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南百裡外的資中城。
百十艘樓船停泊在岸邊, 岸上營寨之內大軍森嚴,斥候不斷地進進出出,數百(弩)手立在營牆之上, 注視著四周。
小問竹趴在船窗望著外頭, 第一天坐船很開心,坐了許久的船都厭煩了, 船太小了,都不能踢蹴鞠。
胡問靜捏她的臉:“現在知道和姐姐出遠門很無聊了吧。”這個臭孩子吵著鬨著胡問靜老是一個人出去玩, 一定要跟著一起來蜀地,胡問靜隻能由著她。
小問竹一點不怕胡問靜, 趴在她的懷裡打滾, 反正才不要離開姐姐呢。
姚青鋒走進了船艙,道:“陛下, 斥候已經探明, 前方水域會比較狹窄,不適合樓船。”前麵的水域再狹小, 兩三艘樓船並行肯定是問題的,但是此刻深入敵境,若是樓船進入狹小的水域很容易被岸上的火矢和投石車攻擊,大楚皇帝禦駕親征結果死在了一群鄉勇的火矢之下就搞笑了。
胡問靜點頭:“那就在此改走陸路。”
小問竹歡喜地叫著:“下船, 下船!”
周渝依然沒有習慣坐船,很高興終於可以登陸了, 她快活地跟著叫:“下船,下船!”船艙中一半以上的將領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輩子都不想坐船了。
姚青鋒認真地道:“你們回去的時候還要坐船的。”無數人臉色大變,認真看四周,不知道走回去行不行。
胡問靜對祂迷道:“朕留一萬人給你, 一定要守住了這些船……”祂迷大吃一驚:“不是吧?留這麼多人給我乾什麼?成都可不可靠!”
周渝皺眉,也道:“留五千人就夠了。”三萬遠征蜀地的大軍在江州留下了一萬人扼守退路,以及驅趕江州的百姓為前驅陸路進攻成都,胡問靜隻帶了兩萬人北上,路上又留下了五千人守住江陽城,若是再留下一萬人,胡問靜的手中就隻剩下五千人了,麵對成都隻怕有些兵力不足。她提醒道:“成都雖降,但是司馬冏不知下落,隻怕有詐。”
其餘將領也點頭,成都投降在意料之中,但是益州的主要兵力猶在,這投降得如此麻溜隻怕有些過於虛假了,多帶些兵馬才好。
胡問靜笑道:“朕還沒蠢到以為自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朕手中沒有大量人手是絕不進成都的。朕就在這裡等公孫攢,等他驅趕了江州以北大量的百姓與朕彙合,朕才會真正北上進入成都。”
一群人鬆了口氣,粗略估計,公孫攢怎麼也會驅趕了兩三萬益州百姓而來,如此成都若是有變,也不怕他們搞出什麼花樣。
璽蘇道:“不過百裡,祂迷接應陛下也方便。”大楚水師沒有戰馬,從資中城也隻征了幾十匹劣馬和毛驢,騎兵飛快接應是不要想了,但是百裡路而已,璽蘇認為就算司馬冏神一般將劍閣等地的大軍瞬移回了成都,以大楚軍的戰鬥力分分鐘也能突破包圍撤回資中城。
祂迷還是覺得留守的人多了,一萬人留在這裡看守船隻未免太浪費了。她依然道:“我隻要五千人就能守住這裡。”益州的兵力或在北麵劍閣,或在南麵江州全軍覆沒,這資中是大後方,安全得很,實在沒有必要留下一萬人。
胡問靜輕輕地撫摸著船艙,柔情百轉,對祂迷道:“你留守船塢責任重大,萬萬不可疏忽……”
祂迷點頭,留守和進攻都是戰爭的一部分,她絕不會掉以輕心的。
胡問靜繼續道:“……你一定要記住了,不論陸地還是河流中,決不許任何人靠近船塢十裡,敢靠近者儘數擊殺,絕不留情!還有,戰船最外圍要放下漁網以防敵人潛水鑿穿船底,晚上所有船上要點亮了點火,注意四周和水麵水底。要派小船不斷在沿岸四周巡查,萬萬不肯出現一絲差錯!”
