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眾人散去, 四麵八方趕來的荊州係官員卻跑到禦花園纏著胡問靜要冰淇淋,大熱天趕了老遠的路,身上痱子都要冒出來了, 一桶冰淇淋都不過癮, 必須每個人給三桶, 再把秘方交出來。
小問竹看著一群搶冰淇淋的壞蛋,氣呼呼地:“姐姐,我也要冰淇淋的秘方。”司馬女彥用力點頭,有了秘方就能自己做了, 再也不怕問靜姐姐不給冰淇淋了。
白絮抱起小問竹舉高高:“哎呀,這麼重了, 我都抱不動你了。”
小問竹認真地道:“那是你太瘦了,多吃冰淇淋就會長胖的。”轉頭就看胡問靜, 道:“姐姐, 我也要有力氣,我要吃冰淇淋。”
賈南風坐在長廊中, 兩個丫鬟輕輕地打扇,她看著胡問靜, 長長地歎息, 眼神憐憫極了:“我還以為你當了皇帝之後有多威風,沒想到竟然過得這麼苦。”她仔細想想司馬炎的逍遙日子, 隻覺胡問靜簡直是就是一顆苦菜花啊。
胡問靜大驚失色:“胡某身為皇帝竟然是苦菜花?你家苦菜花長這樣?”她扯過小問竹,認真地道:“胡某姐妹可是吃過野菜粥,差點餓死的,如今的生活根本是幸福花好不好。”
小問竹完全不記得小時候吃過野菜粥了,但是她堅決地挺姐姐,用力點頭:“是啊是啊, 我小時候吃過野菜粥的,好難吃。”裝模作樣的吐舌頭。
司馬女彥羨慕了,扯著小問竹的衣角:“問竹姐姐,我也要吃野菜粥。”
小問竹眨眼:“好啊,好啊,明天吃野菜粥。”野菜粥是什麼味道啊?
賈南風看著胡問靜,認為胡問靜是在強顏歡笑,吃人皇帝遺臭萬年的,要不是到了絕路怎麼會這麼做。
胡問靜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掃射賈南風,看得賈南風心裡發毛,嗬斥道:“看什麼看!”
胡問靜認真地道:“你真的以為胡某控製不住老百姓?”她笑了:“農莊中的百姓心中懷著怨恨,不服胡某,隨時可能造反都是真的,但是,胡某隨時都能壓下去。誰第一個造反,胡某就調集中央軍殺光所有參與的人,人頭送到附近所有城池中去,命令所有百姓圍觀,這就是反抗胡某的下場。百姓還能不服?這叫殺雞駭猴,快刀斬亂麻,屠殺之下至少有九成九的百姓立刻老實了,胡某還會沒有時間整合百姓?”
“若是胡某出手慢了,有人帶頭造反,星火燎原,那也無妨。百姓不服就殺到服,一村不服殺一村,一城不服殺一城,一州不服殺一州。胡某倒是不信有多少人敢反抗了。”
胡問靜看著賈南風,道:“這不是胡某凶殘,也不是胡某對屠刀過於自信,而是現實啊。放開曆史書,是百姓老實聽話的多,還是造反的多?敢於造反的萬中無一。隻要胡某刀快心狠,這天下就反不起來。”
回涼等人用力點頭,百姓造反又如何,殺了就是,她們本來就是屍山血海殺出來的,誰在乎多殺幾個人了。煒千大大咧咧地道:“老大放心,有我和回涼在,司州東北數郡絕不敢反叛。”回涼怒視煒千,搶台詞!
胡問靜道:“胡某甚至不需要有多少士卒,胡某隻要擁有一個穩定的後勤,有五百士卒在手,人手一把射程五十丈以上的腳□□,分分鐘殺了第一個敢於造反的農莊的一半人,然後驅趕剩下的人為前鋒攻打其餘人,反複滾雪球,再次統一天下易如反掌。”
一群將領一齊點頭,五十丈的(弩)箭算不上多麼厲害,漢朝就有射程百餘丈的強(弩)。
賈南風皺眉,不解地看著胡問靜,說危在旦夕,死無葬身之地的是你,說不可能的也是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胡問靜笑了:“小問竹要是天天吃冰淇淋一定會蛀牙,是不是真話?但你猜我會不會讓她天天吃冰淇淋呢?”小問竹用力點頭:“會!”胡問靜捏她的小臉蛋:“不會!”小問竹歡笑著撲在胡問靜的懷裡拱啊拱:“會啦,會啦。”
賈南風有些懂了,天下不穩,百姓和士卒都沒有忠心度全部是真話,但是不代表胡問靜控製不住。但她依然沒有搞明白怎麼就天下不穩了。她認真地問道:“你和荀勖所言百姓不穩,隨時會造反,可是我沒有看到啊。”
賈南風每日處理政務,看到不少奏本,完全沒有看到百姓造反的可能,集體農莊目前看來穩定得很。
胡問靜大笑:“那是因為胡某沒有讓農莊的不穩定爆發!”
