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又過了多久,終於,最後一點壓迫感與低語也消失,耳畔隻剩夜間山林又輕又細的風聲了。
“哈……哈……”
白岐玉這才敢大口喘氣,他極小心地碰了一下手機,顯示現在是22點30分。
真是一場硬仗。
他有點後悔沒帶水和食物,嘴被風吹的發裂,嗓子也乾的生疼,可他又苦笑著想,難道帶了就敢吃嗎?
一直到淩晨1點左右,黑暗中無形的陰影來來去去了好幾次。
有一次,那些令人發瘋的怪聲近到白岐玉渾身汗毛聳立,差點崩潰的起身逃跑,可正如小雲兒說的,隻要不發出聲音,它們就沒法找到白岐玉。
就在白岐玉的僥幸心理冒頭時,變故突生。
“叮——叮——”
!
白岐玉渾身僵硬如死屍,一點一點扭頭,看向身下——
手機鎖屏上,【未知號碼】發來了短信。
“你好,我是李曉傑。思來想去,還是從房東那裡討要了你的號碼,對你說聲抱歉……”
“我已經給你發送了十幾條短信,想必你一條都沒能收到。這個現象,已經持續了三個多月了……”
“現在……那個東西來了%¥#……我也……&*沒有辦法……”
手機是毫無顧忌的鈴聲大作著,一聲、又一聲,平日正常的音量在寂靜的山林中如索命的厲鬼,響亮的回響。
下一秒,狂風大作,人聲喧囂,陰影們肆無忌憚的膨脹、呼嘯,好似欣喜若狂:它們知道,主人要找的獵物,暴露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四麵八方的狂風獵獵作響,還有嘈雜混亂的低語,越來越大,越來越烈,發酵著,擴散著,幾千幾百個無意義的音節吵鬨的刻印在白岐玉發麻的耳膜中,讓人迫近瘋狂。
大腦被超載的信息流積壓的嗡嗡作響,不知過了多久,一分鐘,或者十幾分鐘,一切重歸寂靜。
白岐玉腦中名為承受力的弦,“啪”的一聲,斷了。
祂,降臨了。
身軀被無形無物的萬千肢觸包裹的那一刻,白岐玉其實已經沒有思考或者反抗的能力了。
“哭泣”也變成無需再有的生理活動。
可不知為何,他仍無法抑製的哭,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仿佛在哀悼逝去的一切,止不住的大滴大滴的流著,滴在祂緊緊包裹的肢乾上。
祂的感官告訴祂,是鹹的。
祂饒有興趣的舔了一口人類過於柔軟、毫無防禦能力的臉頰,細膩的觸感讓祂滿意的眯起眼睛。
人類的軀體實在是太小了,隻是一口那麼輕的舔舐,臉上便留下一片紅痕。
若非刻意放緩,半張臉就沒了。
為了更好的感官,祂化作人類的軀體。
赤\裸的懷抱中,白岐玉呆滯的窩在頸窩,像一滴水柔軟的伏在碗底,乖巧的讓人心醉。
祂心情極好,最末端的肢乾都在顫抖著,祂低下頭,細細的親著柔軟的唇。
祂記得在人類文化中,這是代表愛意的行為,如果人類同意,就意味著默認可以交\配了。
雖然祂不理解之前的親吻後為何仍被拒絕,但時間對祂來說是最不值錢的東西,祂不介意等。
漆黑黏膩的肢乾劃過窄腰,在白皙皮膚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紅痕,撕下布料,朝下摸去……
突然間,祂停下了動作。
鋪天蓋地、嚴絲合縫、幾近化作實質的黏稠黑暗中,出現了一個缺口。
是那個氣息與人類一致的東西。
它還在喊:“白岐玉!白岐玉……清醒一點,不要睡!不要妥協!”
不要睡。
不要妥協。
又是這種東西!!!
那些囈語,那些能把人逼瘋的漆黑肢乾似乎被極大的激怒了,渾身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暴漲,嗡嗡呀呀的積壓著白岐玉岌岌可危的理智與意識。
好幾個瞬間,他真想就這麼放縱自己回歸愚昧,回歸最原始的無知,可理智最後的屍骸死死地勒住他,讓他最後的意識無法潰散。
不要睡。
不要妥協。
你還想活。
“我……我還想活……”白岐玉的眼中恢複了短暫的清明,“我不要……”
小雲兒呼喚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
“拒絕它,讓它滾!你擁有超強的靈感……你可以做到的……”女孩短促的喘著氣,聲音如清泉洗去蒙蔽的混沌,“如果你拒絕,它就不能對你做什麼……拒絕它!告訴它,‘滾’!”