祂迷呆呆地看著胡問靜:“老大,難道你在船上留了傳國玉璽!”至於如此戒備嗎?
胡問靜盯著祂迷,眼神如刀:“傳國玉璽算什麼!本座有沒有傳國玉璽照樣做皇帝!這可是本座的全部家當啊,若是丟了,本座隻能去阿富汗當強盜了!”
胡問靜為什麼敢帶著一群暈船的將士禦駕親征與身經百戰的益州水軍作戰?為什麼明明知道刀槍無眼,卻敢帶著小問竹一起出征?因為這百十艘戰船真的是胡問靜最最最最昂貴的家當啊!
這百十艘戰船看似不過是普通的樓船,其實蘊含了胡問靜的最高黑科技!
這些樓船是蒸汽機動力船!
這些樓船的船尾是鐵製螺旋槳!
這些樓船每一艘船上都有四具回回炮!
這些看似普普通通的樓船是這個時代最高黑科技的結晶,比同比重量的黃金還要貴重,隨便哪一艘沉了,胡問靜一定一夜白頭!
胡問靜惡狠狠地看著祂迷,聲音中透著無比的信任以及殺意:“記住了!留守的士卒死光了沒關係,船一定不能有事!”
一群將領肝腸寸斷地看著胡問靜,昏君,財迷,摳門,小氣鬼,草菅人命,遺臭萬年……
小問竹對著周圍的將領呲牙:“這麼貴的船都是我姐姐的,絕對不能有事!”
一群將領盯著祂迷,聽見沒有,人死光了船都不能有事。
祂迷苦著臉,認真地看著胡問靜:“老大,我想過了,一萬人不夠,讓公孫攢再分給我一萬人!我要在上下遊一十裡外鐵鎖橫江!我要在上下遊一十裡內建立無人區!我要在延岸設立明哨暗哨無數!彆說是個人了,就是一隻蒼蠅都不放過!”
一群將領同情地看祂迷,會不會一夜白頭?
幾日後,遠處煙塵大作,哭聲震天,公孫攢驅趕了三萬餘益州百姓趕到。
“陛下就在前麵,誰敢再哭,立刻殺了。”公孫攢厲聲道,他看著四周驚恐的眼神,大笑道:“你們覺得本將沒有人性殘暴不仁?益州百姓敢逆天行事反抗大楚,罪不容誅,本將沒有殺光了益州百姓,隻是將你們三抽一從軍,可謂是仁慈到了極點了,你們若是不知道感恩,依然不識趣,本將不介意殺幾千個人立威。”
數萬益州百姓看著殺氣淋漓的公孫攢,立刻嚇住了,竭儘全力在臉上堆砌笑容,心中MMP。
一群將士驅趕著益州百姓:“還不快點!不然殺光了你們!”
公孫攢仰天大笑,治理基層多年,他已經很清楚傳說中的“與民同甘共苦”、“感動百姓”等等的清官都是假的,任何一個百姓都是“刁民”,畏威而不懷德,想要百姓變成順民就要從一開始“殘暴不仁”,臉凶一點,嘴狠一點,手辣一些,百姓就不會作死,他就不需要真的殺幾千人立威。
胡問靜見公孫攢終於趕到,決定下船。
小問竹蹦跳著跑向跳板,胡問靜去牽她的手,卻被她甩開,大軍在這裡待了幾天了,小問竹早就無數次在搖搖晃晃的跳板上跑來跑去,一會兒上岸摘花,一會兒回船吃糕餅,她一點沒有把跳板放在眼中,飛快地跑上跳板,跳板微微一沉,有些搖晃,小問竹一點都不怕,繼續向前飛奔,在最後幾步的時候她並著腳用力一跳,落到了岸上,雙手平衡著身體,扭了許久終於站穩,得意地回頭看胡問靜:“姐姐。”胡問靜怒視她:“若是摔倒,我一定打扁你的P股。”
……
成都城中,數騎快馬在街上疾奔,大聲地呼喊著:“陛下已經快到了,快出城迎接!”
