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太奶深深歎了一口氣,安慰道:“放心睡吧,不要怕,你是安全的。”
“但是……”
“你身上沒有被附身的痕跡,隻是被‘纏上’而已。老太我不敢稱出馬第一人,但齊魯這片地兒上,敢在靖宗爺手下搶人的妖怪還沒生出來過。”
“……真的嗎?”
在羅太奶再三保證下,白岐玉勉強的停止了恐慌與淚水。
想起秦觀河身上的仙家對“靖宗爺”畢恭畢敬到堪稱“恐懼”的模樣,白岐玉心有所感,朝莊嚴巍峨的巨幅點名簿上看去。
那道位於正中、威儀萬千的巨型“神名”的身份,答案呼之欲出。
靖宗爺……是靖德市的守護神麼?
白岐玉之前查過資料,說五路大仙性格各異:黃皮子愛說大話,胡仙傲慢矜貴,白仙避世寡言,柳仙陰鬱偏執,灰仙狡詐自私。
除此之外,不同仙家附體的“反應”也會根據弟馬的修行、仙家的道行等因素有所迥異。
秦觀河身上的,儼然是愛說大話的黃仙了;羅太奶身上突然出現、說過兩句的,應該是陰鬱偏執的柳仙,但……
靖宗爺會是什麼呢?
白岐玉思來想去,也無法把靖宗爺與五路大仙中的誰對上號。
韓嫂將白岐玉引到一間朝陽的房間,裝潢雅致幽美,類似民宿。
如果不是親身來過,很難想象破敗的城中村裡,竟有羅太奶這一仙堂般的神聖之地。
可惜白岐玉身心皆疲,無心欣賞房間,沾枕入睡。
他又夢見他被人綁架了。
這一次,他被裝在了尼龍口袋裡,身體隨著袋子深一步前一步的晃動。
似乎綁架他的匪徒正抗著他行路。
漆黑而窒息的幽閉感讓人發狂,他想掙紮,想尖叫,可渾身無法動,也因驚恐發不出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一小時,或者十小時,尼龍口袋終於被放置在一個平坦的地方。
這裡很亮。
亮到燈光可以滲透厚重的布料,照的人眼疼。
而在見到光亮的一瞬——
萬千張扭曲的笑臉一擁而上,把他肢解。
野獸般貪婪肆虐的尖笑著,每個人手中都拿著刀。
砍刀、菜刀,甚至拿著鋸齒駭人的電鋸,然後刺在他身上。
像舉行殺\\戮比賽般,他們毫不顧忌他的痛苦,任由汁液濺射滿臉、滿地,空氣中滿是甜膩膩的腥味。
太痛苦了,太絕望了,他做錯了什麼嗎?
白岐玉想哭,想崩潰,可由於是在夢中,他甚至闔不上眼。
待酷刑結束,他又眼睜睜的看著人們把“戰利品”一樣的殘肢斷臂帶走。
甚至意識也被分屍為成百上千的小份,他隨著強盜們的視角,看著施害者賺的盆滿缽滿、過上上流生活,甚至漂洋過海,逃脫懲罰。
而他,不能動,不能言,永生永世被困在粉碎的肢體中。
“不……不,救我,救救我……求求你……”
口鼻間全是甜膩膩的腥味兒,是從他身體裡淌出來的生命的液體。
甜得發膩,甜得讓人發慌。
他要死了。
【你在哪?】
白岐玉無意識的喃喃:“誰都好,救救我吧……”
【告訴我,你在哪……】
【我找不到你了……】
正要脫口而出“羅太奶”時,白岐玉猛地清醒了過來,心想差點被騙得著了道。
兩個聲音正在他床邊吵架,亂的人心煩,什麼“瞞我到什麼時候”,“你們究竟在搞什麼”之類。
夢中奔湧而出的淚水迷蒙中,抬眼,竟是厲濤歌和他妹妹厲溪鳴。
那日歐包店驚鴻一瞥的時髦俏麗的女生,今日一身汗製祭袍,藏藍底白鶴紋,端的是威儀神秘。
姣好的五官沒有化妝,額頭、眼角、眼下,都用油彩塗抹了形狀奇怪的紋路,有種獨特的出塵美。
與傳統漢服不同,她的裙擺短到膝蓋,露出高高束起的褲腳和形狀怪異的長靴;左手握黃銅手鈴,右手捧著一隻燃燒的白燭,似乎將進行什麼法事。
白岐玉瞥到,與羅太奶不同,厲溪鳴的十隻手指並未紋有怪異神紋,而是在整個手臂,紋著密密麻麻的滿文模樣的成片經文。
注意到白岐玉醒來,二人終於停止了爭吵。
厲濤歌快步朝床頭走來:“你不把哥嚇死不舒服是不是!要不是為了攔住我報警,我妹妹還瞞著我你在這!”
