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賭約(1 / 2)

撞邪 Aegis 18188 字 10個月前

祂來了。

房間仍是明亮的,氤氳熏香、昏沉的床頭燈……每一處光都波瀾不驚,但白岐玉就是感覺得到,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針紮似的壓迫感幾近要把人逼瘋。

被子下的手狠狠攥緊,用疼痛感抑製顫抖。白岐玉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讓自己聽上去沉著冷靜。

“我們這樣沒意思,真的。我也就算了,還要加上我周圍的人……”

他輕輕搖頭:“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風聲掠動,線香星點般的火頑強的明滅。

“我也不明白。”祂很緩慢地說,“為什麼你一定要這樣。”

隨著開口,祂終於現形了。

祂像人影,但也沒那麼像,是模糊的,不可名狀的,難以以人類想象力和感知力揣度的真實。

從各個物件的影裡,從房間的頂與地裡……

祂像一麵巨型的玻璃罩,或者膨脹的無數夢魘中見過的黑影,靜靜地垂下身子,看著被包裹在渦旋中心的白岐玉。

白岐玉垂著頭,努力不去與祂對視。

但即便如此,發自本能的——生物鏈底端遇見頂端捕食者的恐懼——是無法掩飾的。

他瘦削單薄的身子如寒風掠動的落葉,抑製不住的顫抖起來。

“不裝了?”他壓抑牙齒的打戰,“這就放棄了?”

許是沒料到白岐玉說這個,祂短暫的頓了頓。

“我一直在尋找你喜歡的模樣,”祂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沒能找到。”

還誰的模樣?白岐玉在心中嘲諷的笑了,如果真說了誰的名字,不亞於謀殺。

“我沒有喜歡的人。”他不動聲色地說,“但我喜歡的是人……人型就夠了。”

許是他乖巧的模樣起了作用,或者上次成功交\\配的精力讓祂愉悅,認定了白岐玉已經臣服,祂竟聽從了白岐玉的話。

不可名狀的黑暗扭曲、縮小,最終成為了一個“人”的影。

高大的人影站在床頭。

像任何一位探病的人一般,安靜的垂著頭看他。

“如你所願。”

如果不知道暴虐而不容置喙的本性,現在的祂看上去甚至有些溫順、有些愛他的意味。

這讓白岐玉不可避免的想起張一賀。

想起那天晚上,他們在淩晨三點的廚房裡聊天。

吧台上垂下鈴蘭狀的玻璃酒杯,倒影綽約曖昧。

他問他要不要喝水,說“人不喝水就會脫水”。他還嘲笑他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看到他沒穿拖鞋,張一賀又溫柔的摸著他的腳,給他套上厚厚的毛巾襪,說“天寒了”。

……

都是假的……

白岐玉狠狠閉了閉眼,忍住了淚意。

用謊言築基的好感,自始至終都是空中樓閣,一分一秒都不能相信。

他很想問“為什麼是我”,又想問“偽裝張一賀的時候你到底有幾分真實”,可他都忍住了。

最後,他對上靜靜等候他開口的人影,說:“來賭吧。”

“賭?”

似乎聽到了極其好笑的話,祂的聲音顫抖起來。

四麵八方的超脫常理語序混亂又自成邏輯的萬千低語吵鬨著此起彼伏,蟄伏的細碎黑暗在嘲諷的膨脹,帶來極端的恐懼與顛覆感。

這些自然界不該存在、人類認知力無法分辨認同的異狀,無時不刻不在蠶食白岐玉的意誌力。

如果理智有一條線,一旦越過就會徹底崩潰,他想他不止遊走邊緣。

他即將邁過那條線……

堅持住……

不能瘋能不不不能瘋不能不能瘋瘋瘋……

不能。

還不能瘋。

“我們,做,最後一次的博弈。”

他顫顫巍巍的抬起手,在極端的恐懼與幻覺中,一下,又一下,隨即緩慢但堅定地打著手勢。

自7歲後能開口說話以來,啞語已經成為了不必要的生存技巧,塵封在記憶深處。

奶奶告訴他,人生之路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段一段的。

“你會說話了,小岐。”奶奶溫柔的說,“你的下一段人生就要開始了。”

“忘記手語吧,再也不要用了。這樣,你就再也不會被人以有色眼鏡看待了。”

餘下的17年,白岐玉一直在努力擺脫“特殊人群”的陰影。

用喉嚨發聲,與所有人類一樣……他終於是完整人了。

生活蒸蒸日上的平穩運轉,他以為這一秘密會永遠塵封。

而現在,他親自撕開封鎖痛苦的鎖鏈,重拾無聲的語言。

因為他失聲了。

他太害怕了。

他怕一張口,無法控製打戰的牙齒會咬斷舌頭,崩潰的嘶吼決堤,搞砸一切,淪為異端的雌獸。

此刻,17年後,再一次,纖細漂亮的手從生澀到流暢,比劃出一個個詞語。

“你看不起我,我知道。你看不起人。”

“那麼,如果這一次,我在你看不起的螻蟻的協助下逃脫了,你便不再追我。相反的,如果我失敗,你想怎麼對我都行。”

“最初既然以人類的身份接近我,你期望的應該是一個乖順聽話的玩具,像你萬千信徒一樣以你為主。不然,你大可不必大費周章。”

祂許久沒有出聲,白岐玉繼續緩慢的打著手勢。

“對於你來說,這是一個99%勝率的賭局。近乎於我在負隅頑抗的投降,你沒理由拒絕。”

“……你已經得到我了,我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的,不是嗎?但是……您是通情達理的,通曉萬物的,您應該知道,人類對於配偶都是溫柔、聽從,互相尊重的。”

祂意義不明的重複這幾個詞:“溫柔、聽從、互相尊重……”

白岐玉見有戲,繼續說:“我並不是渴求至高無上的、無所不能的您這樣對我,我懇求您屈尊一次,可以嗎?”