有婦人匆忙叫著:“孩子他爹,快些!快些!”抱起一捆白菜就鑽進了地窖,孩子他爹夾著娃大步跑過來,將孩子塞到婦人的懷裡,然後努力地拉木板,可是匆匆挖的地窖太淺了,三個人躲進去後孩子他爹大半個身體都在外頭,木板萬萬是蓋不上了。
另一個屋子裡,一個公子柔情地看著一個美女:“陛下來了,我絕不會去迎接的,在我的心中,陛下哪裡比得上你。”那美女眼中閃爍著光芒,緩緩地靠在那公子的懷裡,道:“若是陛下怪罪,如何是好?”那公子輕輕地攬住那美女,溫和地道:“若是陛下怪罪,讓她怪罪好了。”
城門外,一群百姓開始準備鮮花水果,有人開始搖晃手中的旗幟,有人叮囑著:“大家一定要含淚歡呼,大楚皇帝陛下蒞臨成都城,成都城內的百姓必須讓陛下有回到家的溫暖感。”一群百姓用力點頭,駕輕就熟,成都又不是第一次投降了,麻溜的很呢。
有門閥中人穿著破爛的衣衫,皺眉看著一群仆役:“廢物!待在城門口乾什麼?跟我去遠迎十裡之外!”
另一個門閥中人同樣嗬斥著仆役:“跟我去三十裡之外!”迎接貴客都要出城十裡,迎接陛下不出城三十裡叫什麼事!
某個門閥的老者扯住身邊其餘門閥的閥主,低聲問道:“確定司馬冏沒有安排殺手?”
若是司馬冏不甘心失敗,埋伏了數百刀斧手潛藏在人群之中,在胡問靜出現的時候玩刺殺,不論成與不成,這成都城內定然沒有活人了。
其餘門閥閥主陰沉著臉,道:“已經仔細檢查了各處,沒有看到司馬冏的人。”各處便於刺殺的角落都有門閥的人虎視眈眈,看到鬼祟的人立馬拿下。
一個門閥閥主看著四周鬨哄哄的百姓,司馬冏的刺客的腦門上沒有寫著字,誰知道有沒有混在人群之中。
他站出來,對著無數百姓厲聲道:“諸位鄉親父老,偉大的大楚皇帝陛下即將蒞臨我成都城,這是我成都百姓的榮耀,但是,偽王司馬冏的死士潛伏在百姓之中意圖行刺陛下,陛下武功蓋世,自然是絕不會懼怕的,但是我等身為陛下忠心耿耿的臣子,萬萬不可讓陛下冒險。”
“來人!對每一個百姓搜身!誰身上帶著刀劍,立刻殺了!”
上千門閥仆役惡狠狠地控製場地,所有人必須待在原地不得亂動,然後一個個開始搜身。
數萬成都百姓配合極了,人身權利,尊嚴等等在行刺皇帝,全城屠城的大罪麵前不值一提,好些人對著身邊的人怒視:“哪個王八蛋是司馬冏的人?站出來!”“誰敢刺殺陛下,連累老子,老子現在就殺了誰!”
快到晌午的時候,遠處終於出現了大楚的旗幟。
無數百姓急忙跪下大聲地歡呼:“大楚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餘江州附近的百姓拿著棍棒菜刀緩緩走近,成都百姓看著這些百姓隻覺自己真是機靈啊,那些敢於反抗的人不是被殺了就是被充軍了,歡呼聲更加響徹天地。
萬餘江州百姓聽著歡呼聲,好些百姓挺起了胸膛,人生第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歡迎,心中輕飄飄的,對被驅趕從軍的怨恨好像也淡了,有人心中暗暗發誓,大丈夫當如是也。有人想著為大楚皇帝陛下當兵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萬餘江州百姓之後是胡問靜的軍隊,眼看衣衫統一又整齊的大楚士卒走近,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胡問靜到了,無數人大聲地歡呼,死命地搖旗呐喊。
有人低聲地對身邊的人道:“陛下一定騎著高頭大馬!”一群人點頭,有人道:“一定是汗血寶馬!”另一人道:“應該是大宛馬!”有人什麼馬都不懂,道:“我猜一定是白馬,白馬最帥了。”
大軍靠近,卻見無數士卒之中唯有一個人騎在一頭矮小的馬上。
無數百姓揉眼睛,有人驚訝地道:“那好像不是馬……”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矮小和瘦弱的馬。另一人喃喃道:“嗯,好像是一頭毛驢……”又是一人目瞪口呆:“一定是毛驢!”
