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淺淺地小河邊, 兩隻大軍隔著河水對峙。
數千胡人步卒厲聲叫著:“漢人皇帝,過來受死!”
胡問靜瞅瞅那小河,撐死就是沒過膝蓋而已。
覃文靜道:“陛下, 是不是渡河進攻?”現在是春天, 渡河並不會寒冷, 這麼淺的小河跨幾腳就過去了,而且斥候回報附近三十裡內沒有胡人埋伏,河對岸的三五千胡人根本不夠看, 敢在大楚士卒渡河的時候進攻, 一輪(弩)矢就殺光了他們。
胡問靜看著小河,提出一個駭人聽聞的構思:“是不是有敵人在上遊截斷了河水, 等我們渡河的時候就會有洪水滾滾而下, 然後我們就全軍覆沒?”她仔細地盯著河道, 想要從一顆顆鵝卵石上看出曾經被深深地河水淹沒和磨礪的痕跡,或者找到幾百條因為斷水不得不在淺灘上撲騰的可憐魚兒,可惜啥也沒看到。
她瞅覃文靜:“你知道這河原本有多深嗎?”
覃文靜乾巴巴地看胡問靜,彆看我,我是荊州人, 這輩子沒到過羌胡雜居地。
陳釀搖頭:“我雖然是關中人,但是我就是個小百姓,出門三十裡地就不認識路了。”他轉頭瞅瞅寧白自言, 看她又一臉的懵懂, 顯然心思又不知道飛到了哪裡去了。
三千精銳士卒就沒一個人知道羌胡雜居地的地理的,更不用說水文了。
斥候用力搖頭:“絕不是被截斷了。”檢查是不是被截斷了水流是斥候渡河的必備功課之一, 這條小河的上遊十五六裡之內絕對沒看到任何堤壩,十五六裡之外雖然不曾檢查,但是這條不過幾十丈寬的河流小河幾步就跨過去了, 十五六裡外就算真有人截斷了河水,等洪水到了,他們也已經上岸了。
一群將領用力點頭:“陛下,不要擔心,我們動作快,直接就上岸了。”
胡問靜依然猶豫不決,全身上下重大四五十斤的士卒能夠在河水中走多快?還有四匹背負重物的戰馬呢,若是戰馬被洪水衝跑了,胡皇帝立刻宣布破產。
胡問靜微微沉吟:“那些胡人待在河對岸,是想要等我們半渡而擊?”隻有蠢貨才會在敵人有準備的情況之下渡河呢,延安外就是如此,她隨便往上遊前進了十幾裡地後再渡河,輕鬆無比。
斥候搖頭道:“應該不是。”眼前的小河好像非常得淺,斥候過河的時候也就是到了膝蓋而已,這麼淺的河水哪有什麼半渡不半渡的,所有人一次就過了河,就算過不了河,在河水之中射(弩)箭也不受影響。
河對岸,一群胡人中有人大聲地叫:“漢狗過來受死!”有人大搖大擺地坐在地上:“快點過來啊,老子都等急了,若是沒膽子過來,那就滾回老家去。”有人做出各種不雅手勢:“膽小鬼!漢人都是懦夫!”
胡問靜一瞅,態度更加堅決了。斬釘截鐵地道:“總而言之,朕絕不渡河!”河水淺得沒天理,河對岸有三五千胡人士卒不畏(弩)矢大聲叫囂,分明就是引誘大楚軍渡河,她腦子有病才渡河呢。
覃文靜等人板著臉,誰說“諸葛用兵唯謹慎”的?放在胡問靜麵前壓根不值一提。
寧白自言低聲對陳釀道:“聽說陛下曾經五百騎遠赴千裡之外破二十萬大軍,真的假的?”看胡問靜這膽小鬼的模樣,有膽子做出近乎送死的事情?
陳釀認真地看寧白自言:“我與你同一日在同一地加入大楚軍,你說我知不知道?”
寧白自言懂了:“原來你也不信啊。”陳釀急了:“休得汙人清白!”
胡問靜堅決不渡河,河對岸的胡人等不及了,一個頭領模樣的人騎著駿馬到了前麵,就在河岸邊傲然望著大楚軍,揚起馬鞭,大聲地道:“我是日達木,胡問靜,你敢渡河與我一戰嗎?”
無數胡人一齊大叫:“胡問靜,可敢渡河與我一戰!”
胡問靜轉頭看四周的將領,道:“看!激將法!誰中計誰是白癡!”
覃文靜眼中泛著淚光:“陛下說得對!千萬不能上當!”
一群將領急忙點頭:“對!就是最差的激將法,決不能上當!”然後一齊看覃文靜,沒想到你濃眉大眼的,竟然也是個拍馬屁的奸臣。
覃文靜委屈極了,我剛才是被太陽晃了眼睛才流淚的,真不是故意的。
河對岸,日達木大聲地道:“汝等戰又不戰,退又不退,意欲何為?”
