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賭約(2 / 2)

撞邪 Aegis 18188 字 10個月前

“弟子不知。”

“我向來不怕無能為力。人的力量終歸有限,生命中不可作為之事十之八\\九。怕的是明明可以,卻沒有去做。”

“對於你們這屆弟子的資質,我是無話可說的。但是……老身想死嗎?不想。可不想死,和怕死,是兩回事。”

“不要再說了,走吧,去找姓白的小兒。”

羅太奶伸出一隻手,秦觀河感觸頗深的將老人扶起到一旁輪椅上,如果有人在這,一定會驚異萬分:羅太奶竟是下半身癱瘓的!

但輪椅聲平穩的滑過長廊,滑過百子岩畫圖的禮堂,到了白岐玉下榻的居室外,羅太奶又顫顫巍巍的下了輪椅。

“靖宗爺……”她的喃喃微不可察,“靖宗爺啊……命中的五弊三缺,老身所犯的,究竟是哪位啊……”

有暗風湧過線香嫋嫋的白煙,似乎在回應呼喚。

她推開門,仿佛一隻籠子被打破,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海腥味潰散,新鮮空氣湧入。

白岐玉心有感應的抬頭,正對上羅太奶的複雜的神情。

那雙慈和的眼中,盤桓著微不可察的悲哀,白岐玉看不懂。

他輕聲朝太奶問好,開門見山。

“青島……的照片,已經拿到了。”

三人移步主祭堂,在端坐上空的數十神像中,白岐玉打開了手提電腦。

在點開第一張圖片的那一刻,所有靈感達到一個闕值點的人,均不約而同的感覺到了什麼。

是什麼龐然大物、亙古存在的汙穢所掠過時,經過再久時期,也無法消散的磅礴惡意。

而在這一刻,心中存在感極強的“汙穢感”,讓所有人都清楚的意識到,他們無法再回頭了。

因為,但凡與這片汙穢稍微有牽扯的生物,都已經被標記了。

手提電腦中儲存的照片,一共七十一張。

三十九張地下水道,六張人像,以及二十六張防空洞。

拍攝環境是地下,無自然光,光源隻有可憐兮兮的頭燈、閃光燈,還有手電筒,導致每張照片不是過度曝光,就是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環境漆黑模糊。

那些若有若無的老式建築,偶爾清晰過曝的舊景,將觀看者的時間,一下拉回了百年前德占時期的硝煙中。

——

白岐玉沒有誇張,在地下水道探險的四天四晚,他們確實走了很遠。

從偶爾出現的地標來看,他們至少徒步了一百公裡。

這是個駭人的數字,要知道,人步行的時速差不多是五公裡,八十公裡意味著就算一刻不停地走,一來一回也要走四十個小時。

又是地貌不明的全黑環境,花費的時間要更久。

白岐玉也有些意外:“我不知道……竟然有這麼遠麼?我們隻是直直的朝前走,逢死路後退進左。”

“真的,雖然是副隊長,叫楊嶼森的那個提議者找到的這個地方,但他也沒有地圖。”

他回憶道:“一路上波折很多,我們的老隊友老劉,徒步爬了半壁珠穆朗瑪峰的那種老經驗者,進去不到半小時就不小心摔斷了腳踝。”

“我們都嚇壞了,讓隊裡的新人女生送他出去。雖然出去後,我們和他們聯係上,才知道隻是脫臼,當時我們也嚇得不輕。”

“我記得清楚,老劉半個小腿全是血和泥,觸目驚心……他又是很那種很迷信的人,翻來覆去的說‘一段旅程開局就遇難一定不是好兆頭’,無論我們怎麼勸都要離開。”

“那個新人女生叫芝芝還是什麼的,膽子也很小,他一鬨也嚇跑了。”

白岐玉苦笑著搖頭:“當時,我真該聽他的。”

羅太奶打斷他的回憶:“這兩個人,現在還能聯係上嗎?”

