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
某個集體農莊。
一個女子抓緊衣服的領口, 緩緩地後退,驚恐地看著一個壯碩的男子:“你不要過來……”
那壯碩男子踏出一步,冷冷地看著那女子, 不屑地道:“怎麼, 以為我會強(奸)你?哈哈哈哈哈,我需要強(奸)你?”
那壯碩男子傲然環顧四周, 四周好些社員畏懼或諂媚地看著那壯碩男子,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那壯碩男子大聲地道:“我付士康需要強(奸)你?我付士康是田莊的管事,我付士康需要強(奸)你?”他大聲地笑著,仿佛聽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四周的農莊社員中,有人大聲地附和著:“管事怎麼會強(奸)你?管事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怎麼會強(奸)你?”又是一人大聲地道:“李翠花, 你撒泡尿照照鏡子,就你也配?”
有婦女柔和地笑著,走過去拉著那李翠花的手,說著貼心的話語:“你啊, 還是太年輕了,你知道嗎, 想和管事上床的女人多得數不清, 從村頭可以排到村尾,被管事看中了是你的福氣。”另一個婦女溫柔地撫摸著那李翠花的頭發, 道:“不就是和管事上床嗎, 有什麼大不了的,得罪了管事可不值得。”一個男子走過來, 隨意地道:“年輕漂亮的女人就要陪管事上床,這是農莊的規矩,你還年輕, 不懂事,好好地與管事陪個罪,然後今晚與他上床,什麼事情都沒了。”又是一個男子走過來,惡狠狠地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就倔強作死吧!”
那李翠花驚恐地看著四周勸她或威逼她的人,這些人一個個都是田莊的熟人,難道他們說得是真的?不然怎麼會肆無忌憚地要她陪管事上床?她心中茫然,卻死死地抓緊衣領,用力地搖頭。
付士康冷冷地看著,不識趣的賤人,這個田莊之內就不存在可以逃脫他的女人。他大聲地道:“從今天開始,李翠花的工作量增加三倍!”
李翠花臉色慘白。幾個勸她就範的人長長地歎氣,惋惜地看著李翠花,好幾人嗔怪著:“我們好心勸你,指導你明路,你不領情,現在好了,管事生氣了,你有的是苦頭吃了。”有人不耐煩地道:“不懂規矩的人就該吃點苦頭。”
周圍的社員看著囂張的付士康,以及滿臉淚水和惶恐的李翠花,個個低下了頭,田莊裡的活計都是管事說了算,誰得罪了管事誰就要倒大黴。
有人低聲道:“付士康就是個王八蛋,一定會不得好死。”有人附和,有人卻羨慕地看著李翠花,李翠花真是漂亮啊,竟然就要被付士康睡了。有人眼睛都紅了:“我一定要努力成為管事,然後把整個田莊的女人都睡了!”有人笑著道:“就吹吧,憑你也能當管事?”
誰都不覺得付士康做得不對,當了管事老爺玩個女人有什麼大不了的?有錢人家不都是這樣的嗎?眾人隻恨自己沒有成為管事老爺,沒能玩遍整個田莊的女人。
中午食堂開飯的時候,李翠花的工作餐的分量少得可憐。食堂打飯的人坦然看著李翠花,一聲不吭。李翠花知道是付士康搞得鬼,她想要喝罵,卻又不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強行忍著淚水拿著極少的飯菜坐到了一角,一邊慢慢地吃著,一邊淚水流淌到了嘴中。
在食堂吃飯的其餘社員習以為常地看著李翠花,得罪了管事老爺沒有足量的飯菜吃那是規矩。有人鄙夷地盯著李翠花,對同桌的夥伴道:“用不了多久,又是一隻破鞋了。”同桌的夥伴看看四周,隻覺整個田莊漂亮的女人都是破鞋,他狠狠地道:“付士康這個王八蛋!老子以後娶媳婦絕不在田莊找。”其餘人用力點頭,田莊的漂亮女人個個都是破鞋!