“你們以為胡某是菜鳥,不知道一口氣殺光所有敵人,傻乎乎地打了一半休戰穩定內部?”
“胡某不進攻,那是因為正規的戰術到了此刻已經打不下去了,再打天下就崩潰了,或者說集體農莊就造反了。”
胡問靜苦笑:“正規的打仗方式需要召集大軍,需要準備大量糧草,可是胡某有嗎?”
胡問靜扳手指道:“胡某要對抗胡人,至少要調集四五萬大軍,這還隻是進攻的,沒算上防守的,也沒算上脅迫司馬越等人的。”
“四五萬大軍需要多少糧草?”
“彆的不說,隻說騎兵部隊的戰馬,這些戰馬吃的是精飼料,何為精飼料?就是豆子為主啊。一匹馬每日吃的豆子都能養活四個普通家庭或者四個作戰的士卒了。”
“算上糧草征調和運輸的損耗,胡某四五萬大軍出征,荊州、司州、豫州的集體農莊的糧食至少運空一半。”
胡問靜平靜地道:“維持各地集體農莊的基礎就是吃飽飯,十日有肉吃,百姓已經把這個當做集體農莊的最低配置了,若是胡某忽然從各地征集大量的糧食,造成百姓的飲食下滑,會如何?”
她看著一群有管理集體農莊經驗的官員,林夕、金渺、蘇雯雯、白絮……目光到了任何一個人的臉上都隻看到了慘白。
“如果每日吃飽飯的農莊士卒忽然隻能吃一半口糧了,會怎麼樣?隻是怨聲載道?”
“懷疑管事貪腐者有之;摔碗罵娘者有之;以為朝廷要餓死百姓者有之;以為吃的少乾的少者有之;以為吃的少了,有心無力,乾不動那麼多活計者有之;以為口糧減半,不如離開農莊自己種地者有之;認為農莊解釋口糧暫時減少是因為大戰需求,以後會恢複是借口者有之;因為辛苦了半輩子買的兩畝薄田被農莊充公,一直耿耿於懷,借機煽動百姓者有之;大聲嘲笑百姓,老子以前是門閥,如今落魄了,沒想到你們也沒落得好者有之;怒吼官府欺壓百姓,官逼民反者有之……”
“胡某若是敢按照正規戰術出兵,胡某麵對的就是四處內訌,百姓造反,一個個農莊管事被百姓殺了,烽煙四起,王朝崩潰,胡某死無葬身之地自然是誇張了,不過曆史上形容胡某肯定是用這個詞語了,因為全天下再無擁護胡某的地方。”
一群人汗流浹背,一直覺得胡問靜在大殿中的言語有些誇張,大好的天下怎麼就會不穩了呢,隻是荀勖和胡問靜都是以此為前提交談的,姑且就聽著了,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胡問靜看著眾人,這些都是軍事上或者武力上的不穩,其實還有更多習俗、習慣、利益、(欲)望上的不穩,各地官員隻看到一部分,以為是極少數,但是彙總到她的案幾上就是一個龐大的數字了。這些數字太多太複雜,說幾日幾夜都說不完,胡問靜隻能苦笑,留待以後,她無奈地對眾人攤手道:“所以,胡某隻能裹挾冀州百姓打仗,隻能製造無人區,隻能吃胡人。這些事情有的是有計劃的,有的是臨時逼出來的,但核心卻一直沒變,那就是不給司州、荊州、豫州各地的農莊增加負擔。”
“胡某仔細想想,其實在胡某不敢從司州、荊州、豫州各地大規模征調糧食的那一刻開始,其實冀州幽州百姓吃胡人為糧就是注定了的事情。沒有糧食,或者今秋沒有糧食收成,除了吃人節約糧食之外還能怎麼做?”