白岐玉一愣:“我工作後,就很少在群裡冒泡了。稍等,我看一下。”

他拿起手提電腦,登上了□□,點進了群裡。

或許是大部分驢友都離開象牙塔,步入了社會,群裡靜悄悄的。

上一條消息已經是半年前了。

恰恰來自老劉:“謝謝大家捧場我和芝芝的婚禮!有空再聚在一起喝酒啊!”

往上翻,是一些祝賀的吉祥話,原來,老劉和當初陪他出去的女生結婚了。

“他們應該都活著。”白岐玉點進老劉的空間,由於不是好友,隻能看到個性簽名,寫著“母女平安,喜得千金於9月15日”,“正好這個月孩子也出生了。”

羅太奶“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放照片。

但地下水道的照片中沒顯示太多可疑的。

畢竟,再老古董的曆史景點裡,地下水道也隻是一群管道而已,真正促使探險隊進去的,是楊嶼森那個“故事”。

羅太奶隨手拋了一把生米在香案上,蹙眉道:“詳細講講你的全部旅途。”

“前半截,所有人都興致很高,一路上走走聊聊的,他們幾個單身漢還搞了恐怖故事會嚇唬女孩子們。當時我也參加了。”

“規則是這樣的,每個人輪流講鬼故事,要一百字以內的小故事,誰講的不嚇人就要扛最重的帳篷。”

“第一個講的是艾春生,我們隊的采購,資金都歸他管。他也是青島本地人,不過祖上是西北的,據說先祖還做過成吉思汗副官的助理。他很熱衷西北薩滿的傳說,講的自然也是這一方麵的。”

“我記得……是個魂與靈、附體轉生的故事。一點兒也不恐怖。大帳篷包就落到他身上去了。”

“按照什麼順序講的?”秦觀河突然問道,“前進順序,還是?”

“姓名首字母。我姓白麼,我就是第二個講的。”

“我以艾春生為前車之鑒,講了伊藤潤二很出名的那個漫畫,《富江》的性轉版……就是一個男的怎麼殺都殺不死,還分裂成幾百上千個的故事,嚇到了幾個女生。”

“總之,恐怖故事會持續時間不長,也就講了四五個人,老劉就摔斷了腳踝。”

“楊嶼森其實也挺迷信。他從一開始就反對我們這樣鬨騰。說聽故事的不止是人,也有不乾淨的東西,在人氣不足的地方不要講這個,他們會信的。”

“他是老青島人麼,家裡全信基督教,一直在說什麼罪孽、什麼贖罪的,聽的人很煩。再加上發生了老劉的事,自然沒人有心情講了。”

“到了下午,手機突然沒信號了。不知道是走的太深,還是進入了信號屏蔽區。”

“這還挺嚇人的,2021年了,沒信號意味著什麼?極度偏遠、危險,設立不了信息站的地方。”

“有一些人很害怕,要折返,但受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對。”

“隊長叫管豹,身高馬大的軍哥兒,為人處事很有魄力。他說‘既然來了不就是探險的嗎,軟蛋直接退隊算了’。他說的沒錯。我也屬於不想回去的那一隊。”

“單是‘無信號區’就已經夠刺激了——安逸生活呆的還不夠久麼,信息發達的年代能遇到無信號區的機遇屈指可數。”

說到這,白岐玉苦笑一聲:“現在想來,我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可惜,我們一直走到了晚上十點,路的前方仍是深不見底、一成不變的漆黑。”

“德國工藝麼,將近三米的挑高,可以直著身子走。可再怎麼說也不是寬敞的大馬路,很憋屈。”

“頭頂上的管道們不時發出悠長空靈的怪聲,或湍急或零散的水聲……口鼻間充盈著潮悶的黴味兒,是那種常年不見太陽、也不流通的死水的味兒。聞久了讓人頭腦發脹。”