眾人極力地鄙夷踐踏著田莊的女人們,羨慕妒忌恨地看著付士康,做人就要到這個份上才叫做人啊,不然豈不是白來了一趟。
李翠花一連三日沒能完成工作量,她拚死拚活隻能完成一倍多一點的工作量,距離三倍工作量差了十萬八千裡,每日的口糧又被克扣了,這三日的辛勞讓她渾身上下都骨頭疼。她知道這樣下去肯定不是辦法,必須另找出路。
……
兔舍的管事看著李翠花,隻覺頭大無比。
“付士康想要你陪他睡覺,你不答應,他調整了你的工作量,不給你吃定量的口糧?”兔舍管事儘量慢地說道。
李翠花用力點頭,淚水四溢:“管事老爺,你一定要民女做主!”
兔舍管事臉色鄭重:“你且放心,我一定會處理的。”李翠花放心離開,兔舍管事立刻找了付士康,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老三!告訴你不要總想著玩女人!你是管事,還怕沒有女人主動爬上床嗎?至於做得這麼明顯嗎?”
付士康毫不在意:“那個賤人找你告狀了?膽子肥了!”兔舍管事不姓付,姓張,但卻是付士康的表哥。不僅僅兔舍的管事,還有豬圈的管事、養雞場的管事,統統都是付士康的親戚。
付士康回到了田莊,就當著大家的麵大聲地道:“賤人,你去告老子的狀了?你隻管告啊,老子有一百種辦法修理你!”
李翠花麵無人色,隻覺這田莊比大縉朝的縣衙還要黑暗,大縉朝被地主和官老爺欺負了,還能跑到其他地方做流民,這到處都是集體農莊的地方能夠逃到哪裡去?
又有人開始勸李翠花了:“就與你說田莊內就是這樣的。”“能夠與管事上床是福氣,若是懷了一男半女,你就是管事娘子了。”“看那幾個女的,每日隻要做些最輕鬆的夥計,吃的比我們好了一倍,還不是陪管事上床了,你若是答應了,你也能吃香喝辣了。”
李翠花就是哭泣,什麼也不說。
周圍的人淡然看著,也不信這個女人能夠飛上了天,不肯就範的女人又不是沒有過,還不是被繁重的農活和稀薄的野菜粥折騰到不得不爬上了管事的床?李翠花不過是那些曾經很倨傲,然後被現實打擊之下隻能老實認命的人中的一個而已。
李翠花哭了一宿,既不願意活活累死在農活中,又不願意陪付士康上床。她清清白白一個女孩子,為什麼要被人玩弄身體?她思來想去,隻覺既然左右是死路一條,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死?
深夜,付士康看到李翠花敲門的時候,心中的得意遠遠超出了玩弄女人的炙熱,他不是在玩弄女人,而是在平常權力的味道,而這個味道讓他飄飄欲仙,遠遠地超過了女人的(肉)體帶來的(快)感。
付士康慢悠悠地打開了房門,臉上因為得意和激動而發紅,眼睛卻雪亮。他絲毫不在意吵醒了其餘社員,反而故意大聲地道:“翠花啊,你來了。”
付士康注意到李翠花的臉色慘白,身體發抖,他更加得意了,示意李翠花進房間門,眼睛卻看著屋外,仔細地留意是不是有很多人聽到了,他就是要讓田莊的所有人都聽到,這個田莊之內他就是皇帝,想要睡個女人就睡個女人,想要睡個男人就睡個男人,誰敢反抗?他大聲地對著門外叫道:“李翠花,我與你說過,我付士康需要強(奸)你嗎?我付士康……”
“噗!”付士康隻覺心口一疼,驚愕地看著李翠花,李翠花緊緊地握著手裡的剪刀,眼睛血紅,厲聲道:“王八蛋,去死吧!”一次又一次的紮入付士康的心口。
田莊管事被殺的案子一層層的傳遞,終於到了壽春。
謝斯焱臉色鐵青,重重地一掌拍在案幾上,厲聲道:“查!必須嚴查!”