無數胡人一齊大喊:“戰又不戰,退又不退,意欲何為?”
覃文靜和一群將領死死地盯著胡問靜,想想辦法啊,我軍士氣到了穀底,胡人士氣直接爆表,再被胡人多喊幾聲說不定我軍要崩潰了。
胡問靜淡定極了,大聲地叫:“兀那賊廝鳥!有膽子過河來戰!”
覃文靜等人看著胡問靜,肝疼極了。
胡問靜神情從容,抬頭看天,反正我說什麼都不過河。
河對岸,一群胡人破口大罵,膽小鬼懦夫之類的言語響徹荒野。
日達木舉起手,待胡人們安靜了,這才大聲地道:“好!我這就帶人過河與爾決一死戰!”
無數胡人歡呼:“過河決一死戰,過河決一死戰!”
胡問靜大喜:“好!就這麼定了,你們渡河。你們放心,胡某是真君子,絕不會在你們渡河的時候半渡而擊。來人,我們退出一裡地,讓胡人渡河。”
覃文靜看著胡問靜,佩服極了,果然隻有最不要臉的人才能當皇帝。
大楚軍果真退出一裡之地,靜靜地等待胡人渡河。
陽光之下,日達木揮手,數千胡人歡呼著卷起褲腳衝進了河水之中,淌過齊膝深的河水,在胡問靜惡狠狠地目光之中順順利利地渡河成功。
覃文靜乾巴巴地看著胡問靜,不言自明,你丫不是說水淹七軍嗎?水呢?
胡問靜從容微笑:“列陣,準備戰鬥!”打仗呢,誰有空與你討論水淹七軍,以為水淹七軍不用錢啊,知道水費多少一度?
日達木帶著數千胡人渡河上岸,暖暖春日,也不覺得腳上如何寒冷,大聲地道:“殺了胡問靜!”
數千胡人一齊大喊:“殺了胡問靜!”奮力衝向了大楚軍。
“嗡!”箭矢如雨,衝在最前麵的胡人立刻倒在了地上,而後排的胡人拚命地往回跑。
日達木大聲怒吼:“胡問靜,有膽子放下(弩)箭,大家真刀真槍的乾一場!”
“嗖嗖嗖!”數支(弩)矢射向日達木,日達木拚命格擋,調轉馬頭轉身就逃。
無數胡人慘叫:“日達木,你怎麼逃了!”“大家快逃!日達木逃了!”
箭矢之中,一個個背對大楚軍的胡人士卒中箭而死,日達木卻帶了殘兵逃過了小河。
覃文靜道:“陛下,追是不追?”什麼埋伏,什麼詭計,什麼水淹七軍,純粹是疑神疑鬼。
胡問靜皺眉道:“穩紮穩打!收拾戰場,一字長蛇陣渡河。”隻要動作快,哪怕真的遇到了洪水也不怕。
在胡問靜膽戰心驚之中,眾人慢悠悠地渡河,上遊彆說有洪水泄下了,樹葉都不曾隨著河流飄下來一片。
一群將領一齊看著胡問靜,看,這條河就是這麼淺。
胡問靜瞅瞅前方敗逃的胡人,大聲地道:“追!”
隻是這重步兵的速度哪裡比得上輕步兵?大楚軍再怎麼努力都落後了胡人潰兵數裡地,眼睜睜地看著胡人潰兵進了一個山穀。
山穀之中,日達木再次聚集殘兵,冷冷地看著胡問靜,厲聲道:“哈哈哈哈!胡問靜,窮寇莫追你都不懂嗎?你中計了!”無數胡人大聲地叫:“你上當了,笨蛋!”
胡問靜臉色大變,死死地看兩側山路,難道要火燒藤甲兵?寧白自言看了一眼山穀,道:“絕不可能,這山穀這麼寬,再大的火都燒不到我們。”
山道中,日達木厲聲道:“吹響號角!”
號角聲中,山坡上出現了百餘胡人士卒,手中舉著火把。
胡問靜飛快地計算,若是扔下幾萬根滾木,會不會堵住了山穀的道路,然後一把火燒死了她們?
日達木負手而立,傲然道:“胡問靜,你太過自大了,天下皆知你的紙甲怕火怕水,今日你沒有死在河水之中,就要死在大火之中。今日這裡就是你斃命之地!”他拔出長刀,一刀削掉了一塊樹皮,在上麵刻字:“大楚胡問靜死於此地!”
山坡之上,百餘胡人士卒大聲地叫喊:“順山倒咯!”