無數百姓呆呆地看著大楚軍靠近,皇帝陛下第一次進入成都,竟然騎著一頭毛驢?
有人忽然淚流滿麵,伏地大哭,開始唱歌:“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一群百姓羨慕妒忌恨,會唱歌竟然也能出風頭。
有百姓伏在地上,偷眼看毛驢,又發現了新問題,那毛驢上的皇帝陛下怎麼這麼矮小,像是個孩子?一群百姓萬萬不敢拿皇帝陛下的身高身材開玩笑,隻管伏地磕頭大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胡問靜認真地仰頭看著小問竹:“抓緊了韁繩,不要鬆手。”小問竹眼睛睜得圓圓的,得意無比,乖乖地點頭:“嗯。”然後又歡喜地笑:“我一個人也能騎馬了!”
胡問靜牽著毛驢,看著分不清馬和驢子的小問竹騎在驢背上歡笑,心中有些酸楚,她整日東征西討,又有多少時間陪在小問竹的身邊?小問竹有她這樣的姐姐真是可憐。
大軍緩緩前進,慢慢靠近城門。
城門過道中,李特抬起頭,望著周圍的幾百個人,有人一臉的呆滯,明顯是膽怯了,有人渾身發抖,有人跪在地上就像是一灘爛泥,找不到一塊骨頭,有人卻像是惡虎伏地,隨時準備獵殺獵物。
李特很是失望,一群廢物!他輕輕地碰身邊的人,動著嘴唇,無聲地道:“為了氐族的未來!”那人眼神立刻凝重無比,同樣輕輕地觸碰身邊的人,無聲地道:“為了氐族的未來!”無聲地言語波浪般傳遍了四周數百人,有人依然怯懦無比,有人卻仿佛有了主心骨,腳也不抖了,腰也筆直了。
李特這才微微放心,望著遠處越來越近的胡問靜,心中激動無比。他是略陽人,第一次進入蜀地的時候就被蜀地的地勢震撼住了,懸崖峭壁之間彎曲蜿蜒的羊腸小道,以及埋伏在刀削般的峭壁之間,占據高處,堵住唯一的道路的關卡。李特真心讚歎蜀地,有此天塹,誰能夠打入蜀地?他一萬分的鄙夷劉禪,若是他與劉禪易位,這蜀地絕不可能落在了司馬昭的手中。什麼得關中者得天下,關中地勢有蜀地險要嗎?李特對關中沒有興趣,關中的哪個雄關可以與劍閣相比?
李特伏在地上,看著一個個江州附近的百姓進入成都城中,他的心中微微恍惚,又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他明明已經帶領氐人大軍占據了綿竹,馬上就可以擊破近在咫尺的成都,然後扼守劍閣等關卡,建立氐人國家,他連國號都想好了,就叫做“成”,他會是“大成朝”的開國皇帝,他的兒子李雄就是“大成國”的太子,他的名字將會青史留名,他的威名將會流傳天下,他的國家將會萬萬年,他的陵墓將會是帝王陵墓!
李特握緊了拳頭,他幾乎就要成功了!他從隻有數千氐人大軍變成有數萬氐人和漢人混合的大軍了!他馬上就要統一益州了!可是美好的未來卻粉碎在司馬冏的手中,該死的司馬冏為什麼會帶領大軍出現在益州?
李特的數萬氐人大軍灰飛煙滅,他隻帶了數百人逃走,悄悄潛伏在成都城中,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就在成都城中,就在司馬冏的眼皮子底下,可司馬冏哪裡找得到他。
李特看著一雙雙走眼前走過的腳步,心中如烈火燃燒,不是因為被司馬冏打敗了,他是英雄,輸得起,勝敗乃兵家常事,今日輸了,明日贏回來就是了,他憤怒的是司馬冏同樣是個廢物!
擁有益州,擁有大縉王侯的身份,擁有大軍的司馬冏竟然沒能真正的統一益州,陷入了與各地作亂的氐人的糾纏以及與益州的豪門大閥的爾虞我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