她不是要查這個案子,這個案子的詳細經過已經查的清清楚楚了,田莊管事付某利用權力奸(汙)女子無數,其中一個女子李某投訴無門,不甘受辱,憤怒反殺。案件的行凶動機,前因後果清清楚楚,還有什麼好查的?
謝斯焱下令嚴查地是揚州各地到底還有多少類似的事情!
一個個官吏在壽春縣衙之中跑進跑出,一道道公文發了出去。
有官吏小跑著出了縣衙,拐了個彎就停下了腳步,輕輕地捶腿。又是一個官吏到了,也停下了腳步開始活動筋骨,嘴裡低聲道:“謝縣令真是……”那官吏沒有說下去,他也姓謝,與謝斯焱是一個家族的,責怪謝斯焱不會辦事不懂世界毫無意義。“……真是勤勉啊,看來我們這一陣子有得忙了。”
另一個官吏歎氣道:“多半要我們跑遍揚州各個城池,苦就算了,肯定沒什麼用的。”
謝姓官吏點頭,不是他們不想好好乾,而是真的沒用。
……
縣衙中,謝斯焱在大堂上來回踱步,她依然憤怒無比。
大縉朝都不曾發生的事情怎麼在追求平等的大楚朝反而更加激烈了?以前大縉朝的時候若是有地主老爺強(奸)了丫鬟,強搶了民女,苦主會去縣衙告狀,還會有正義的百姓跟在在衙門起哄,為何到了大楚朝連個起哄的正義百姓都沒有了?
她其實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問題的核心是因為大楚朝其實沒有真正地掌控揚州。
胡問靜和周渝攻打揚州之後,幾乎是剛剛換下了大縉的旗幟就立馬將重心轉移到了其餘地方。胡問靜要盯著中原,周渝回了荊州根據地,這揚州長江以南的大多數地方也就是看到或者聽說周渝打下了揚州,然後急急忙忙換了旗幟,象征性地抓了幾個門閥子弟,然後就歡呼接受洛陽朝廷的領導了。
胡問靜的朝廷的核心根基的集體農莊的普及在揚州地區的官員的公務中那是好看得不得了,緊貼長江或者交通便利的區域一律執行了集體農莊,產量飆升,妥妥的樣板城池。
但是實際上呢?
謝斯焱苦笑,江南的集體農莊是門閥為了壓迫更多的勞動力而建造的,洛陽朝廷緊急調派的官員對當地的情況完全不了解,甚至聽不懂當地的方言,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當地的“仁厚長者”、“可靠衙役”、“忠厚的百姓”的推薦之下選了新的衙役、農莊管事等等人員。
一群“仁厚長者”、“可靠衙役”、“忠厚的百姓”會推薦誰當衙役當管事呢?當然是他們的親友啊!
江南小地方,彆看隔著幾個村子,但兜兜轉轉大家都是親戚的事情一點都不稀奇。
洛陽派來的官員是知道會有這個弊病的,儘量不在同一個縣城或農莊內任命相同姓氏的衙役和管事,可親戚這東西未必是同一個姓啊!好些親戚甚至是許久不曾走動過,隔壁鄰居都不認識的親戚,想要調查都無從查起。
這揚州大部分區域的縣衙和集體農莊充斥了各種各樣的親戚,這已經不是官官相護了,而是“親親相隱”了。所以李翠花才會上訴無門,集體農莊每個管事都是親戚,她能去哪裡投訴?若不是她殺了田莊管事付士康,隻怕就算她自儘了也會被各個管事聯合起來掩蓋,甚至不需要統一口供,隻需要在名冊上寫個“病死”,縣令或者太守會有空追查每個農莊病死的人是真是假?
