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城裡的百姓才不管呢,門閥老爺的糧食要麼不知所蹤,要麼被一些地頭蛇流氓痞子霸占住了,普通百姓怎麼敢惹他們,總而言之同樣有糧食的村民必須交出糧食。
某個城裡百姓想到自己家中忍饑挨餓的家人,心裡憤怒極了,厲聲道:“交出糧食!不然殺光你們!”
某個城裡百姓想到生活比以前還不如,以前每天至少能夠吃個韭菜,現在連韭菜都沒了,對搶走他的美好生活的村民厲聲道:“交出糧食!不然殺光你們!”
某個城裡百姓想到自己就膽小謹慎了一次,結果門閥老爺家裡的錢財米糧布帛儘數被被彆人搶走了,隻覺不能再錯過眼前的機會,厲聲道:“交出糧食!不然殺光你們!”
一群村民悲憤無比,沒了門閥老爺的壓迫還沒過上幾天舒坦日子就被一群城裡的刁民欺壓,眾人厲聲道:“殺了他們!”
兩群人刀劍在手,鋤頭高舉,棍棒緊握,眼看就要爆發廝殺。
某個落魄門閥的士子微笑著站了出來,他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了,現在就是他崛起的時刻。他站在兩群人當中,舉起了雙手,大聲地叫道:“都是信都的百姓,都是窮苦的平民,為什麼我們要自相殘殺?為什麼不能坐下來好好商量?”
兩群人都看著那落魄士子,那落魄士子微笑著道:“不如各退一步,以和為貴。村民們交出一點點糧食,城裡的人有了這些糧食讓家人有飯吃了,再想其他辦法。”他微笑著道:“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找出大家都滿意的辦法的。”
那落魄士子看著眾人心中無數激情蕩漾,他就要掌握信都城的百姓了,他就要成為信都城的縣令了!不,縣令這個詞語太沒有個性,無法透露他的威風和地位,應該是“城主”!他是信都的城主,整個信都都是他的!
一個城裡百姓對那落魄士子厲聲道:“你是誰啊?”
一個村民大聲地叫:“我們的糧食為什麼給他們?一粒米都不會給!”
兩群人齊聲怒吼:“殺啊!”奮力衝向了對方。
那落魄士子大怒,以為我不存在啊?他舉起了雙手,厲聲叫道:“都住手,我……”
“噗!”一根棍子砸在那落魄士子的腦袋上,那落魄士子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隻覺無數的腳踩在了他的身上,隱約聽見有人罵著:“這王八蛋是誰?”“彆理他,搶米啊!”
那落魄士子昏迷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那些百姓沒有老老實實地聽他的命令?不該是這樣的……
信都城中,一群流氓占據了某個門閥的糧倉,悠然地吃著羊肉。
某個流氓笑道:“這麼多羊肉,要吃到什麼時候啊?”他這輩子第一次吃羊肉,也是這輩子第一次看到堆積如山的糧食,隻覺胸中充斥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另一個流氓笑道:“吃不完,就扔掉咯。”他儘量將這句話說得雲淡風輕,好像這輩子早已扔掉了無數的羊肉牛肉,但其實他上一次吃到羊肉還是兩年前。
有一個流氓匆匆跑了過來,道:“老大,城裡有人出去搶村莊了,我們要不要也去?”
流氓頭子厲聲道:“這還用問?留下一半人看守糧倉,其餘人跟我去搶農村!”
一群流氓大聲地應著,他們有組織,敢殺人,所向披靡,信都城的門閥糧倉和村子裡的糧食都該是他們的。
那流氓頭子厲聲道:“大家動作快點,一定要搶在馬大軟那群家夥前頭!”一群流氓大聲應著,城裡的流氓分成了好幾夥,各自搶了幾個豪門的宅院和糧倉,馬大軟就是與他們衝突最大的一夥人。
半個時辰後,信都城外的各個村莊中殺聲震天。有村民眼看城裡人數量多,村子但不住了,紅了眼睛:“老子的糧食就是喂狗也不會給你們!”他向家裡的小小的糧倉中扔了火把,看著火焰吞噬了糧食,躥上了屋頂,放聲大笑。
村中一個個火焰燃起,廝殺聲卻更加得激烈了。
……
冀州的某個城池的南邊的某個一角,有數千胡人拿著鋤頭在地裡聊天。
有胡人忽然叫道:“石勒來了。”數千胡人立刻裝模作樣地在地裡挖挖刨刨。
石勒歎了口氣,他知道這些胡人不願意種地。
以前匈奴人、羌人、氐人之中都有相當大的一部分人種過地,隻是田地都是最貧瘠的劣等地,又沒什麼經驗,種出來的糧食少得可憐。如今這個城池的大好良田由著胡人種植了,這些會種地的胡人卻不肯種植了,大家都是胡人,憑什麼他們辛辛苦苦的種地,麵朝黃土背朝天,而有的胡人卻隻要站在一邊等著吃飯就行?
