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再也說不下去,他懷著滿腔的歡喜而來,不想卻聽到了這樣一個不祥的秘密,與愛人的去向息息相關。厄喀德納心火上湧,他大聲嗬斥著仆從,嘶嘶地尖嘯貫穿了地宮所有陰暗的角落,他勒令鍛造的巨人來到自己麵前,因為地宮的主人正懷著不安的憤怒,亟待展開殘酷的問責。
三位巨人匆忙地趕到王座室,看到金冊正遠遠地扔在角落裡,厄喀德納大聲質問,猶如暴怒的雷鳴:“你們是如何打造出這本書的?所用的技藝和材料,都是按照我的吩咐去執行的嗎?你們快點如實地招來,否則,我就要像劈殺牝鹿的獅子一樣,將你們的性命全部葬送!”
巨人們嚇得瑟瑟發抖,急忙為自己辯解:“尊貴的主人,我們全然按照你的命令,用大山心處的純金,以及繼承自獨眼巨人的技藝,來打造出這本黃金的書冊,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請寬容地對待你的仆從啊!因為我們全無叛逆的心思,一心隻想著侍奉你。”
謝凝默默地走到金冊麵前,厄喀德納正留神著他的一舉一動,看到他走過去,立刻急得直起身體,指甲深深攥進王座的扶手。
“彆怪他們了,”謝凝拍了拍冰涼的實心封麵,轉頭對厄喀德納說,“你瞧,這不是什麼事也沒有?可能還有其它原因,你先彆著急。”
厄喀德納緩緩鬆開手指,緊繃的身體同時逐漸地放鬆。因為多洛斯開口求情,所以,他很快讓三個巨人退出去,巨人們躲過一劫,各個不敢久留,你推我、我搡你地逃出去了。
魔神慢慢遊過去,立在愛人身後,謝凝靠在他的尾巴上,即便他不說,謝凝也能感覺到他心裡動蕩的危機感,正如風暴一般來回席卷。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謝凝笑了笑,“你去找蓋亞,然後我們具體再看回家的事有沒有轉機,放心啦,我不會擅自跑掉的。”
厄喀德納悶悶地不說話,他彎了腰,猶豫一下,撿起被自己扔在低上的金冊。
“你說,你看到它的時候,還是空白的,”厄喀德納說,“那我給它添上內容,便應該不是你看見的那一本了。”
“好啊,”謝凝說,“你打算添什麼內容?”
厄喀德納回答:“我和你。沒有遊吟詩人傳唱,我和你的故事,也該有後人知曉才行。”
他說到做到,捧著無暇的金冊,果然在上麵刻畫了許多笨笨的塗鴉。這次的主角不單是火柴人了,還有一條歪歪扭扭的火柴蛇。
謝凝好笑地想,等到幾千幾萬年過去,金冊出土之後,人們彆把這些當成是新型象形文字就行了。
就這樣,厄喀德納一直尋覓著蓋亞的神魂,指望地母可以從無休止的睡眠中醒來,回應他的呼喚。
又過了幾日,地宮罕見地迎來了新的訪客。
……不,這不能說是罕見,隻能說是前所未有。讚西佩還是遵照眾神的旨意,被奇裡乞亞的國王謹小慎微地送到此處,而這次來到這裡的訪客,卻是自發自願的。
他們是從世界各地趕來的藝術家,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前來向謝凝求學。
謝凝:“……啊?”
傳話的四臂巨人以為他沒聽清楚,於是,不得不耐著性子,再重複道:“他們是從世界各地趕來的藝術家,從底比斯到雅典……”
“不不不,我聽清楚了,”謝凝打斷他,“我隻是……啊?”
求學,認真的嗎,為什麼啊?
巨人聽不懂普通話,厄喀德納抱著他,思忖地解釋道:“我想,他們是為了你畫而來的。”
四臂巨人抓緊奉承的機會,說:“聰明而高貴的厄喀德納,你說的話總是不會出錯的!是的,奇裡乞亞的王室將金匣中的那些畫作流傳出去展示,逐漸在周邊的列國中散布著,進而讓相當多的國家,都瞧見了羊皮紙上的畫。但凡有名望的藝術家,此刻都聚集在奇裡乞亞的王宮,要求見到繪畫的作者。”
謝凝狐疑道:“真的假的,他們不怕這裡嗎?”
“一個孤獨的魔神是很可怕的,”厄喀德納抵著他的黑發,回答道,“但是一個愛著人的魔神,因為有了遠離仇恨的情感,能夠心軟、溫柔地對待一個伴侶,那祂的可怕之處一定會大大削弱,並且在世人眼裡,改換出不同的形象。”
謝凝咳了一聲,小聲咬著他的耳朵:“那……是我連累你了?”
“唉喲,我連累你,”厄喀德納急忙討饒,假裝他的銅皮鐵骨被人類的牙齒咬疼了,“是我連累你。”
謝凝鬆開嘴巴,躊躇地想了好一陣。
要不要答應呢?其實,謝凝自己知道,他是不適合再出地宮的,以奧林匹斯神的小心眼,指不定要怎麼報複他,或者把他當成厄喀德納的軟肋來拿捏。可人畢竟不能一直在地下生活,他太久沒有見過天空和高山,原先和空氣一般常見的,暖洋洋的太陽光,現在也成了想象中的奢侈品。
更何況,同行之間的藝術沙龍!他光是想一下,就心動的不得了,如果能和這個時代的藝術家交流溝通,那該多好啊。
厄喀德納看出了他的渴望,他低低地歎息:“多洛斯,我們之前說好的……”
“我知道,”謝凝無奈地說,“我不好出去,不然就要有危險。”
蛇魔不忍地望著他垂下的側臉,想了個折中的主意:“那麼,你或許可以與他們用書信來往,這是沒有關係的。我會讓克索托斯把他們留在王宮,空出與你通信的時間。”
這也算是個折中的辦法……謝凝點點頭,答應了。可他的內心,仍然強烈地渴望著地麵上的日常景色。
但叫謝凝沒想到的是,第一封寄來的書信,就來自一位熟悉的故人。
“……阿爾普斯的兒子,菲律翁。”厄喀德納念完來信人的名字,臉色已然黑沉了下去。
不知名的河神的不知名的兒子,為何不遠萬裡來到這裡,將第一封書信投遞進阿裡馬的大門?
更讓他心生不妙的,是多洛斯的反應。聽見這個名字,謝凝立刻站起來,眼神亮閃閃地說:“哇!這不是好漢嗎,他怎麼來了!”
“是什麼好漢呀,多洛斯?”厄喀德納慢吞吞地念出他的問題,儘量不讓語氣暴露得太明顯,“你原先是認識他的嗎?”
“是一個以前在艾琉西斯很關照我的大兄弟!”謝凝不疑有他,樂嗬嗬地回答,一不小心便說順了嘴,“多虧了他的鬥篷,我才沒……”
“原來那是他的鬥篷!”厄喀德納怒氣衝衝、雙目圓睜,蛇信在空氣中激烈抖動,醋壇子何止打翻,簡直結結實實地砸爛了一地,酸味逆著風都能飄出十裡遠,“你、那竟是他的鬥篷!”
謝凝:“……啊哦。”
完蛋,這下可惹了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