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中, 冀州信都城內數個糧倉起火, 火光衝天,城內的百姓卻一點都不在意,反而有百姓歡呼雀躍。胡人都死光了,殺人狂魔胡問靜也跑了, 城內大大小小的地痞流氓頭子不是跑了就是死了, 這信都城竟然成了沒有惡霸,沒有官府, 沒有胡人的天堂。
有百姓被大火照耀的臉色發紅,卻喜氣洋洋, 比過年還要興奮:“以後再也不用擔心惡霸流氓胡人還有該死的胡問靜了!”一大群百姓歡笑,胡人肯定不敢在再來, 胡問靜既然走了就不會再來, 這是太好了。
有年輕男子看著大火, 鄙夷極了:“胡問靜以為可以燒掉了信都城?愚蠢!”
另一個男子踏前一步, 挺起了胸膛:“就算信都城被大火燒成了灰燼,我們也不會退縮!啊, 大火啊,這就是我們對胡問靜的回答!”
一個女子用力點頭,熱淚盈眶:“我們絕不會屈服在胡問靜的淫威之下。”
無數少男少女臉上煥發著喜悅的光芒,看著大火, 隻覺迎來了新生。
一角, 有百姓大聲地叫著:“我們贏了!我們打敗了胡問靜, 我們贏了!”一群百姓點頭, 有人抹著眼淚:“對,我們有浩然正氣,我們用沉默的力量打敗了胡問靜!胡問靜看到我們不理她, 她怕了!這就是沉默的力量!”聽說某個番邦通過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打敗了占領當地多年的殖民者,今日信都城也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用沉默打敗了胡問靜,這沉默是金,沉默是火,沉默就是力量!
另一角的百姓就沒那麼有節操了,大聲地道:“今天一天之內我們打敗了城中的地痞流氓,打敗了胡人,打敗了胡問靜!我們一天之內打敗了三股強大的勢力!我們是無敵的!信都城的百姓萬歲!”無數百姓大聲歡呼,一日之內贏三次,這是贏麻了。
有百姓大聲叫著:“信都城是英雄的城市!信都城是偉大的城市!信都城內的百姓都是偉大的人!”無數百姓歡呼,一口氣打敗了邪惡的地痞流氓、外來侵略者胡人、殘忍暴戾的□□者胡問靜,信都城內的所有人當然是偉大的人,定然將會名留青史。
有百姓擦著激動的淚水,幸福地道:“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信都城的大火太過顯眼,周圍的郡縣分分鐘就知道了前因後果。
某個城池之中,一群百姓無視街上到處都是門閥貴人的屍體,大聲地笑著:“還以為胡人和胡問靜多厲害,原來不過如此。”“門閥老爺都被我們殺了,誰還會怕胡問靜?趕來本城我們就將她砍成肉塊!”
某個城池之中,幾個門閥中人臉色鐵青,有人緩緩地道:“胡問靜為什麼不取了信都城?城內已經毫無抵抗,城池已經落到了胡問靜的手中,她為什麼不取信都城?”其餘人同樣不理解,已經到了嘴裡的肉竟然都吐了出來,胡問靜是不是腦子有病?但是以為胡問靜腦子有病的人都被胡問靜殺了,一群門閥貴人可以鄙視胡問靜的禮儀,看不起胡問靜的出身,但是絕不敢無視胡問靜的選擇。
一個門閥中人緩緩地道:“派人再去查!一定要搞清楚胡問靜舍棄信都城的真相。”其餘人一起點頭,若是不知道胡問靜奪了信都城後卻退出了的原因,今晚睡覺都睡不著。
忽然,一個門閥中人道:“難道是因為風水?天下第一大師殷浩隕落在了信都城,百姓暴動,這信都城的風水太差了。”其餘門閥中人死死地盯著那人,若是信你一句話我就是白癡!
清河城中,司馬越仔細地聽著彙報。
“……胡問靜率數百人殺入胡人之中……”
“停!”司馬越打斷道,“數百人到底是多少人?”
一百人是數百人,九百九十九人也是數百人,到底“數百”是多少人?
那彙報的人瞠目結舌,消息就是這麼寫的,他哪裡知道,而且差幾百人而已,很重要嗎?