然後將一根根燃燒的柴火扔下了山穀,有的落在了山坡之上,點燃了稻草,有的落在了泥土之上,隻是冒出了一股青煙,沒有一根柴火扔到了山穀之中。
日達木死死地看著乾乾淨淨,沒有一絲火星,唯有淡淡地的青煙的山穀,憤怒極了,怒視山坡上的胡人士卒:“火燒山穀啊!你們搞什麼鬼!”
山坡上的胡人士卒悲傷極了:“這能怪我們嗎?你臨時起意要火燒山穀,我們沒有砍樹的斧子啊,何況這麼短的時間,我們就是有砍樹的斧子也隻能砍幾棵樹,除了砍柴還能做什麼?”
日達木悲哀地看著胡問靜,認真地問:“大漢皇帝陛下,你能不能等兩個時辰?”
胡問靜揮手:“放箭!”
(弩)矢激射。
日達木慘叫:“買賣不成仁義在,何必動手呢?”轉身帶著潰兵再次奔逃。
覃文靜等人大笑:“這就是胡人的英雄?”
寧白自言大叫:“以為聽過《諸葛亮火燒藤甲兵》就能燒死我們了?蠢貨!”
一群大楚將士一齊笑罵,胡人就是胡人,愚蠢無比,毫無智慧。
大軍繼續追殺,前方的胡人越跑越慢,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大楚將士毫不奇怪,胡人每次逃命都玩命地百米衝刺,消耗體力是應該的,大楚士卒就不同了,勻速前進,體力比胡人強多了。
前方有胡人大叫著:“快跑!快跑!漢人就要追上來了!”
可大量的胡人根本跑不動,有人連滾帶爬,叫著:“我要渴死了,誰有水?”
刀劍都因為逃命扔掉了,哪裡還有水?
有胡人大叫:“前麵有河,快跑!”
一群胡人潰兵鼓氣最後的力量衝進了河裡,大口的喝水。日達木轉頭看到大楚軍就在百十丈外,叫道:“漢人來了,快逃!”跳上戰馬,再次疾奔過河。
一群胡人潰兵你拉著我,我拉著你,從不到膝蓋的水中艱難的淌水而過,險險地在大楚軍趕到之前渡過了河。好些人倒在了河灘之上,再也無力動彈。
日達木催促著:“快走!快走!”一群胡人這才慢慢地起來,一步步地向遠處挪動。
覃文靜大笑:“渡河,我們馬上就能追上他們了。”
大軍前進,眼看就要到了河邊,忽然,身後傳來了馬蹄聲。
胡問靜冷笑:“伏兵?列陣!”
大軍飛快地變陣,瞬間鐵盾長矛(弩)弓到位,組成了一個方陣。
胡問靜淡淡地道:“會不會有一萬騎兵?這就是寧夏平原的胡人精銳了吧,看胡某一戰而定寧夏!”
覃文靜等將領微笑,任由胡問靜吹牛,一萬騎兵聽著鋪天蓋地,但是在蹶張(弩)麵前就是靶子而已。幾百年前李陵可以憑借弓箭五千人與八萬匈奴騎兵大戰許久,他們如今裝備被李陵強,殺區區一萬騎兵如殺一雞。
陳釀笑道:“我們三千(弩)矢齊發,隻要幾輪就殺光了所有騎兵。”一群將士用力點頭,雖然身上的裝備真是重死人,但是殺敵的時候真是太容易了,(弩)箭嗖嗖嗖地就把敵人都射死了,若不是一地的屍體,都搞不清楚這是打仗還是春遊。
河對岸,日達木張大了嘴,驚愕地看著胡問靜的背後,喃喃地道:“誰?是哪個王八蛋?”
一群胡人士卒卻歡呼了:“有救了!有救了!”
數千騎從山林之中小跑著出來,每一個騎兵和戰馬的身上都有厚厚的紙甲,在風中不斷地晃動。
寧白自言一怔:“難道是我們的援兵?”
一群將士看寧白自言的眼睛都變了,你丫看仔細,那些騎兵的臉上是羯人雪白的皮膚啊!
寧白自言大驚失色:“羯人為什麼有紙甲!”
那數千羯人騎兵在數百丈外立定,一個羯人右臂齊肩而斷的高大羯人縱馬到了最前方,望著胡問靜,兩眼通紅:“胡問靜!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刻了!”
胡問靜皺眉,使勁地看那羯人,就是不記得是誰?她大聲問道:“你誰啊!”
那羯人陡然臉色大變,滿臉通紅,聲音都沙啞了:“胡問靜,我是石勒的侄子石虎!還我叔叔的命來!還我的右手來!還我羯人數萬精銳的命來!”
胡問靜苦思:“石虎?哪顆蔥?”
