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岐玉不知該喜該憂。
喜,是可以確定一切“瘋狂與死亡”的源頭,就是地下水道,不是他白岐玉連累的彆人。
悲,是探險隊中的成員,楊嶼森、陳樹、威哥,再算上老馬、白梅,和白梅妹妹,受害者到了觸目驚心的數目。
理順到這裡,白岐玉敏銳的發現一處邏輯仍無法自洽的點。
他不確定的問道:“也就是說……白梅本人沒接觸過‘那東西’。那她為什麼也死了?”
胡小媚闔眼,掐指一算:“咦?為什麼會這樣?”
她再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不可能?這……我當時為什麼沒發現?這不可能!”
羅太奶示意她鎮靜,法力若波紋掀起空氣中無形波瀾。
胡小媚慌亂的看向羅太奶:“靖宗爺,您能否幫我看看這人?”
羅太奶頷首,胡小媚恭敬的寫下一串信息,遞去。
幾乎是看到那串信息的一瞬,“靖宗爺”便漫不經心地說:“死了。兩年前。”
“不可能!”厲濤歌脫口而出,“我去年體檢還遇到過白梅,我們……我們還聊了好幾句!”
他求助的看向胡小媚:“你不是說白梅是一年前,青島之旅結束後來問診的嗎?怎麼可能死於兩年前?!”
胡小媚也混亂無比:“對,對啊?她確實是活著的,當時看她的麵相和八字,可是個長命百歲的命格,這麼好的命格實在少見……再加上她沒被汙穢汙染,我也沒仔細觀察她!”
長命百歲?
似乎,最近還在哪裡聽過這個形容詞?
對了,白岐玉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麵時,張一賀說的“恭維話”。
他當時說:“你真少見……我是說麵相,一看就能長命百歲。”
張一賀為什麼要這樣說?
白岐玉不可避免的想起很遠的一件小事……
他奶奶頗為迷信,即使定居城市多年,仍逢年過節的回老家探望。
便是為了尋求那個“山神爺”,孔度神的庇護。
而他們村子的“長壽村”的美稱聲名遠揚,難道,那孔度神的庇佑真的有如此神通?
白岐玉心頭一動:“您看我的麵相,是不是您說的那種‘長命百歲’?”
胡小媚詫異了一瞬,點頭道:“剛見到你,我就想說了,你這麵相也太得天獨厚了。不過呢,光靠麵相還不夠,我需要看看你的八字。”
“您的意思是,光看麵相,是看不出一個人具體運勢的麼?”
見他好奇,胡小媚翹著蘭花指,細聲細氣的簡單講了講。
麵相,是一個人所處“氣場”的映射。
老話中說“麵堂發黑”,就是周遭環境陷入了汙穢,影響到了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下水道的老鼠一定會染上下水道的臭味,便是如此。
但由此來說,麵相是可以更改的。
例如成年後才生的痣、整容,甚至破相,都會打破目前的麵相格局。更簡單一點,就是更改所處環境、更改生活方式……
所以,想知道具體的,主要還是看八字。
她說,八字又稱四柱,是一個人立於天地的四根“魂骨”,是人的根源、人的本性。
可以粗略理解為,決定你是什麼“品種”的編碼。
“八字決定根源,麵相顯示氣場……”白岐玉似懂非懂,“所以,算命的大部分需要知道八字?”
“差不多。除此之外,還有姓名性彆一類……”胡小媚含糊的說,“這些東西,就是‘你’。‘你’就是這些東西。”
白岐玉胡亂的想,有點像商品的條形碼和包裝袋,或者……數據庫fig表的編碼。
用來定位。
白岐玉便將八字寫給胡小媚,胡小媚稍一斂目,便彈了彈指,神情中是掩飾不了的感歎:“是了,是了……實在是好!”
像是看到了極為喜歡的寶物,胡小媚眉開眼笑,纖手一揮,在紙上揮手寫下一串大字——
順遂一生,奇根異骨,有神機妙緣。
與秦觀河身上的老仙家說的“頭頂有光,腳下生風,一路貴人相助,一往無前”有異曲同工之妙。
若是放在以前,即使是無神論者的白岐玉,也會驚喜萬分。
可現在,他隻覺得可笑。
去你媽的順遂一生,去你媽的神機妙緣……這種福氣,誰想要送給誰!
他掩飾下眼中的諷刺,隻說:“您確定麼?”
出了白梅的事,胡小媚不敢托大,便請求靖宗爺也看一眼,後者微微頷首:“判斷沒錯。”
二人交流起眾人聽不懂的語言,像雁群掠過天空,悠長空靈,纖細如哨的神語,單是傾聽不懂含義,便讓人耳清目明、神清氣爽。
許久,胡小媚癡迷的看著白岐玉。
“……你這個命格和麵相,都是千裡挑一,不不,萬裡挑一的。”
“聽說你來找靖宗爺,也是因為沾染了海裡臟東西?奇了怪了,像你這樣的人,到底作了多大的死,才會被纏上?”