“即使我們誰都沒有封閉恐懼症,但在全黑的不見天日的環境呆久了,心態也不由自主的變壞起來。”

“到了第二天,情況變得更糟了:儲存食物的袋子破了。”

“破損的地方是一片參差不齊的咬痕,我們推測可能是老鼠或者差不多體型的生物咬破的。”

“我印象極深,一覺醒來,睡袋周圍那些速食米飯、麵包,亂糟糟的散了一地,像發生過搶劫案。”

“嚇人之餘又覺得毛骨悚然,因為睡覺的時候,誰都沒聽見是什麼東西或者什麼時候搞得破壞。”

“不過,當時我們沒分太多心思在‘追責’上,更重要的是解決食物不夠的問題。”

秦觀河不解:“怎麼會食物不夠?你們不是經驗豐富的老探險隊麼?”

白岐玉解釋到:“我們出發前,都沒預料到會在地下待四天四夜之久。行程最初暫定是兩天。不會消耗很多食物。”

“壓縮餅乾那麼難吃,我們就都沒節約這部分的體力和空間,帶的麵包、速食米飯、巧克力餅乾兒之類。壓縮餅乾反而沒帶。”

“大部分食物不能吃了,又亂又臟,女生們紛紛覺得受不了。畢竟之前的大多數城市探險都算是小打小鬨,一天一夜就能來回,住乾淨帳篷吃乾淨食物,也不下水不下泥的。”

“所幸,隊長管豹比較有先見之明,扛了很多壓縮餅乾,夠所有人吃三四天的,穩住的了大家繼續向前走的軍心。”

“第二天中午,我們遇到了很難理解的事兒……”

像是回憶起難以形容的事兒,白岐玉頓了很久,輕輕比劃起來:“一個……很矮的、被鐵欄攔住的門上,有核輻射的標誌。”

秦觀河眸光一閃:“核輻射?在地下水道?”

“這也是我們不理解的地方。”

白岐玉搖頭:“鐵柵欄鏽的很厲害,輕輕一碰窸窸窣窣的鏽粉,蹭在衣服上紅褐色一片。”

“那個門應該是施工還是緊急出口之類,鎖著,進不去。”

“門上那個標誌……是很老式的,油漆塗料畫的,不是現代常見的鐵皮印刷品。不止是三片葉子的核輻射,還有更滲人的生化標誌。”

“我們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腦子裡一下想到什麼切爾諾貝利三勇士,什麼融化的消防員之類……膽小的跳的老遠。”

“而且,頭頂上那一片的管道也有些古怪,不再是一長串寬管道並排直行了,而是那種腰粗的小管道,從四麵八方參差不齊的彙合起來。”

“我們十六個人裡沒有學建築的,誰也看不明白這個結構意義何在……那些小管道又多又雜,密密麻麻的像蜘蛛網,還是蛛網最中心的那種。”

“但一路走來,眼裡景色除了管道還是管道,也品出來一些味兒了:這些橫七豎八的、像上空窺探城市交通網一樣四通八達的小管道,或許真的彆有用處。”

“不過,管豹是真男人,他讓我們離遠點兒,自己拿小手電筒觀察了很久,說沒事兒。”

“我和楊嶼森玩的比較好,私下裡覺得他在騙我們。他肯定看出了門道兒,害怕我們知道真相後會吵著回去,才不說的。”

“管豹當過兵麼,據說牛的很,要不是有舊傷至少得混個校官當了。他人高馬大的,很黑很壯,雖然人帥,但總有股不好相處的感覺,我一看見他就發怵,也沒敢細問。”

“我們快步離開了那個輻射門,然後更難以理解的事情發生了:我們遇到了一個人,準確的來說,算是半個野人。”

“我們起初以為,他和我們一樣,也是來探險的。獨狼麼,原先也遇過,不過大多數都是被森林警察在屍體狀態時被發現。”

“但仔細一看就覺得不對勁了:那人怎麼也不打個手電筒的呢?”