石勒隻能發動所有胡人種地,結果卻大失所望,口口聲聲喊著漢人搶走了最好的田地,不給胡人活路的胡人們隻會在田地裡裝腔作勢敷衍了事。哪怕一點都不會種地的石勒也知道這些田地隻怕是不能種出糧食的。
“集體農莊真是不好學啊。”石勒低聲歎息,還以為胡人也學習集體農莊就能解決糧食問題,結果卻是畫虎類貓。
石勒看著這個村子裡敷衍了事的數千胡人,很清楚管理有問題,若是采取最凶狠的手段,誰敢不認真種地就殺了誰,難道這些胡人還會敷衍了事?
但石勒一點也沒有辦法。
遠處,有一個羯人縱馬趕了過來,道:“將軍,石虎將軍請你去議事。”
石勒點頭應著,石虎是他的侄子,年紀卻與他相仿佛,雖然石虎對他很是崇敬,但在一些細節上卻出現了重大的背離。比如采取集體農莊製,發動所有胡人種地。【注1】
石虎堅定地認為羯人與其他來自草原的胡人不需要種地,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怎麼可能有錯?就是因為羯人放棄了遊牧生活想要學漢人種地,這才有了這百餘年的屈辱。羯人或者所有胡人想要重新振興就必須徹底拋棄漢人的習慣,比如種地,回到胡人的習慣中去。
石勒在心中歎氣,他的五萬大軍折損光了,如今軍中的主力是石虎的手下,個個與石虎一條心,認為胡人就不該種地,因此在強迫胡人種地的過程中就出現了陽奉陰違的情況。
石勒沒想忌憚石虎,他還沒蠢到大業未成就自相殘殺,所以采取了懷柔的手段,沒有與石虎爭執。但眼前的事實卻逼得他必須想辦法種地。
劉淵敗了,敗的一塌糊塗,躲在延安招兵買馬。此刻是他石勒擴充勢力取代劉淵的最好機會,他也已經派人去並州、幽州、延安召集胡人了。他預估至少會有十萬胡人趕來投靠他,畢竟他曾經打下了鄴城,胡人之中再也沒有比他更加強大的了。
石勒心中一疼,“曾經打下了鄴城”,若是不是“曾經”,而是霸占住了鄴城,現在他是不是已經是胡人的“共主”了?石勒心中悔恨極了,若是早知道劉淵是個廢物,被胡問靜打得一敗塗地,那麼他絕不會冒然離開鄴城,隻要擁有鄴城他就能取代劉淵統領所有胡人,他何必繼續進攻?
但是此刻他已經來不及後悔了,如今的局麵讓石勒惶恐。不召集更多的胡人,那麼他絕不可能打得過胡問靜;若是召集更多的胡人,吃什麼?
石勒認為兩腳羊是一種物美價廉的食物,可是兩腳羊的數量是有限的,吃完了呢?
石勒認為一心想要吃兩腳羊過日子的石虎真是缺乏遠見,吃完了兩腳羊,所有羯人都餓死嗎?
胡人必須學會種地,不然麵臨的結果隻怕比以前更加艱難。
“石將軍!”有人在一邊呼喊。
石勒勒馬轉頭,見張賓滿臉喜色的趕了上來。他心中有些鄙夷,還以為張賓是“國士”,沒想到是個垃圾,在鄴城的重大關頭沒能做出正確的判斷,要這種謀士有什麼用?
但石勒微笑著客客氣氣地道:“原來是張先生。”張賓是個垃圾謀士,可他隻能招攬到這些垃圾謀士了,不用就沒人可用了。至少張賓家裡是門閥,有不少佃農,今年的產糧隻怕要全靠張賓了。石勒微笑著,張賓家中那些糧食養活十萬人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可以保證他和石虎的親信不會餓死。
張賓追上來,歡喜地道:“將軍大喜啊!”