“怪,真怪……那東西似乎特彆喜歡你,喜歡你到了難以理解的地步。按理來說,與我們仙家不同,祂們是絕不可能喜歡人類的。”
白岐玉苦笑不得,這個問題,他自己還想知道呢。
他看向沉默不語的靖宗爺,輕聲問:“是不是因為我這個……‘長命百歲’的命格,才吸引了臟東西?您看我還有救麼?”
靖宗爺眸光閃爍:“你沒有死劫,且在我看來,你麵臨的是萬裡挑一的‘機遇’,你確定嗎?”
白岐玉聽著,隻覺得嘲諷。
雌伏於他人身下,已是極大的恥辱,更何況那東西連人都不是!
即使到現在,白岐玉仍無法理解“祂”找上自己的原因。
生物厭惡和物種以外的生物“□□”,是寫在基因裡,類似“害怕屍體”一出同源的“生物警報器”。
從狩獵—采集時代的更早以前,人類尚且是動物的時候,□□的目的隻有“繁衍”。
而與非同種生物□□,隻會讓種群沒落,步入衰敗與死亡,這條設定是為了不讓種群泯滅才寫入的。
所以,能自然而然忽略這條後天被稱為“背德”的設計的,要麼,是精神變\\態,要麼,是毋庸在意這條“設定”的無需繁衍的生物。
但話又說回來了,他白岐玉在對方看來,即便再容貌他媽的傾城,也不過是個螻蟻。
人會和眉清目秀的螻蟻□□嗎?不會!人會覬覦螻蟻的壽命而□□嗎?也不會!
而且,還是如此多次,糾纏不放。
撇除繁殖的目的,自然界的個彆物種中,雄獸通過多次□□留下足夠的氣味來宣誓主權,或者標記雌獸的位置。
可對於無所不能的“祂”來說,這一點也是很沒必要的。
“我不後悔,”白岐玉深吸一口氣,看向靖宗爺,“我隻問您一句……那個東西的存在……那些汙穢與瘋狂,會繼續讓探險隊其他人步入死局,對嗎?”
“是。”
其實,問到這,白岐玉已經得出了答案。
但不知為何,他鬼使神差的又問了一句:“如果沒有我,他們會被牽連嗎?”
兩年前,探險隊在飽頭山尋找“太歲”,因為“分贓問題”大打出手,一人死亡。
最後證實太歲隻是使用毒蘑菇引發的幻覺,當時,白岐玉因為不愛爬山,不在場。
一年前,探險隊大部分原班人馬集結,遊覽齊魯,在青島舊租界的地下水道“撞邪”。
種種證據看來,白岐玉隻是倒黴的“探險隊一員”,被盯上的無根無據,其餘人的死不過是同樣的倒黴。
但他清晰的聽到靖宗爺說——
“如果沒有你,就沒有這一切。”他說,“但你毋庸自責。畢竟,你也是受害者。”
很多年後,回想起那個線香繚繞、仙霧縹緲的夜晚,回想起威儀萬千的靖宗爺的一席話,白岐玉總會有各式各樣的感悟。
命運從那時已經向他掀開遮掩無儘深淵幕布的一角,隻是他從未注意過罷了。
“……現在,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樣的結果?”
白岐玉永遠記得,當時他回答的那句話,以及靖宗爺回複的話。
“我隻想回到普通的生活,”他哽咽地說,“沒有恐懼,沒有絕望,回歸過去自信、傲慢、眼高於頂,缺點萬千卻又平凡普通的我。”
而靖宗爺說:“已經不可能了。我必須告訴你,現在的局麵隻有兩種結果。”
“哪兩種?”
“第一種,逃離祂。”
白岐玉睫毛劇烈顫抖起來:“……第二種呢?”
“殺了祂。”
殺了祂……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死死死……
【求求你,幫幫我……】
【所有折辱我的人,所有以怨報德,卑鄙汙穢的東西,都去死……】
“你想選哪個?”
“那就,殺了祂罷。”
白岐玉聽到自己喑啞的嗓音,陌生的仿佛來自另一片空間。
“不殺了祂,我有預感,即使這次逃過,我也無法逃脫蝕骨的恐懼。”
白岐玉不知道,為什麼命運一定要如此走向。
他還如此年輕,為何便有如此多的苦難找來?他還如此年輕,他該擁有無邊光耀的未來……
殺了祂……殺殺殺……
無數怨毒哀慟的回聲一齊湧上,把白岐玉的理智淹沒……
換取幸福富足的生活!
一勞永逸,一勞永逸!!!
“那便如你所願。”
靖宗爺滄桑沉鬱的聲音自四麵八方的光明中翻滾——
“不該屬於大地的汙穢也敢覬覦這片土地……”
那一瞬,巨波氣流自身旁掀起,狂風與燭光大作,鋪天蓋地的仙佛雕塑影子下,湧動著猙獰的獸首與爪牙——
“二十四堂仙家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