白岐玉也不知道厲濤歌被蒙在鼓裡,
不過就算知道,他也會選擇繼續瞞下去。
“我……”他求助的看向厲溪鳴,“你問問厲小姐?”
被點名的漂亮女生挑了挑眉:“‘無神主義者’被蒙在鼓裡不是理所應當麼?”
“你!”
厲溪鳴拔高嗓門:“什麼你不你的?告訴你,你能幫上忙?彆他媽在這添亂了!人家好不容易睡個安穩覺,你大聲喧嘩很了不起麼?”
“我添亂?”厲濤歌覺得不可理喻,“一聲不吭的把人帶走,知道我聯係不上是什麼心情麼!”
“那你知道幾年前多寒奶奶的心麼!你不知道!”厲溪鳴冷笑,“又想報警是吧,你去報啊!把我們一整家子全抓進去,把你的朋友也害死!”
厲濤歌一怔,不知道哪句話戳到了他的痛處,竟失了聲。
見狀,厲溪鳴似乎也有些後悔口不擇言。
她咬著牙背過臉去,許久,擺了擺手:“我……我先去忙了,仇仙討陰債鬨得孩子快燒死了,你可耽誤不起。”
“小溪!”
可厲溪鳴置若罔聞,逃一般離開了。
女生韻律獨特的步伐消失,房間又安靜了下來,床上的人與站著的人複雜的對視著,相顧無言。
一覺醒來,白岐玉的臉色沒變好,甚至更糟了。
他虛弱的靠在床頭,深深窩在被子與枕頭裡。沒到十月的初秋室溫在十度左右,他蓋著厚重的羽絨被,竟不覺得熱。
無論哪個熟人看到現在的白岐玉,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並懷疑他罹患了重病。
厲濤歌蹲下身子,用手背去探白岐玉的額頭,被冰涼的溫度刺了一下。
“這麼涼……冷麼?”
白岐玉搖頭:“沒什麼感覺。”
厲濤歌還是去找了個熱水袋,從飲水機接了開水,不由分說的塞到他被窩裡。
他又倒了杯熱水,請抿了一口試溫度,才喂到白岐玉嘴邊。
白岐玉不太適應被親人以外的人喂水,不自在的用手去接。
“……謝謝,我自己喝就行。”
白岐玉是真的不想把厲濤歌牽扯進來。
今兒是周一,他本應去上班,與美術同學們談笑風生,繼續做他的美術大牛。
可麵前的男人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沒被摩斯固定的自來卷淩亂垂下,工裝褲褲腿還沾了雜草和土漬,衣服再破點就成新一代犀利哥了。
這樣不顧形象的厲濤歌,白岐玉記憶中從未見過。
他一定找了白岐玉很久,仍開口第一句是關心他,隻字不提白岐玉給他添的麻煩。
這讓白岐玉心情非常複雜。
感激,內疚,又後悔。
默默地喝完一杯水,厲濤歌取過空杯子,又給他去接水。
看著男人高大的背影,白岐玉沙啞的開口:“抱歉,我不知道羅仙婆是你奶奶……不是有意隱瞞的。”
厲濤歌示意他再次把水喝下,歎了口氣。
“那天你給我打電話,我都沒聽出你的痛苦……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酒店計劃失敗了?”