祖逖插嘴道:“重要極了!若是這‘數百人’不到五百,那跟隨胡問靜出戰的就是胡問靜最精銳的五百鐵騎,五百人怎麼可能掌控整個城池?胡問靜退出信都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胡問靜的地盤內正在緊急的春耕,在不影響耕種的情況之下能夠調遣的士卒也就隻有那五百鐵騎了。若是根據情報看,隻怕胡問靜隻帶了兩三百騎人潛入信都,這就更不可能管理一個信都城。
他有些感同身受:“區區兩三百人怎麼可能守住一個城池?就憑那些懦弱的百姓?”信都城的百姓懦弱無能並不稀奇,敢於拿起刀劍殺胡人的百姓反而是稀罕貨,胡問靜以前能夠逼迫百姓拿起刀劍殺賊也是因為賊人已經破城,危險程度的不同導致信都城的百姓絕不會跟隨胡問靜拿起刀劍殺胡人或者進攻信都的其他勢力。
司馬越點頭,祖逖還是年輕了。他下令道:“來人,加強對信都方向到清河等地的道路的管理,嚴格禁止任何外來人進入清河等地。”
祖逖一怔,司馬越淡淡地道:“胡問靜已經撕下了最後一層善良,她不需要再對百姓善良了。”
“以前胡問靜的行為看似乖戾殘暴,但殺的不是門閥權貴就是賊人和胡人,對普通百姓也就是殺幾個帶頭的,然後強行押解到農莊,究其本質是為了讓百姓過得更幸福。”
司馬越笑了:“胡問靜真是一個有趣的人,自古以來口口聲聲心懷天下,為百姓謀福祉的人數之不儘,但真心為百姓謀福利的人有幾個?打江山無非就是為了自己能夠搶錢搶糧搶女人,能夠把以前看不起自己的美貌小姐壓在身體底下而已。”一群謀士點頭,事實就是如此,但也就隻有司馬越這種身份地位的人敢說出口。
司馬越一點不介意這些言語說穿了他的心中也沒有百姓,隻是為了權利和利益,繼續道:“本王沒想到懷著如此幼稚的理念的胡問靜竟然快要統一天下了。”
司馬越微微有些出神,他仔細研究過集體農莊製度,確定這製度的蠻橫和專治之下隱藏著讓所有人過得更好的願望,他沒有想到胡問靜竟然是這樣的人,更沒想到胡問靜竟然成功了。這個結果違反了他從小學習的陰謀詭計權謀鬥爭,他可能要花畢生的時間搞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究竟奪取天下的核心手段是什麼。
司馬越笑了笑,收回了心神,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地看著他的手下們,道:“不論百姓願不願意,胡問靜就是強硬地逼著百姓們走上相對更幸福的道路,有飽飯吃,有肉吃,有衣服穿,有住的地方。”
祖逖緩緩點頭,集體農莊絕對不符合聖人之言,但是百姓吃得好住得好,身體更強壯了,不需要溺死子女了。這可真是奇怪了,為什麼在沒有仁義沒有道德的行為之下百姓竟然過得更好了?
司馬越繼續道:“但是,現在已經不同了。胡問靜已經看穿了大縉朝的致命弱點。”他大笑著,戲謔地看著一群手下,這群手下看清大縉朝的致命弱點了嗎?
司馬越不想用羞辱式的手段考核一群手下的能力,他直接揭穿了真相:“大縉朝的致命弱點就是‘以文定才’。”他想了想,又道:“或者說‘以文統武’。”
祖逖和眾人緩緩點頭,心中雪亮,文人讀了幾本書,認識幾個字,就以為上天下地無所不能了,其實所學大部分不能落地而不自知。殷浩作為天下第一大師,人人都以為是諸葛亮再世,司馬懿複生,不想在胡問靜麵前就是一個菜鳥。
司馬越道:“胡問靜擊殺了殷浩才發現大縉朝的名士個個虛有其表,坐而論道那是人人牛逼無比,真的帶兵打仗全部都是廢物。”他苦笑著,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本王屢次敗在胡問靜的手中就是例子,什麼道德,什麼讀過兵書,其實比紙上談兵還不如。”
司馬越心中淒苦,他真是用血淚作為學費才明白了真相。不然他怎麼會采取集體農莊製,全麵山寨胡問靜的手段。
祖逖見司馬越眼角隱隱有淚水,急忙替他說下去:“胡問靜之前大量招攬百姓,吸收流民,建設田地,是因為畏懼各地門閥中名士如雲,唯恐遇到名將,想要用絕對的人數優勢碾壓名將,但擊殺了殷浩之後發現大縉朝的名士在沙場都是廢物……”他心中想著何止沙場,那些名士所學的琴棋書畫哪一樣對治理地方有用了?寫一篇華麗的駢文與管理地方有什麼關係?“……所以,胡問靜決定在最快的速度內以武力征討四方,什麼民心,什麼威壓,什麼大勢,統統不考慮了。”
眾人心中悲涼,好幾人哭了,胡問靜拋棄一切禮儀道德民心民意直接以武力碾壓,這如何是好?該死的!那個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的家夥站出來受死,“人和”有個P用,民心利得過刀劍嗎?