石勒看過漢人的戲曲,知道這個時候該回答一句,“喜從何來?”但是他心情實在是太差了,能夠微笑已經儘了全力,再也無力配合張賓演戲,他隻是微笑著看著張賓,等待下文。
張賓繼續道:“信都大亂……”
石勒當然知道信都大亂,這都十餘日前的事情了,同在冀州,近在咫尺,他怎麼會不知道信都大亂,他很想冷笑一聲,張賓你個廢物,你才知道信都大亂?
張賓不知道石勒的心思,繼續道:“信都大亂,城中百姓為了搶奪糧食而內訌,死傷無數……”
石勒微笑著,原來是新消息啊,可是信都大亂了又如何,難道是想要指望他打過去嗎?打下了信都之後他有什麼好處?信都城內百姓都為了糧食打起來了,剩下的糧食隻怕少得可憐,他辛辛苦苦打下信都能夠得到什麼?頂多是得到一些兩腳羊而已,短期內倒是能夠解決糧食不足的問題,長期而言有個P用。
石勒看著張賓燦爛地笑,他需要的是能夠解決即將到來的十萬胡人的口糧,而不是一座兩座城池。
張賓歡喜地道:“若是我軍出征,取下了信都城……”
石勒笑得臉都疼了,廢物!廢物!廢物!
張賓道:“……那麼我們就得了數萬能夠種地的漢人百姓。”
石勒一怔,臉上的溫和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
張賓認真地盯著石勒的眼睛道:“將軍心中有宏圖霸業,但是若沒有糧食何來雄圖霸業?靠羯人或者其餘胡人種地是不成的了……”他苦笑著轉頭看了一眼遠處的田地,這些田地若是能夠種出糧食才奇怪了。“……那麼我們隻能靠漢人種地。”
石勒的心怦怦地跳,死死地盯著張賓。
張賓道:“將軍隻怕漢人當做兩腳羊,可曾想過另一種可能?”
石勒問道:“比如?”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乾涸極了。
張賓厲聲道:“比如胡人為貴,漢人為賤,胡人放牧,漢人種地,胡人廝殺,漢人織布。”
石勒一陣暈眩,身體在馬背上搖搖晃晃,這個設想超出了他的計劃。他原本的計劃是殺光了漢人,然後建立一個純粹是胡人的國家。
張賓指著遠處在田地裡裝模作樣的胡人們,道:“羯人驍勇善戰,可是羯人會種地嗎?匈奴人羌人氐人會種地,羯人何曾會種地了?羯人身材高大,可是羯人會建造高大的房屋,會織出柔軟美麗的絲綢嗎?羯人悍不畏死,可是羯人能夠製作精美的器具嗎?”
“人各有差異,羯人匈奴人羌人氐人善於放牧,勇猛無比,但是不能種地不能織布不能製造器具,而漢人則反之。”
“為何不各取其長,取長補短呢?”
張賓大聲地道:“將軍每攻克一地,殺了不願意降服羯人的漢人,而其餘漢人則留下來為將軍種地織布,將軍從此不缺糧食,不缺布帛,又有大量的胡人將士征戰四方,何愁不能統一天下?”
石勒死死地看著張賓,心中飛快地盤算了一遍張賓的計策,隻覺這個方式很是可行。漢人種地織布納稅,胡人逍遙自在,這是何等和諧美好的事情?
石勒看著張賓,匆忙跳下了戰馬,恭恭敬敬地對張賓行禮:“先生真乃國士也!石勒得先生如得臥龍鳳雛。”
張賓急忙下馬還禮:“將軍何以如此重禮?張某為將軍效力如同孔明見玄德,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石勒哈哈大笑,這張賓還算有些本事。
張賓捋須微笑,他在石勒心中的地位終於穩了。
兩人縱馬回城見了石虎,石虎大笑:“叔叔,好消息,信都向我投降了!”信都的馬大軟與其他流氓頭目火拚,結果打不過彆人,彆搶了地盤,一怒之下決心投靠羯人。
石虎笑道:“根據馬大軟的信件,信都門閥的幾個大糧倉都保存完好,有糧食無數!”一個漢奸算什麼,他歡喜的是終於解決了糧食問題。
石勒與張賓互相看了一眼,齊聲大笑:“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