
有百姓嘲笑道:“天下第一大師還沒有我厲害。”他鼓起胸肌,每天在地裡乾活靠得就是力氣,看殷大師那臟乎乎的屍體上的肌肉簡直是麵黃肌瘦的代表,就這也被叫做天下第一大師?
有百姓籠著手,輕輕搖頭:“我還以為天下第一大師是文曲星下凡,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了胡問靜,沒想到文曲星的厲害隻是戲文裡的,是假的。”一群百姓點頭,戲文裡殺人無數的山賊遇到了文曲星後立馬就被降服了,沒想到現實裡文曲星隨便就被一個武夫砍了。
有百姓笑著問道:“老張,你還讓你的孩子讀書嗎?”老張用力搖頭:“讀P個書!天下第一大師都被毛賊砍了,讀書乾什麼?不如去練武,遇到了毛賊還能砍回去。”
冀州是華夏傳統大州,人口眾多,以豪門大閥以及當官為榮,極其重視血統和文化,在冀州百姓的眼中平民女子胡問靜就是個毛賊而已。一個毛賊都能砍了的天下第一大師有個P用?
百姓們大聲哄笑,天下第一大師的形象以前有多高,現在倒塌得就有多快。
城頭的門閥中人俯視一群百姓,任由他們肆意的羞辱殷浩。胡問靜早已離開,殷浩的屍體沒有必要繼續懸掛的,但是信都城內的門閥中人心照不宣的不提這一點,任由殷浩的屍體繼續懸屍示眾。
信都城內的一個豪宅之內,一個門閥子弟破口大罵:“我家被殷浩害慘了!我家三千仆役死了兩百多個,剩下的人一身都是傷,我家光是藥錢就花了不少,更可氣的是這些仆役被嚇破了膽,以後隻怕是沒用了。”
不是這些仆役被嚇破了膽,而是這個門閥怎麼都無法信任這些仆役的戰鬥力了,幾萬人被胡問靜五百人一衝殺就嚇得亂跑,就這戰鬥意誌誰敢保證下一次不會被五十人嚇得跪地求饒?
另一個門閥子弟仰頭喝下了酒水,長歎道:“我家也折損了幾百人,還都是最身強力壯的,唉,錯信了小人。”他重重地搖頭,還以為天下第一大師肯定很厲害,沒想到是個廢物,一群人被他沽名釣譽給蒙蔽欺騙了,傳出去都丟人。
一個門閥子弟冷冷地道:“我早就說這殷浩隻怕虛有其表,你們都不信。”他心裡痛快極了,殷浩的隕落與他沒有一絲關係,但是他的心中覺得自己前進了一大步。
信都城內某個街坊之中,一群人圍在一起喝著烈酒。
“……當時我一縮頭,一柄刀子就從我的頭頂掠過,我的頭發都被砍下了不少,然後我猛然一個鷂子翻身,躲過了胡問靜的第二招……”
四周的人笑眯眯地聽著,大家都是戰場上活下來的,誰不知道誰啊,吹牛也就圖個歡喜,沒人當真。
酒酣耳熱,話題不知不覺到了殷浩的身上。
一個男子鄙夷地道:“我還以為天下第一大師多麼的厲害,一拳就能打死一頭牛呢,沒想到還不如我呢。”其餘人笑著點頭,殷浩遇到了胡問靜掉頭就跑,他們遇到了胡問靜也是掉頭就跑,他們跑掉了,殷浩沒跑掉,這說明殷浩比他們差遠了。
另一個男子隨口笑道:“殷浩也是門閥老爺,讀過很多書,知道很多道理的,血統高貴,道德高尚,怎麼會不如我們呢,你們休要胡說。”
其餘人不服,殷浩是門閥老爺又怎麼樣,讀書懂道理又怎麼樣,還不是被殺了。
有人大聲地道:“那些道理有個P用,殷浩不是與胡問靜講道理了?胡文靜有怕那些道理嗎?”一群人用力點頭,親眼看見殷浩的道理對胡問靜毫無作用。
有人道:“我以前還以為門閥老爺一說道理,我就會嚇得跪下的,原來不過如此。”一群人大笑,戲文裡都是這樣的,隻要門閥老爺講道理,賊人立刻就怕了,老實束手就縛,沒想到門閥老爺的道理就是狗屎,一文不值。
有人辯解道:“門閥老爺終究是貴人,我們都是賤人,賤人怎麼可以鄙視貴人呢?貴人想的比我們多,做的比我們多,他們一定比我們厲害,不然為什麼我們是賤人,他們是貴人呢?為什麼是我們種地交租,他們隻需要收租呢,門閥老爺就是比我們厲害。殷浩輸給胡問靜是因為胡問靜也是大老爺,聽說胡問靜當了皇帝呢。”
好些人不吭聲了,胡問靜也是大老爺的言語肯定沒錯,但是殷浩或者其他門閥老爺是不是就比普通人厲害呢?