白岐玉垂著頭:“不想再牽扯你進來。”
“小白,”厲濤歌嗓音有些啞,“你可以更多信任我一些的。”
說著,他把白岐玉露在杯子外麵的手包在手裡,用寬厚的手掌暖著。
自從之前的那個縈繞著“臟話男士”香味的懷抱後,厲濤歌總是熟稔的動手動腳,似乎共享秘密會讓人的關係不由自主的貼近。
白岐玉不太喜歡被觸碰,可厲濤歌的話……
他垂下眸子,盯著男人有力的大手,沒有掙紮。
“不是不信任,是太信任才這麼做。”
厲濤歌打斷他:“如果是我被牽扯進來,你會幫忙嗎?”
“會。”白岐玉不假思索。
“那不就完了。為兄弟兩肋插刀不是很正常嗎?”
“這不一樣……這不是幫忙就能解決的事情。”白岐玉搖頭,“我活到現在是僥幸,我不能拿關心我的人的生命去賭。”
祂的目的是與他交/配,所以他才苟且活到現在。
戚戎沒被殺掉已經稱得上奇跡,一想起前天的驚魂夜,白岐玉就忍不住後怕:他差點害死戚戎。
而現在,怪物的目的已經達到。
自然界中,雄獸對□□過的雌獸都有多少占有欲,白岐玉不敢想這個節骨點上再加一個厲濤歌會發生什麼。
但厲濤歌笑了——
“怎麼就要死要活的了?我奶我妹這麼強,我多少也靈感超脫常人吧?”
“說不定這是個讓我‘三年已到,龍王歸來,成為出馬仙步入人生巔峰’的契機呢?彆青春疼痛文學了組花,多大點兒事。”
白岐玉鼻子有些發酸。
“甚至……我總覺得我也該朝你道歉。如果我不這麼自欺欺人,早日發現你找的‘羅太奶’就是我奶奶,或許,你就不會遭受這麼多了。”
麵前的男人一笑起來,總有一股玩世不恭的痞氣。
他的眼睛狹長卻瞳仁極黑,認真看人時,仿佛燃動火焰,熱烈而深情的將麵前人包裹。
他擁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輕而易舉的把樂觀感染給彆人。
白岐玉定定看了他一會兒,二人目光相撞,最後,忍不住一齊笑了起來。
白岐玉想,住在羅太奶這,依托羅太奶辦事,想避開厲濤歌也不可能了。
他又想,既然太奶能保他一個外人,厲濤歌的安全想必也不用愁。
這樣想著,他對於牽扯厲濤歌進來的自責感,稍稍淡去了一些。
“好了,現在有你奶奶幫我了,總能放心了吧……”白岐玉心裡暖暖的,也有了力氣想彆的事情,“現在幾點了?”
“剛十一點。哦對……你不用擔心工作,我早上一起請了咱們兩個的假。”
“戚哥沒說什麼吧?”
厲濤歌壞壞的一笑:“嘴上沒說,肯定心裡嘀咕我為什麼幫你請假呢。當然,我暗示了一下咱們在一起。”
想到周日一彆後,戚戎聯係不上他,會有多焦急,白岐玉的心底便升起內疚。
可……暴風眼中的人,不能再加了。
“還沒問,你手機呢?”厲濤歌轉移話題,“戚戎那狗人說也聯係不上你。要不是我請假及時,他報警速度他媽的比我還快。”
白岐玉失笑:“我就失聯了一天……不至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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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含糊的講了自己在深林裡被轉移到這、手機沒了的事兒,當然,隱瞞了他被怪影脅迫的事情,隻說那東西似乎要找人“交/配”。
厲濤歌一愣:“交/配?等等……我有點頭緒了!”