像一隻鐘被猛地敲響,白岐玉混沌空白的大腦,嗡嗡呀呀的震蕩起來。
眩暈與劇烈的頭疼中,被崩潰控製的理智奮力掙紮著。
女孩的聲音像一捧春風,吹散了陰霾。
“滾!滾!!!”
白岐玉用儘一切力氣大喊著,眼眸前所未有的清明。
包裹他的黑暗,那些令人瘋狂的不屬於常識理解的肢乾將他收緊,但他死死盯著張一賀麵無表情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請,滾。”
祂停下了動作。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白岐玉單薄的胸膛大幅度喘息著,憤恨的瞪著他,兩人四目相接,“我不願意。”
“太奇怪了,”祂無法理解的說,“你不喜歡戚戎,也不喜歡張一賀,你到底喜歡誰?這張臉、這具身體是按照人類審美觀來塑造的最完美的作品,你為什麼不心動呢?”
說著,張一賀的麵容開始融化。
冷峻的臉以令人作嘔的幅度扭曲、重塑,像肉毛蟲在皮下翻滾。
不一會兒,鼻子更加高挺,骨相更加深邃,眼眸成為深沉的灰黑,唇型也從立體變為單薄。
“這樣呢?或者這樣?”
每一張臉都完美,俊朗,可一想到皮下那令人瘋狂的褻瀆常理存在,白岐玉隻想嘔吐。
空氣凝固的檔兒,一個纖弱的身影出現在山林之間,小雲兒來了。
白岐玉看到了希望,他奮力推開尚在變化中的祂,跌跌撞撞的朝外跑去。
然後,麵上的欣喜停滯了。
那根本就不是小雲兒,隻是一條老舊的白色棉服,她一直穿在身上的那件。
而棉服上,沾染著大片發黑的血跡,預示著主人不祥的結局。
巨大心悸襲擊了白岐玉,他好像被人直直丟進了海底,水壓窒息的碾壓著他的心和肺,他無法呼吸,也無法從失聲的嗓子裡發出哭聲。
“你在找什麼?”祂的聲音從背後響起,“這個麼?”
白岐玉僵硬的轉動脖子,聽著骨骼一節一節摩擦的“咯咯”聲,然後,視線死死地盯住遠處草坪上的一點。
那是一隻臟兮兮的小刺蝟。
似乎已經死了,也似乎活著,在無止境的黑暗中安靜的躺著,像一塊灰色的石頭,與死寂的大地融為了一體。
那麼瘦,那麼小,像是從來沒吃過飽飯一樣。
白岐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去的,他脫力的跪倒在地,把小刺蝟抱起來,身上,碩大的血窟窿刺痛了他的眼。
像鋼筋直接穿透了身體,破損的臟器與血肉翻出死寂的黑。
即使它還在微弱的喘息,但誰都知道,它沒有多少時間了。
注意到是白岐玉,小刺蝟黑豆般的眼睛輕輕動了一下,濕漉漉的看向他。
它的第一句話是:“怎麼辦,我搞砸啦。”
白岐玉腦中的最後的弦,斷了。
他緊緊抱住小刺蝟的身子,顧不得尖刺紮在皮膚上,死死摁住傷口,好像這樣就能抑製住傷勢一樣。
“你不是三福姥爺麼!”他哽咽道,“你是三福姥爺啊,無所不能的大仙啊!為什麼?……這麼瘦,你多久沒吃過東西了……”
“沒辦法呀。”它說,“做好事的沒有吃的,做壞事的卻肥腸滿腦。仙家的世界也是不公平的。”
“不要死,不要……”白岐玉難耐的搖頭,“對不起,是我害的你……”
黑豆眼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悲傷。
“我已經求助了我白家祖輩的得道高仙……你……你再堅持一會兒”
尖刺下小小的身軀奮力呼吸著,它抖了抖小胳膊,很吃力的搭上白岐玉的手:“卦象告訴我,隻要你能堅持最後一晚……不要放棄,不要讓我的努力前功儘棄……”
“小雲兒!”白岐玉失聲尖叫,“你讓我堅持住,你自己呢!”