謝斯焱臉色慘白,這隻是造成“李翠花案件”的政(治)背景,除此此外還有更令她顫抖的事情。
謝斯焱定了定神,厲聲道:“本官要親自去農莊問個清楚。”
……
農莊的各個分部的社員都聚集到了田莊的空地上。
數千社員一點都不覺得驚訝,有人輕輕地道:“一定是為了李翠花。”其餘人附和:“對,一定是為了李翠花。”又有人咋舌道:“李翠花吃了豹子膽,竟然殺了田莊管事,這是通天的案件啊。”一群人用力點頭,李翠花殺了田莊管事就是殺了官老爺,殺了官老爺就是要造反,造反就是要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的,這官老爺跑來農莊自然是為了當眾殺了李翠花示眾。
有人興奮極了:“我還沒有看到過砍頭呢。”他在人群中墊起了腳,汙妖王號稱殺人無數,築造了不少人頭京觀,可是揚州各地本就有門閥建立的農莊,又是聞風而降,人頭京觀竟然是極其罕見的,若是這次能夠開開眼就好了。
有人輕輕地搖頭,道:“李翠花這是何必呢?不就是被管事老爺睡一次嗎?又不會少了一塊肉。現在好了,要殺頭了。”有人點頭認同:“李翠花就是個不孝的,她若是陪管事老爺睡了,她就能做最輕鬆的活計,她的爹娘也會有享福,吃得飽吃得好。現在完了,爹娘不僅沒得享福,以後隻怕還要受人報複。”一群人點頭,雖然不是田莊的,更不知道李翠花的爹娘兄弟姐妹是誰,但是道理就是這個道理。
有人望著田莊搭起了高台,北風吹著高台上的旗幟飄動,對田莊管事真是鄙夷到了極點:“命好做了管事,可卻不長眼睛,不知道有的女人不能惹嗎?女人多得是,挑個隻會哭哭啼啼上吊的女人多好,何必惹會殺人的女人呢。”
數百鐵甲士卒手持弓(弩)長矛簇擁著謝斯焱走近,數千農莊社員激動了,官老爺來了!就要親眼看到砍頭了。
謝斯焱上了高台,一群粗略懂得豫州或洛陽言語的人給她做同聲翻譯。
謝斯焱大聲地問道:“你們知道田莊管事付士康為什麼被人殺了?”
數千百姓沉默,有人卻大聲地叫著:“因為他不長眼睛,挑個容易拿捏的女人都不懂!”
數千百姓哄堂大笑,有人跟著叫道:“因為他沒腦子沒手段,換成我當了管事老爺,我就關李翠花三天,不給飯吃,三天後李翠花手軟腳軟,還不是想如何就如何。”
有人反對:“應該找人反複地勸李翠花,能夠配管事上床是福分,彆人求還求不來呢,再找幾個女人現身說法,以前每天乾最累的活計,手都裂開了,如今每天坐在溫暖的房間門裡,小手又嫩又滑。”
有人附和:“要反複地說,女人就是要和管事老爺睡覺,隻是女人成為管事老爺的外室的機會,以後生下了兒子做了管事就是管事老爺的娘了,生活幸福著呢。”
謝斯焱在高台上看著下方的百姓嘻嘻哈哈,有的人是真的這麼想,有的人是起哄,但正因為是起哄說出來的言語,更加地讓她覺得驚恐。
謝斯焱深深地呼吸,許久才恢複了平靜,慢慢地道:“好一個江南啊。”
站在她身邊的幾個官吏笑了:“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百姓不懂禮義廉恥,甚至不懂對錯,隻要沒人管,沒人受到懲罰,就會以為做的沒錯。”
謝斯焱笑了:“不錯,還是殺得人少了而已。”她並不喜歡殺人,人被砍下了腦袋就無法裝回去,若是砍錯了怎麼辦?罪行有千萬種,懲罰有數百種,為什麼要采取沒有挽回餘地的辦法?華夏已經沒有人口了,為什麼還要大肆殘殺自己的百姓?但是她今天終於有些理解了胡問靜的殘暴,以及為什麼她當年問族親謝州牧胡問靜為什麼要殺這麼多人時,謝州牧臉上那難以形容的笑容了。
李翠花被帶上了高台,高台下無數百姓大喜:“要砍頭了!要淩遲了!”好些人拚命地向前擠,有人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高台,隻盼看清楚了人頭落地的每一個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