他說,克蘇魯神話中,以“交/配”為目的接近人類不多。
畢竟存在客觀的生殖隔離,且對於大部分神或眷族來說,人類並不符合的審美觀。
但如果單純以“繁殖”為目的,就能篩選出不少了。
“例如三柱神之一的莎布·尼古拉絲,著名的‘萬物之母’,‘黑暗豐壤之神’,‘孕育萬千子孫的森之黑山羊’,就是繁殖與生育之神。”
“三柱神?”
厲濤歌解釋道:“你就理解為這個體係中最牛逼的三神,當然,阿撒托斯除外……阿撒托斯是宇宙的創作者,萬物萬神的父。三柱神是他降生的。”
“哦哦,類似於希臘神話中的卡俄斯,希伯來的上帝?那三柱神相當於卡俄斯生出的三大原始神?”
“對……隻不過更邪惡、更無序,更無法揣度的多。”
厲濤歌解釋道:“莎布有點類似於……地母蓋亞和愛\\欲神厄洛斯的集合體。所行所為皆為‘繁殖’。克蘇魯體係中一半多的外神都是祂生的,繁殖力強到什麼程度呢,像人類這種等級的螻蟻,看一眼可能就懷孕。”
“等等……”白岐玉忍不住打斷他,“我遇到的似乎是男的啊……”
厲濤歌否認了他的僥幸心理:“性彆是狹隘的、低級的、無法完成自我繁衍的生物才有的二級判定,對於至高支配者來說,是不存在性彆的。”
“外設《偉大之潘神》中,莎布的化身就是一位半人半羊的男人。相傳,他會在人類中選擇繁殖力頑強、能誕生優秀下一代的個體,與其交|配。”
厲濤歌打開手機尋找資料,頓了許久,說道:“完了,我怎麼越看越覺得……像。”
他從微信傳了幾張圖片給白岐玉。
“……一團此起彼伏的膨脹黑霧,霧氣的肢觸狀若身體器官……黏滑的黑色觸手,扭曲的短腿,腿末端類似家畜的黑色蹄子……每一刻,每一秒,祂都在繁殖、孕育,所到之處會降生黑山羊幼崽……”
厲濤歌念不下去了:“媽的,這也太邪門了,怎麼感覺……”
白岐玉腦中嗡鳴作響。
單是看到那邪異陰暗的圖片,聽到厲濤歌的描述,他便感到極大的不適。
胃中嘔吐感不住翻滾,夢中漆黑黏膩的觸手,似聚若離的翻滾的黑影,還有萬千隻扭曲揮動的手臂……
神話往往是不同人觀測的片段信息,在極端恐懼的情況下,看花眼或描繪有誤很正常。
越看,“祂”的形象就越與“莎布”重合。
“先彆說了,”白岐玉緊緊閉上眼,“有沒有講到碰到了它,該怎麼辦?”
厲濤歌聽到他的聲音在抖,趕緊安慰他:“你先彆慌!我覺得外貌相似就是個巧合,你遇到的必不可能是莎布·尼古拉絲。”
“首先,三柱神不是一般外神古神之類,它們的身軀最小的也龐大如幾個宇宙,地球對他們來說就是個玻璃球兒,你會關注玻璃球上的塵埃嗎?”
“而且這些玩意兒的時間觀念不是以人類的尺度測量了,一睡就幾百萬年,清醒的概率遠低於沉睡的概率。”
“再者,召喚三柱神需要付出極大極惡的代價,至少得是千人坑、活祭之類,還他媽的不一定成功。”
“而且就算召喚成功,至高的永恒存在也無比傲慢,最多降臨幾個眷族,不會親身來的。比如召喚莎布來的往往是幾隻黑山羊崽子。”
“退一百萬步講,如果真是三柱神降臨,彆說你完好無損的活到現在,一點都沒瘋了……且不談召喚者們瘋的瘋,潰的爛,成肉泥的成肉泥……整個地球估計都不複存在可,咱倆也不可能在這裡侃大山了。”
厲濤歌這一番話說的誇張又好笑,白岐玉知道,他這是在刻意逗笑自己。
但不可否認……他的邏輯一點沒錯。
像三柱神這般毀天滅地至高無上的存在,怎麼會在一位渺小的人類身上花心思呢?