或許,白岐玉溫順的態度取悅了祂,空氣中極端的壓迫感散去了。

白岐玉用餘光瞥了一眼窗前,人影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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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能開口說話了。

他柔下聲音:“求求您,可以嗎?”

“如果一開始你就這樣,”祂的嗓音聽不出情緒,“我便始終是溫柔的……你希望的模樣。”

“您現在也是溫柔的,”白岐玉輕輕的說,“昨天晚上,您也沒有弄痛我。您知道,我……我是配合了的。”

親口提及無邊恥辱的、將他釘入深淵鮮血淋漓的遭遇,他幾乎要窒息,心撕裂般的痛。

像被趴光了衣服,丟在人來人往的主乾道上,任陌生人、熟人唾罵嘲諷。

那些聲音嗡嗡呀呀的,每個都在訴說他的肮臟、汙穢。

可他知道,這句話,是他最大的底牌。

強迫才獲得交\\配權的雄獸,最渴望看到的,就是被征服的雌獸的順從與馴服。

他孤注一擲的賭,奏效了。

“可以,”祂說,“但賭輸後,你不要再拒絕我的要求。”

“還有我周圍的人……懇求您放過他們。我並不喜歡他們任意一個。”

連帶的條件對祂來說本就是無關緊要的,祂沒有猶豫便同意了。

黑暗如潮水般來,又如潮水般退散。

房間恢複了燈明幾亮,線香細細的煙霧重新縹緲起來,牆上的時鐘重新走動。

其實秦觀河的離去隻有幾分鐘。

他打了一個電話,與警局的香客溝通完,便快步歸來,一推門,看到的就是這幅光景:

白岐玉像罹患重難,麵色慘白如紙,冷汗與淚水交織一片,蜷縮在床上,像破碎的一隻小碟。

這樣淒慘可憐的模樣,理應讓人產生憐憫的情緒,可不知為何,視線一接觸到白岐玉泛紅的眼角、顫抖的眼睫,還有抬起眼皮投來痛苦的漆黑眸子,秦觀河腦中便升起了異樣的、無法言說的汙穢欲\\望。

他真美啊……

水中人靜靜趴伏在水麵與灘塗的交界處,白皙到刺眼的皮膚與妖冶昳麗的容顏……無處不在誘人犯罪。

……

修行之人不該產生汙穢思想讓秦觀河一瞬就意識到自己障住了,默念十幾遍上方語法決,才清醒過來。

想到剛才的失態,他便不與白岐玉對視。

白岐玉細弱的說:“得到答案了?”

“確實沒有警力派去老國土局宿舍。”秦觀河偏著頭坐下來,“而且,案子正在轉交。”

“怎麼說?”

“鑒定給出報告,認為兩具屍體的DNA並非三樓東戶的租客,而是一年前失蹤的兩個外地遊客。”

秦觀河深吸一口氣:“更詳細的涉及保密……不過總的來說,三樓東戶的人按照失蹤處理了,明天就能看到各媒體的尋人啟事了。”

說著,他像是坐不住般,朝飲水機走去,給白岐玉接了熱水,又加了蜂蜜,偏著頭遞給他。

“這樣啊……”

沒有因為他造成死亡,是好事。

白岐玉腦子裡想著事情,沒注意到秦觀河的異常。

他慢慢抿了幾口蜂蜜水:“你去找羅太奶吧,我想,她那些……突如其來的事情,應該差不多了。”

秦觀河一愣:“怎麼說?”

“去吧,”白岐玉不再解釋,像易碎的工藝品一樣閉上眼睛,“這兩天,要麻煩您們了。”

五分鐘後,秦觀河在羅太奶的主祭室得到了答案。

像蝗蟲般突然從全國各地湧來的自稱“複發”的香客們,又一一自稱“感覺好多了”,症狀肉眼可見的輕微下來。

即使有香客和家屬不放心,要多待幾天觀察,也已經輕微到學徒接手的地步。

而且,無論起初症狀嚴重或細微,無一有生命危險。這其實非常離奇,因為有些人發現的較晚,已經在ICU被醫生下了死亡通知書了。

事到如今,誰都能看出,這是一個挑釁。

祂在借患者之口,展示祂的能力、傲慢,甚至“仁慈”。

燭光搖曳下,羅太奶斂目正襟危坐於香案後,神色不明。

秦觀河、厲溪鳴,堂口的十幾個弟馬侍奉一旁,均麵色陰沉如水。

許久,秦觀河長長倒吐一口冷氣:“或許……我們真的惹上了不該動的東西。太奶,我們……”

羅太奶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她緩緩睜開眼睛,蒼老眼眸卻清澈如稚子,倒映著星點躍動的火光。

“一年前,不,一年半前,我在無相方丈處修行時,他便勸我停手。第二夜,寶泉寺崩塌,供奉的三尊佛像裂成千塊,我便知道,靖德市來了個大家夥。”

“一年前……”秦觀河驚呼,“您說的,道口市中心立交橋那一次?”

羅太奶滄桑的眸子流露出短暫的悲慟:“是。這也是自那之後,我一直在追尋‘公路’類案件的原因。活到這我個年紀,最害怕的,你知道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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