賈南風聽著殘忍的言語,抖了一下,她讀過史書,知道災年吃人並不稀奇,但是如此大規模的有計劃的吃人令她恐懼不已。
胡問靜道:“而現在,朕的天下可能還會有人造反,但是已經完全無妨了。”
“胡人此刻已經再也不能對胡某造成損失了,哪怕胡人從塞外征召幾十萬幾百萬人入華夏都沒用了。”
“在胡某製造無人區的那一刻起,胡人就已經殺了,而且是聚集越多的胡人輸得越慘。”
胡問靜看眾人,道:“以為胡某隻是基於憤怒製造了無人區?太小看胡某了。胡某在冀州製造無人區的目標是逼胡人退出中原啊。胡人入侵冀州難道是因為沒有地方住,沒有田地種地?胡人要糧食,要兩腳羊,要絲綢,要享受。可是胡某清空了冀州,整個冀州沒有糧食,沒有人,絲綢布匹倒是有,房子更有,但是胡人能夠吃絲綢還是吃房子?”
“胡某以整個冀州為無人區後,胡人就不存在南下的動力,也沒有南下的能力。”
“哪怕胡人乘機在冀州住下建國建城都無妨,沒有吃的,胡人能怎麼樣?冀州的春耕已經徹底被打斷,秋收是不存在的,到明年秋天之前,冀州唯一的食物就是野菜和老鼠,胡人就為了野菜和老鼠跑到冀州建成立國?野菜和老鼠能夠讓大批的胡人熬過冬天嗎?”
胡問靜微笑著:“胡人無法南下,胡某就有的是時間和兵力維持內部的安穩。”
賈南風看回涼等人,你們知道無人區的目的嗎?
回涼急忙用力點頭,當然!
賈南風壓根不信。
胡問靜正色道:“胡某一直在犯錯誤,用忠誠的子民的鮮血換一批不忠誠的子民,這都是事實,胡某的基本盤越來越少,胡某一點都沒有說謊。但是胡某以前能夠帶著問竹殺出一個天下,如今有無數手下在,難道反而殺不出一個天下了?笑話。”
一群將領微笑,自信滿滿的,這天下是從無到有打出來的,再打一遍也無妨。
白絮點頭:“不錯,沒有外敵之下,清洗內部易如反掌。”她已經堵住了衛瓘進入司州的道路,手中掌握著一支中央軍和大量的農莊士卒,短期內誰敢造反就能反身滅了誰,而其他各州郡想來也是如此。
賈南風扯過司馬女彥,認真地道:“問靜姐姐欺負娘前,你去捏問靜姐姐的臉,替娘親報仇。”
司馬女彥用力點頭,撲上去捏胡問靜的臉,小問竹尖叫:“哎呀,不許欺負我姐姐。”與司馬女彥嬉鬨成一團。
白絮乘機大口吃冰淇淋,隻覺夏天吃這冰涼又甜甜的東西真是人間至高享受。
賈南風看著胡問靜被兩個小女孩作弄,心裡平衡了一些,問道:“我看不清大局,難道荀勖也看不清?”她是不信胡問靜比荀勖還要厲害的,荀勖可是出名的智者,經常以荀彧自比,如此智者會看不出製造冀州無人區後天下就不怕造反了?
胡問靜道:“彆看荀勖說了這麼多,其實荀勖是在問胡某,到底拿什麼管理國家。”她淡淡地笑,有些掃興,有些尷尬,有些無奈。
“胡某想要用公平管理世界,想要通過集體農莊實現所有人都有飽飯吃,不會有小孩老人餓死路邊,從按勞分配慢慢地實現按需分配,冬天有衣服,夏天有涼茶,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白絮繼續吃著冰淇淋,眼角卻有淚水打轉,她一直擔心胡問靜會不會走上了邪道,殺人、屠城、吃人,哪一個是仁慈的帝皇做的事情?但親耳聽到胡問靜的願景,隻覺百感交集。
小問竹呆呆地看著白絮,小女彥也看到了白絮的淚水,道:“這個姐姐哭了。”小問竹急忙扯著小女彥,道:“姐姐說,看到被人無聲的哭泣要轉身背對著,假裝沒有看到。”小女彥用力點頭,與小問竹轉過了頭。
白絮轉頭看其他人,其他人急忙也背過了身,總不能沒有一個小孩子懂事吧?