石虎紅通通的臉變得鐵青,以為是生死大敵,不想從來沒有落在敵人的眼中,還有比這個更大的羞辱嗎?他身上的殺氣陡然強了數倍,頭發根根倒豎,頭盔都被頂了起來。
石虎深呼吸,厲聲叫道:“胡問靜,你縱橫天下不過是靠了紙甲而已,如今我也有紙甲,我要殺光了天下所有的漢人,為羯人報仇雪恨!這世界是屬於我們羯人的!”
數千羯人騎兵自信地望著遠處的大楚方陣,大聲地叫:“必勝!必勝!必勝!”
石虎燦爛地笑,被胡問靜羞辱的憤怒和激動瞬間消失,唯有深深地得意。胡問靜曾經靠紙甲縱橫天下,殺了無數羯人精銳,可是這紙甲如今已經不是秘密了,天下皆知胡問靜的紙甲不過如此。
石虎忍不住輕輕撫摸身上的紙甲,天意啊,若是胡問靜的紙甲秘密早一點天下皆知,他和石勒以及數萬羯人精銳就不會被胡問靜輕易擊殺,毫無還手之力,若是胡問靜的紙甲秘密遲一點天下皆知,他就來不及製作紙甲偷襲深入羌胡雜居地的胡問靜。
石虎看著遠處結陣的胡問靜,嘴角的獰笑越來越大,大聲地道:“衝過去,殺了胡問靜!”他知道胡問靜靠(弩)矢橫掃了羌胡雜居地,可是(弩)矢射不穿紙甲,他還有什麼可以怕的?
石虎舉起左手,大聲下令:“我們羯人騎兵天下無敵,殺了胡問靜,然後奪取天下!”
數千羯人騎兵越過石虎衝向胡問靜,每一個羯人騎兵都充滿了自信。羯人的身高比漢人高,身體比漢人強壯,大家都有紙甲,羯人怎麼可能輸了?
石虎看著大楚的盾槍陣,一點都不擔心無法破陣。
“胡問靜,你退無可退,唯有受死!”石虎獰笑著,彆人背水一戰可以激發士氣,可是全身紙甲的胡問靜的士卒就不可能了,胡問靜若是敢渡過河水逃命,身上的紙甲立刻完蛋,河對麵的胡人殘餘隻要不是腦殘機會抓住機會擊殺胡問靜。
假如胡問靜原地不動,石虎自問絕對不能衝破盾槍陣,那齊肩高的鐵盾和長矛怎麼是血肉之軀的戰馬可以擊破的?但是他不怕胡問靜的(弩)矢,胡問靜怕他的火矢啊。他隻要命令羯人騎兵在馬背上亂射火矢,縱然胡問靜的士卒人人都有鐵盾,難道還能保證不會有一兩隻火矢射中他們了?一旦火矢射中了紙甲,這樂子就大發了!
胡問靜看到數千羯人騎兵靠近,厲聲道:“放箭!”
“嗡!”數千(弩)矢激射而出,準確的射中了羯人騎兵,可是犀利的(弩)矢隻是帶著有些紙屑落在了地上,羯人騎兵毫發無傷。
胡問靜大罵:“狗屎!”
石虎狂笑:“這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數千羯人騎兵狂笑:“必勝!必勝!必勝!”對(弩)弓再無畏懼,縱馬圍繞著胡問靜的大軍縱橫呼嘯,火矢亂飛,在鐵盾上叮當作響。
河對岸,日達木惡狠狠地看著石虎,隻覺這個王八蛋為什麼不被雷劈死了?他厲聲大叫:“胡問靜,快過河!我們來救你!”
一群胡人潰兵看著日達木驚呆了,有胡人陡然醒悟:“相愛相殺!日達木一定是在與胡問靜的廝殺中愛上了胡問靜!”一群胡人點頭,這個套路太普通了。
有胡人感動了:“這就是虐我千遍,我卻愛她如初戀。”沒想到日達木對胡問靜一見鐘情,被打成了狗卻依然深深地愛著胡問靜。
有胡人抹眼淚:“這是注定沒有結果的驚天地泣鬼神的虐戀情深啊。”兩個不同立場,隻能你死我亡的戀人不是最悲涼最動人最流傳千古的愛情嗎?
有胡人冷冷地看著日達木:“羌奸!”P個虐戀情深,一切背叛種族的愛情都是人渣。
日達木渾然不覺自己受到了無數的祝福和憎恨,大聲地叫著:“胡問靜!你快過河!隻要過了河,羯人就拿你沒辦法了!相信我,我絕不會趁你渡河的時候攻擊你,羯人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殺了羯人你我都有好處!”
一群羯人騎兵怒了,羌人王八蛋,竟然個個是胡奸!
呼嘯聲中,數百騎羯人騎兵縱馬渡河,先殺了那些羌人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