如果真是祂們降臨,隻要一眼,白岐玉估計直接精神錯亂,化作混沌肉泥,成為養料了。
想到這,白岐玉多少恢複了理智:“那,你的意思是……”
“我有兩個想法,不知道對不對……第一種,你遇到的那玩意兒最多是個莎布的眷族:黑山羊幼崽。”
“關於黑山羊幼崽的資料記載不多,有地方說它擁有類莎布的形態,但更小、更接近生物形態的多,起碼不會一眼讓人精神錯亂。”
“黑山羊幼崽在不少遊戲動漫裡作為boss出現……我看看,子彈和液氮槍能對付。”
白岐玉苦笑:“就算能對付,怎麼搞到槍或者液氮啊?”
“彆急,”厲濤歌說,“與另外一位全知全能、知曉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尤格·索托斯不同,莎布及其眷族有個不成文的特點:愚鈍。”
“愚鈍……?”
“對,就是你想象的‘愚鈍’。對於它們來說,存在的意義就是繁殖,永恒不停的繁衍。”
“你就理解為它們這個種族進化時全點了‘繁殖’,理智、智慧全不需要。比較好糊弄。COC跑團裡,遇到黑山羊幼崽,最好的方法就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走?
走到哪兒去?
去酒店,去遠離那個家的天柱峰區,甚至方氏祖墳……
有一次成功過嗎?
不知為何,他總能找到他,就像船駛向錨點……
白岐玉深吸一口氣:“你說說你第二個想法。”
“第二個想法是……我們或許被‘交/配’帶偏了,它根本不是莎布眷族。因為它非但不愚鈍,且擁有的智慧不低於、甚至淩駕於我們。”
這個意思就是說,尚且無法從目前信息得出有效結論。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次熄滅。
不過,能得出這些信息也算一種變相的安慰:他們招惹的,或許並不是“人定不能勝天”的克係的東西。
不然彆說羅太奶出手,全球的靈媒加起來可能都沒用。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白岐玉勉強的轉移話題:“……能把我從臟東西手中搶下一條命,太奶真的很厲害。”
見他不想說,厲濤歌也努力的附和他:“不是我誇張,我妹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奶奶的名諱已經如雷貫耳了,家裡經常來各省聞名而來的香客,甚至一些耳熟能詳的官員、明星,還有外國佬。”
白岐玉是切身體會過羅太奶的神能的,卻不清楚是羅太奶太強,還是出馬仙都如此神通廣大。
現在想來,羅太奶絕對是出馬圈子裡的領軍人物之一。
怪不得找老馬牽線時顯得那麼為難,最後還隻搞到秦觀河的名片。
從相處來看,羅太奶不是勢利眼,可人的精力和時間終歸有限,就像這次,羅太奶能幫忙,估計一是因為小雲兒求救了羅太奶堂口的白仙前輩,二是事態嚴重。
白岐玉感慨著,突然好奇一點:“不過,你奶奶如此聲名昭著,你為什麼一直不信?”
“一葉障目吧。”厲濤歌說,“我初中那會兒……我和你說過,被嚇壞了,從那時候起,就對很多帶玄學因素的東西特彆抵觸。”
“當你不想接受一件事情的時候,你的思維和行動會拚儘一切努力讓自己不去信。我爺爺退休前一路做到區長,我就一直騙自己那些人是找我爺爺蔭蔽的。現在想來,都退休那麼多年了,誰還會找他呢。”
“但是你不信這些玄學秘術,為什麼喜歡研究克蘇魯等神秘學?”