胡問靜平靜地繼續道:“荀勖提醒我,公平雖好,但是不符合百姓的願望,強製公平更是違反了人心,天下看似太平,其實集體農莊製度已經徹底輸了。”
“公平竟然不是此刻百姓需要的,因為百姓心中完全沒有公平二字,百姓隻想成為‘騎在人民頭上拉屎的那個人’,大家都有米飯吃遠不如自己一個人吃肉而彆人吃糠。”
“共產主義需要有極高的道德才能實現,胡某違反了這個基本原則,自然是輸得一塌糊塗。”
眾人不知道胡問靜再說些什麼,隻等她繼續說下去。
小問竹取了一匙冰淇淋塞到胡問靜的嘴裡:“姐姐不哭。”
胡問靜睜大了眼睛:“看清楚,姐姐哪裡哭了。”
小問竹仔細地看胡問靜的眼睛,用力點頭:“姐姐沒哭。”又喂胡問靜吃了一匙冰淇淋,然後乖乖的坐在胡問靜的膝蓋上吃冰淇淋。
胡問靜笑道:“看,胡某輸得都需要問竹哄我了。荀勖也是這麼想的,胡某輸得一塌糊塗,是不是傷心絕望,是不是開始黑化,是不是要開始發飆,是不是要開始殺人,是冥頑不靈繼續貫徹公平,還是另起爐灶。荀勖對此憂心忡忡很是在意,所以決定冒險試探一下。”
賈南風皺眉,荀勖就這麼關心天下大局的嗎?
白絮回涼等人看著賈南風,真是鄙夷極了,笨蛋。
賈南風感受到了鄙夷,怒了,一定要想出來,她細細地想,終於想到了胡問靜在大殿中的第一句話是“朕真是缺乏文官啊”,可是當時大殿內文官多得是,沒有資格參與大殿會議的普通文官更是多得是,胡問靜哪裡缺乏文官了?
賈南風腦海中靈光一閃:“原來如此!該死地荀勖竟然拿我當刀子使!”
胡問靜在冀州禽獸不如地吃人的行為實在是超出了做人的底線,很有徹底崩潰後黑化的味道,荀勖第一個考慮的就是胡問靜假如真的崩潰黑化了,會如何看到大局?
一直以來洛陽朝廷的格局非常的簡單和清楚。胡問靜的嫡係手下荊州係官員要麼掌握中央軍,要麼掌握集體農莊,可謂是要武力有武力,要糧草有糧草,要糧食有糧食。而賈充係和司馬炎係的文官掌控朝廷的公文往來,基本就是個沒有實權的空架子。胡問靜完全不用擔心朝廷內部發生什麼問題,因為賈充係和司馬炎係完全沒有實力對抗胡問靜。
可一旦胡問靜失去了對武力的掌控,賈充係和司馬炎係文官手中那些可有可無的花架子權力陡然成了洛陽朝廷唯一可以控製地方,延續王朝壽命的方式。洛陽朝廷由胡問靜控製大權陡然成了賈充係和司馬炎係控製大權,胡問靜是不是從開國皇帝成了傀儡?看看司馬炎從開國皇帝成了傀儡之後的下場,胡問靜會不會倒行逆施,疑神疑鬼?
荀勖設身處地地考慮,胡問靜是個迫害妄想症患者,對他人極度缺乏信任,賈充本人都不在胡問靜的信任範圍之內,如今格局大變,怎麼會不擔心賈充係的人乘勢而起,架空胡問靜?
荀勖很是擔心失去了冷靜的胡問靜回朝廷之後第一步做的就是物理消滅賈充係的官員。
胡問靜在造反的最初需要有經驗的文官維持朝廷的運轉,但是一旦這些文官成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胡問靜又不是弱鳥,當然是提前扼殺了。
對此深深驚恐地荀勖決定搶先一步,他沒有能力造反,也不敢造反,但是自保卻還是有辦法的。這個辦法就是自找賈充係內部的分裂。
抱成一團的賈充係文官若是發生了內訌,荀勖與賈南風撕破了臉,分裂的賈充係官員不但不再威脅胡問靜,甚至是胡問靜可以消化吸收的。胡問靜是不是就能夠放過賈充係的官員了?
若是胡問靜已經腦殘到不管不顧要殺了賈充係所有人,那麼這個因為“大不敬”引起的內訌不但毫無價值,還是把刀子遞給了胡問靜,但荀勖不在意,若是胡問靜真的瘋了,有理由沒理由都會被胡問靜清洗,何必在意理由是不是自己創造的?但若是胡問靜還有那麼一絲的冷靜就會無視大不敬的言語,或者吸收賈充係人員,或者小小的懲罰打壓一下。荀勖就借機擺脫了賈充係或者“太後(黨)”的身份,隻要不死總有機會重來。
最妙的是內訌的理由基本就是給衝動又愚蠢的賈南風設置的圈套,就算荀勖沒有機會解釋,隨著時間的流逝,賈南風終究會看清荀勖沒有可能造反,一切隻是誤會,荀勖與賈南風很有可能重新結為一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