冀州城的一角,一個破落的房子內,一個年輕人眼睛發亮,低聲道:“真的損失了一萬人?”其餘幾個漢子低聲道:“雖然不曾有人說得清楚具體數字,但是應該差不離。”信都城外血流如河,到處都是屍體,他們哪裡分得清是死了幾千人還是死了一萬人,反正很多很多人死了,更多的人受了傷。
那年輕人緊張地問道:“城中百姓真的對門閥老爺有不敬之心?”一個漢子的聲音更低了,道:“我在街上走,就遇到了十幾處的人在說門閥老也不過如此,天下第一大師也不過是一坨臭肉,讀書破萬卷也被刀劍砍下了手腳,高貴的血統也沒能祖宗有靈。”其餘漢子點頭,他們也聽了不少。
那年輕人笑了:“那麼,是我們的機會到了!”
夜深人靜,信都城中的百姓已經進入了睡眠。大敗之後門閥也無心設宴狂歡,信都城中前所未有的寧靜和黑暗。
忽然,一聲尖銳的哨子劃破了長空。
某個門閥中人從夢中驚醒,大怒:“誰在半夜吹哨子?找出來,殺了他!”
城中忽然數處都響起了尖銳的哨子聲,全城的人都被驚醒。
有數百人大聲地叫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那門閥老爺一怔,然後猙獰地笑:“原來有人想要造反。”他輕輕地起床披衣,不過是幾百個賤人想要鬨事而已,哪一年沒有賤人造反做亂了?隨便一個豪門大閥就有幾千個仆役,誰怕那些泥腿子造反了。
那數百個人繼續齊聲大叫:“我們平民與門閥老爺都是人,為什麼要被門閥老爺壓榨?憑什麼他們吃肉,我們隻能吃糠!憑什麼他們穿綾羅綢緞,我們卻隻能穿爛布條?”
那門閥老爺冷笑著,賤人就是賤人,心中沒有道德,沒有文化,不懂聖人之言,隻知道衣食住行。他冷笑著:“賤人就是格局小啊。”他一點不擔心幾百人造反,以為信都城內的門閥剛剛打了敗仗,損失慘重,所以乘機打落水狗了?真是愚蠢啊。
那數百個人繼續齊聲大叫:“憑什麼我們為門閥老爺打仗,門閥老爺卻把我們關在城門外不管我們的死活?我們不是人嗎?我們不是為了他們流血嗎?他們不把我們當人,我們為什麼要把他們當人?”
那門閥老爺臉色陡然慘白,若是手下的仆役起來造反作亂又如何是好?
那數百個人繼續怒吼:“門閥老爺都是王八蛋,殺了這些王八蛋!”
喊聲陡然響亮了十倍,似乎有數千人齊聲呼喚:“殺了門閥老爺!”“殺了那群王八蛋!”
那門閥老爺臉色鐵青,手腳顫抖,厲聲道:“來人,召集死士!”百餘年來動輒天下大戰,作為大門閥誰沒有暗中培養著死士,誰沒有藏著十幾套鎧甲?有這些穿著鎧甲的死士在,哪怕所有的仆役造反都能鎮壓下去。
那數百人大聲地叫著:“殺門閥,分田地,沒了門閥就不用交稅納糧!”
“平分所有田地,平分所有房屋,平分所有綾羅綢緞,平分所有銀錢!”
城內無數人歡呼雀躍:“殺門閥,分田地!”什麼為了忠義,為了人權,為了尊嚴,統統不如這分田地來得打動人心。
某個房屋中,原本笑眯眯聽著門外的熱鬨的人陡然一躍而起,拿了一根柴火棍就出門而去:“分田地啊!我家要是有十畝地,我就把田地租出去,白癡還要為掌櫃打工。”
某個豪宅的狹小的仆役房間之中,一個仆役陡然麵紅耳赤,顫抖著道:“若是有三十畝地,我為什麼要做低賤的仆役?”其餘仆役一齊點頭,那些種地的人以為他們做仆役是享福了,哪裡知道他們的苦,動不動被門閥老爺打耳光已經算是好的了,被打死的要多少有多少。
黑暗的信都城中陡然亮起了一團火光,然後是無數人的嚎叫:“殺光了門閥老爺!”
城中另一個角落也冒出了火光,然後是一個又一個火光照亮了天空。
片刻之間信都城中火光衝天,殺聲四起!
一個年輕人站在黑暗之中,臉上在閃爍的火光中時明時暗,他張開雙手,大聲地叫:“殺門閥,分田地,人人不交稅,戶戶不納糧!”
信都城中無數人被這美好的言語打動了,為了美好的未來大聲地歡呼和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