司馬越毫不遮掩的抹掉了眼角的淚水,道:“這信都城的百姓就是胡問靜向天下發出的警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眾人點頭,信都城的百姓竟然還在歡呼,他們不知道自己即將餓死嗎?
司馬越道:“本王也不要信都城的百姓。”
“本王不在意信都城的百姓愚昧無知貪生怕死,人都是貪生怕死的,百姓越是愚昧無知越是容易管理。可是,信都城的百姓已經被‘均貧富,分田地’養刁了胃口,任何要他們辛苦工作的地方都不可能得到他們的感激,他們隻會在其餘百姓之中散播瓜分田地,所有東西歸自己的幸福,本王已經火燒眉毛了,為什麼還要讓一粒屎壞了一鍋粥?”
眾人點頭,聽著“火燒眉毛”四字,人人知道司馬越對胡問靜毫無底氣。
……
荒野之中,幾十騎疾奔而過,馬蹄帶起一朵朵野花和草葉,花香和草木的香氣四溢。
一個騎兵道:“將軍,前麵十裡就是衡水城了。”
石勒心中一寬,低聲道:“好!”他有千餘騎就在衡水城,雖然不多,但是與那千餘騎彙合之後就不怕胡問靜了。
張賓不善於騎馬,此刻隻覺渾身骨頭疼,雙股之間更像針紮一樣,說話都不利索了,但是他依然大聲地道:“若是那……些鮮卑人……羌人的豪……傑到了衡水城,我們……就有更多的人了。”他這是提醒石勒,到了衡水之後萬萬不能提再次大敗的事情,不然威望再次下滑,隻怕再也不會有人投靠他了。
石勒聽著張賓斷斷續續的言語,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緩緩點頭,無論如何不能說又敗了,若是他一再敗在胡問靜的手中,天下豪傑為什麼要投靠他而不是投靠胡問靜?隻是他不說,胡問靜會說,無數信都的百姓會說。
他看著張賓,這如何是好?
張賓在馬背上微笑著,隻是疲倦痛苦之下這笑容一點都不溫和,反而詭異無比:“我們沒有失敗!我們在信都取得了偉大的勝利。”
石勒死死地盯著張賓,你腦子秀逗了?
張賓繼續道:“我們粉碎了胡問靜一舉擊殺我們的陰謀,沉重打擊了胡問靜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我們用浴血奮戰告訴胡問靜,我們胡人是不可戰勝的!我們沒有輸,我們贏了!我們在胡問靜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我們改變了世人對胡問靜不可戰勝的錯誤看法,改變了世人認為胡人殘忍好殺的片麵看法,我們用信都城的血戰證明了我們胡人是善良的,是勇敢的!我們才是信都城的勝利者!我們贏了!胡人萬歲!”
石勒佩服地看著張賓,真國士也!
張賓繼續道:“胡問靜畏懼我們胡人的力量,畏懼我們執行漢人種地、胡人打仗的方針,這是我們的勝利!我們又贏了!我們一定要堅持到底,絕不改變我們的方針!”
幾十騎一齊鼓掌:“我們贏了!我們又贏了!”
石勒容光煥發,一掃方才的猶豫和惶恐,對,他贏了,他又贏了!他大聲地道:“我們去衡水城!”聲音中充滿了自信,意氣風發。
張賓看一群人,知道贏了還發什麼呆?趕緊整理衣衫啊!一副逃兵的模樣像個P的英雄。
衡水城中響起了號角聲,有人大聲地叫著:“是石勒將軍來了!石勒將軍來了!大家快出來迎接石勒將軍!”