“大概是因為……”厲濤歌想了想,“因為太可怖吧。”
碾壓式的、純粹的毀滅,比天災還要無從抗衡,甚至連形與像都不能被感知與直視,如果克蘇魯的神真實蘇醒,這個世界就離顛覆不遠了——
由此反推它們是不存在的,是虛擬造物,反倒有趣、可娛樂化起來。
白岐玉總結道:“逃避現實。”
“誰說不是呢?”厲濤歌哂笑一聲,“但沒想到……這不是一個二擇一的選擇題。”
厲濤歌不想再探討讓二人都難受的話題,聊起了彆的事情。
“前兩天,我看了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是關於這個世界的‘本質’的。”
“作者認為,世界確實是被‘創造’的。被上帝、盤古,亦或者其他體係的最高神,那些高維生物之類……總之不是自然產生的。”
“他提出了幾個很有意思的論點,來證明世界中充滿了‘被創造’的痕跡……”
白岐玉對這種話題沒什麼興致。
在他看來,就算真的撞了鬼,老天,也不能解釋說世界就是鬼神創作的吧?
或許是心理承受力實在需要一個安慰,他更願意相信為鬼是更高階的生物,也不想相信“創造論”。
但看著厲濤歌有大聊一番的勁頭,白岐玉勉強附和:“比如?”
“你知道觀察者效應麼?”
“大致知道。就是說測量一個物質的某種參數時,隻要產生‘觀測’這個行為,就一定會影響它的狀態?例如,老師觀察學生的學習,觀察這個行為本身就會影響結果。”
說著,白岐玉皺眉:“不過,我記得在經典力學範疇裡,學者們是拒絕這個理論的。”
反對派的學者認為,參數的本質是可知的,隻要摒除誤差,運用正確的觀測手法,就一定能得到精準結果。
如果不能,就是手法的問題,而不是觀測本身的影響。
比如剛才那個例子中,老師可以不告知學生‘觀察’,而是偷偷用監視器來觀察。
厲濤歌點頭:“但是你也說了,是‘經典力學’範疇內。”
“當測量尺度小到一定範圍,也就是進入‘量子力學’後,物質的性質就變了,好比蘋果這個個體和蘋果上一電子所遵循力學開始相悖,牛頓三定律不再暢通無阻,觀察者效應的得以應驗……”
“總之……諸此種種,你不覺得很像‘遊戲’和‘代碼’的關係麼?尺度小到基礎單位時,‘創作的痕跡’便會露出馬腳。事物暴露出真實的性質。”
兩人天天與研發軟件打交道,即使都不是程序員,也多少懂一些代碼的原理。
“好比剛才我說的‘觀察者效應’,像不像‘zyupadting’?”
LazyUpdating是計算機行業的術語,有翻譯為懶加載、後加載,更好理解的翻譯是延遲加載。
粗略來講,就是軟件在“真正”需要數據的時候,才“真正”執行數據加載操作。
例如開放世界的遊戲裡,角色站在山坡上俯瞰的山腳的風景是模糊的,看似有,實則隻加載了最基本的框架——這不算真正需要數據——隻有角色真正走到山腳,遊戲才會加載細節。
“懶加載”機製的本意,是為了避免無謂的性能開銷而提出來的。
如果世界是自然存在,為何需要“節能”?
“還有,為什麼宏觀世界豐富多彩,但是基本微觀粒子卻都一模一樣?像不像圖片豐富多彩,但像素本質是色點?”
“光速又為什麼還會存在上限,因為機器運行速度有限。為什麼有普朗克常量,因為數據精度有限……那麼,自然界存在這個機製的目的,是為了節能,還是為了遮掩過多不必要的信息量,來保護人類呢?
如果一個人切實的走進了“被模糊的地圖”,他會發現……
色彩是像素。
光在緩慢沿設計好的程序演算。
演算精度是普朗克常量……
這些人類肉/體已然無法承接的信息量,會一瞬將他壓垮。
是的,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