“我麼?我啊……果然沒有成仙的緣分啊……”
“不要……”白岐玉再也抑製不住淚水,崩潰的大哭起來,任淚水流了滿麵,“你彆死,我給你買最甜最大的蘋果,一整箱,一整車!我不會再食言了,你睜開眼看看我……”
淚水炙熱的灑在小刺蝟身上,它猛地抽搐了一下。
黑豆眼深深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失去供奉的仙和無人掛念的人一樣,都是世界上不被需要的東西……但,神不同,它們與我們有根本的……非常根本的不同。”
它喃喃的重複著這幾個字詞:“根源上的,徹徹底底的不同。你知道‘太陽’嗎?它們從不用在意除自己以外的事情,它們肆意妄為,無所顧慮……你要小心。”
說完,臟兮兮小刺蝟的小胳膊脫力的垂了下去,濕漉漉的黑豆眼中的光芒開始潰散,然後,像沒了電的玩偶,再也不動了。
在極大的悲傷中,白岐玉迷蒙的意識到一點,無論他如何哭泣,如何許諾,逝去的終不會再回來了。
不知何時,黑霧壟作一團,將白岐玉包裹在其中。
“噓……聽我說。”
白岐玉淚眼婆娑的抬頭,崩潰的心讓他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你想讓它活著?”
“你殺了它!你還有臉問我?!”
遮天蔽日的黑暗軀乾上,人型頭顱笑了。
“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麼如此難以接受,死亡明明是每一種生物必定迎來的結局。但是,我想和你做一個交易……”
“你答應我,我就放過它。”
白岐玉不奇怪祂會說出這種話。
他也不相信祂能讓小雲兒起死回生,不相信祂會信守諾言。
但……現在的他,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他的理智,他的思考能力已經千瘡百孔,他的大腦是過度運作又宕機後的一灘廢墟,他隨時在崩潰與步入癲狂愚鈍中徘徊。
“如果你能做到,”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遙遠的仿佛來自另外一個國度,“如果你能做到。我就答應你。”
仿佛揭開了限製,或者說,被愚弄的憤怒與獵物逃不過掌心的愉悅,“祂”不再收斂自己。
白岐玉失去所有的力氣,墜落在被黑暗籠罩的大地上。
身下冰冷、潮濕、又柔軟,像是落在了一片黏稠的油脂上,不知道是未乾的泥地還是彆的什麼東西。
那些無形的陰影,凝做萬千隻滑膩的、超脫常理的肢乾,將失去反抗意識、被絕望與痛苦折磨的麻木的人類攥緊於無窮止的惡意中。
人類頭顱模樣的首垂下來,那麼溫柔又愉悅的細細密密的親他。
親滿是淚水的、蒼白細膩的臉頰,親失去焦距的漂亮的眼,還有小巧可愛的耳垂和唇。
這是祂無上的戰利品。
祂的舌長的離奇,卻意外的柔軟,表麵是肉芽般柔軟。掠過口腔時,是非常獨特的觸感,引發白岐玉生理性的戰栗。
有力的千百隻肢觸牢牢箍筋他,有那麼一瞬間,白岐玉產生了自己被愛著的錯覺。
就這樣吧。
白岐玉腦中一片空白的想。
比死了好。
比害死彆人好。
下一刻,他被什麼東西刺破了。
內部傳來奇異的酥麻感和沉醉感,像一針嗎\啡,讓人情緒飄然欲仙。
他知道,自然界中高等生物在交\配時會分泌的麻醉物質,目的是防止雌獸因痛逃離,順利完成交\配。
白皙的身軀在嘈雜囈語與瘋長的黏膩肢體中繃緊,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破碎人偶,接受了陰暗的擁抱。
在那一瞬間,白岐玉終於看清了“無數手臂”的真相。
那隻是黏質般的流體對自然造物的低級模仿罷了。
從來都沒有手臂,也沒有萬千個人在胡言亂語。
它們隻是祂的一個“細胞”,一塊“軀體”,一個“仿生發聲器官”,是惡意化作實質後對地球生物的下流褻瀆。
而這些他自以為“龐大”的,“鋪天蓋日”的身軀,也並不是祂身軀全部,隻是一塊“器官”,一片“投影”罷了。
就像“太陽”。
他怔愣的想。
隻是“存在”於那裡,就能給予一整個星球生物的恩澤。
但同樣,隻是“存在”於那裡,就能灼燒殆儘不知死活的生物。從狩獵-采集時代就被推崇於至高信仰的神祗們,其實從不是仁慈的。
它們隻是“存在”而已。
——
與此同時。
滬市方向入魯的國道上。
高速行進的黑車內,一位斂目養神的鶴發老太,猛地脊柱抽搐了一下,纖瘦的手掙紮了幾下,隨即平靜下來。
再睜眼,她雙目眥出:“竟然是三福小子!趕車人,再快些!”
“是!”
她緊緊地握著手機,上麵,滿是來自同一人的未接來電。
不祥……極端的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