“艾春生說他是流浪漢。城市探險時遇到流浪漢不算太稀奇,遇不到才稀奇。”

“吃人的社會麼,人總歸是動物,想生活在哪裡彆人也是管不著的。”

“但難以理解的是,我們之前去的都是爛尾樓啊、廢棄工廠啊,甚至景區野山之類的地方。那裡起碼還有手機信號,能和外界接觸的……在這片漆黑的、無光無聲的地下水道裡遇到流浪漢,還沒裝備,就難以理解的很了。”

“管豹哥提起手電筒照他,那個人影就一動不動的靠在牆根,像坐著,也像半癱在地上。大家都猜是不是被人拋屍在這,或者餓死了。”

“說真的,誰看到他的模樣,都會覺得那已經是個死人了……他……他斷沒有可能活著的。”

“那些蒼蠅啊、小飛蟲啊,烏壓壓的嘈雜翻飛的籠罩著他,整個人像是蒼蠅構成的。惡心的很。但是,他偏偏活著……胸膛很微弱的起伏著。”

“我們再仔細一看,又被惡心的夠嗆:我們以為是趴著不動的蒼蠅堆的烏壓壓的一堆,其實是他瘋長的頭發、胡須,還有臉上的毛。又臟又厚,根本找不到臉。”

“現在想起來……我們好像誰都沒有真正看到過他的臉,他真的有臉嗎……?”

“當時,大家都陷入了莫名的恐懼。於是,管豹、還有管豹發小,另一個壯漢,我們都喊他威哥的人、我,我們三個去查看怎麼回事兒。”

“我們一靠近,那人突然直愣愣就跳起來了,烏壓壓的影子猛地撲過來,嚇了所有人一跳。”

“常年城市探險的人,一般都帶了武器在身上。管豹反應極快,掏出折疊棍就打過去。那人猝不及防接了他兩招,然後就有來有往的過起招來了。”

“彆說,一副死人模樣的,身手還挺好。他處處下死手,管豹卻有顧忌,一時還打不過,是威哥和楊嶼森撲上去才把人摁住的。”

“楊嶼森推測這人是逃犯,而且犯得事兒還不小,不然能跑到這兒躲著?”

“但我們也怕萬一不是逃犯,把人傷著了出去會告我們。女生們趕緊掏了帳篷繩子,先把人綁了,我們才敢和他聊。”

“但是……那人真的太奇怪了,”白岐玉不由自主的搖頭,“太奇怪了。”

聊的這麼細,他難以避免的再臨這段塵封的回憶,從頭到尾的重走地下水道。

有好幾個瞬間,他都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漆黑、潮悶、密閉的讓人窒息的四天四晚。

頭頂是老舊而龐雜,不知延伸到何處的管道,裡麵正回響著悠長空靈的怪聲。

那是四天四夜的寂靜旅途中,唯一的環境音,此刻,再臨於耳畔的幻聽中——

嗚——嗚——

像有什麼東西在百裡之外的地下,再次呼喚他歸去。

“太奇怪了,”他喃喃著,仿佛詞彙係統隻剩下了這個詞,也隻有這個詞能描繪跨越一年仍曆曆在目的震撼與恐懼,“太奇怪了……”

秦觀河忍不住出聲詢問:“怎麼個奇怪法?”

聞言,白岐玉像一個被驚擾的魂靈,整個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後誇張的朝後反折了一下,像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似的。

他這種姿勢,能讓秦觀河和羅太奶清楚地看到,他的前脖頸,也被微弱反光的鱗片覆蓋了。

而那張白皙的臉上,是一種陌生的,讓人很不舒服的眥目咧嘴的神情,

“因為……他絕對絕對沒可能活著的。絕對……”

秦觀河和羅太奶對視一眼,後者微微頷首,二人找了個借口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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