城內無數胡人轟然大叫:“迎接石勒將軍!”無數漢人百姓無奈地被裹挾著出了衡水城,衡水城內最近多了不少胡人,以後隻怕日子不好過。
有漢人百姓看看左右,低聲道:“有消息說,張賓建議漢人種地,胡人打仗。”四周的漢人鬆了口氣,能保住性命已經是大好事,其餘也不敢奢求了。
無數胡人和漢人百姓出了衡水城,看著遠處的石勒緩緩而至,有漢人百姓大聲地叫:“石勒將軍萬歲!”其餘漢人使勁地鄙夷那個家夥,你丫就是漢奸王八蛋!然後微笑著歡呼:“石勒將軍萬歲!”
千餘羯人騎兵擠在城外大聲地嗬斥著:“那就是我們的將軍石勒!”“我們羯人的英雄石勒!”“還不快點跪下!”
一個個漢人慢慢地跪下,大聲地歡呼:“石勒將軍萬歲!”“英雄石勒!”“石勒石勒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張依柔站在無數人的前麵,看著石勒騎著駿馬緩緩靠近,心中柔情百轉,低聲道:“那就是我的英雄,那就是我的天神!”她渾身顫抖,想著石勒會當著無數人的麵從馬上俯身將她扯上馬背,橫抱在懷裡,她就渾身發軟,臉泛紅暈。“啊,我的天神啊!”
張依柔看著遠處石勒潔白的皮膚,刀削般的臉龐,碧綠的眼睛,隻覺幸福到了極點。
石勒微笑著望著兩裡地外迎接的百姓,這英雄歸來的底氣是不怎麼有的,但是無論如何必須為了大業撐下去,隻要有了十萬胡人鐵騎,那麼他就是真正的胡人的英雄。他情不自禁地低聲道:“我石勒回頭就砍死了胡問靜!”
忽然,身邊有人道:“胡問靜……是胡問靜……胡問靜來了!”
石勒渾身一顫,死死地盯著那群歡迎的人,不可能,不可能!胡問靜不可能又潛伏到了衡水城!他惡狠狠地看著一張張歡迎者的麵孔,想要找出胡問靜的蹤跡,張賓的怪叫聲傳了過來:“胡問靜追來了!”
在心裡混亂無比的時刻,石勒竟然神奇地理解了“追來了”三個字,轉頭望去,隻見身後百餘丈的地方胡問靜帶著百餘騎慢悠悠地靠近。
石勒使勁揉眼睛:“不可能!不可能!胡問靜不可能追得上我們!”從信都城出來之後他一路馬不停蹄,怎麼可能被胡問靜追上?大家都騎馬,難道胡問靜的馬長了翅膀不成?
張賓慘叫著:“將軍快逃!”管胡問靜的馬有沒有長翅膀,快逃啊!
石勒陡然一震,急忙催馬,可是戰馬跑了許久,早已徹底沒力氣了,哪裡還有力氣奔跑?
張賓厲聲道:“都跟著我喊!胡問靜偷襲將軍,快來護駕!”詞語是不是用錯了,這個時候誰忒麼的在乎!
幾十騎陡然反應過來,齊聲大叫:“胡問靜偷襲將軍,快來護駕!”
信都城外無數人聽見了呼喊,一齊怔住。不少從草原來的胡人莫名其妙:“胡問靜是誰?”其餘胡人也不知道,好像對這個名字稍微有些印象,似乎是漢人的一個頭領,其餘就不怎麼清楚了。一群胡人無所謂,管那個胡問靜是誰,看上去隻有區區百餘人,這裡這麼多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了她。有胡人的目光立刻深邃了,石勒好好的豪爽草原男兒到了漢人的地盤之後也變得狡詐了,竟然想要表演當眾擊殺漢人頭領威震天下的戲碼。來自草原的胡人們熱切或無聊的看著石勒,草原生活枯燥無聊,能夠看戲也是不錯的。
一群漢人百姓驚得呆住了,有人道:“胡問靜不是在洛陽嗎,怎麼到了衡水?”有百姓駁斥道:“胡問靜就在鄴城,聽說她吃了鄴城三四十萬人。”又是一個百姓道:“胡說,那是胡人吃了鄴城的三四十萬人。”有人喃喃地道:“胡問靜難道不是傳說,是真人?”平民乞丐在幾年之內成為皇帝的故事與放牛娃娶了仙女有什麼區彆,怎麼會是真的?
千餘羯人騎兵翻身上馬,縱馬疾馳:“救石勒將軍,殺胡問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