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宗爺說,三天後,即陽曆10月3日,正巧為黃道吉日,六辰值日,諸事皆宜。
他大手一揮,寫下幾張單子。
“此單上所有的祭品,全部需要經過你的手來采購。”他沉聲叮囑,“記清楚了嗎?”
“是。”
“重複一遍。”
白岐玉認真的說:“單子上所有的祭品,全都由我自己采購。”
靖宗爺頷首:“一定要準備周全。錯過了,可就至少再等三個月。”
“……後果,不用我老生常談了吧?”
白岐玉心中咯噔一下,以更加恭敬的姿態頷首:“我明白!”
靖宗爺一揮手,又招來胡小媚,以及主祭室外不知何時圍來的四位長袍弟馬,叮囑其他的事項。
厲濤歌好奇的去看單子,不由得驚歎:“這些東西……”
白岐玉正目不轉睛的盯著“靖宗爺”。
雖是精神矍爍的老婦人的模樣,但那股氣勢,以及渾然天成的威懾力,是裝不來的。
三尺三巨幅紅綢布垂下,正中神紋大名在琉璃寶燈虔誠的火光中熠熠生輝,單是看著幾個大字,白岐玉便感到一股玄之又玄的氣息。
他心有所感,不由自主的雙手合十,認真拜了一拜。
【靖宗爺啊……謝謝您幫助我……願一切順遂……】
靖宗爺亦心有所感,朝他望來,威儀的眉眼柔和了一些。
“後頸,還疼痛難耐?”
“啊,是……”白岐玉一愣,過於集中,那股若有若無的灼燒感已經被他拋在了腦後,他方才並沒有提。
靖宗爺朝他招手:“來。”
靖宗爺又補給白岐玉一張藥方。
“大火熬製漿糊狀,細細鋪在異狀處。”靖宗爺難得的多點了一句,“記住,一定要熬製到無汁水。過程或許疼痛難忍,你要堅持。”
“是。”白岐玉感激道,“我記住了。”
“嗯。”靖宗爺隨意的揮了揮手,“行了,去準備吧,多留無益。10月3日子時,無論發生什麼,都要趕來此處。”
“啊?這幾天,我不用住在這兒了嗎?”
“不用。那東西已經離開靖德,去了魯中一帶。你不要怕。”
魯中?
白岐玉忍不住問:“泰山一帶麼?”
靖宗爺稍一思索,搖頭:“泰山乃五嶽至尊,碧霞元君與吾等五門仙家重地,又有城隍大殿鎮守,它不會去。”
又來了一批弟馬,搬著一架子的寒光的古刀、長/槍,密密麻麻的小匕首,還有白岐玉看不懂的大型器皿。
“凶/器”應當是沒開刃的,卻莫名的看的白岐玉毛骨悚然。
那是常年浸潤在惡意與殺/戮中的“警告”。
見狀,靖宗爺隨意的揮了揮手,示意白岐玉可以離開了。
可以……走了?
白岐玉謝了又謝,不知以何種心情,恍惚的走出了主祭室。
越過長廊,離開巨門威嚴的大廳,一直走出城中村。
看到靖德市夜間車水馬龍的繁麗街景,白岐玉才雙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厲濤歌嚇了一跳,趕緊扶住他,見旁邊有公交站牌,半拉半抱的讓他坐下。
“不怕了,不怕了……三天後,你就徹底安全了。”
公交穿越奔湧的車流駛來,銅鈴般的大燈照的人眼暈,站牌上拿著奶茶打鬨的學生們說笑著上車。
背後的廣告屏上,當□□星的笑顏溫婉可人;街對麵,有拉《萬馬奔騰》的藝人,國粹樂聲恢弘,有男女老少圍觀,不住鼓掌感歎。
遠處,是軟件園層層疊疊的高樓,加班的窗口燃亮一片夜空,零星散落著。
秋日沁人心脾的涼風卷來所有熱鬨、繁華的百姓群聲,一切都告訴白岐玉,你在人間。
你回來了。
白岐玉垂下頭,看腳下磨損嚴重的人行道,看這片大地,哽咽出聲。
“我們能贏的,對嗎?……我能回到過去的,對嗎?”
厲濤歌緊緊把他的抱進懷裡,咬緊了牙:“一定可以的。相信我奶奶,相信靖宗爺。也相信你自己。”
兩人在公交長凳上坐了一會兒,許是厲濤歌這般側麵知曉整個事件的人,也不由得感歎萬千。
有吆喝糖葫蘆的老嫗步履蹣跚的走來,厲濤歌上前走去,問了價錢,要了一支。
目送老嫗離去,厲濤歌坐回白岐玉身邊,遞給他。
“謝謝……”白岐玉不好意思的擦擦淚,“你不吃麼?”
“我不吃這類東西。”厲濤歌柔聲地說,“這麼酸,也隻有你愛吃了。”
白岐玉破涕為笑,小心翼翼的咬下了糖葫蘆最上方的一顆。
他其實沒有胃口,咽也是強行咽下去,可這是厲濤歌的關心,他覺得很甜。
“我看清單上所列的,多是生牲活畜,還有一堆大型器具……”
“超市裡估計買不到,必須要去農貿市場和五金市場才能弄到,現在采購不可能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早我們再去。”
“嗯。”
“還有……雖然靖宗爺說那家夥去了魯中,但我覺得還是不能鬆懈。今晚你來我家住吧。”
白岐玉扭頭看向他,想都沒想,拒絕了他。
“我住酒店就行了。”他說,“正如你說的,還不能鬆懈……我不能害你。”
“白岐玉!”厲濤歌皺眉,“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把我當外人……”
“……你們在這裡乾什麼?”
突如其來的插話打斷了對話,二人一起回頭,對上了戚戎神色不定的眼。
此刻,三人腦中想的,估計都是:他為什麼在這?
戚戎一身運動裝,額頭上有汗,似乎在夜跑。
白岐玉下意識用餘光掃了一圈,沒看到周圍停車坪有阿斯頓馬丁。
這讓他難免心生警惕:戚戎住在14km外的山間彆墅,這麼晚了,夜跑也不該來這吧?
許是感受到了白岐玉的疑惑,戚戎率先開口。
“我剛去探病了,”他指了指街口處,“叔父突然住院了。”
街口處,與城中村的破敗截然不同,是一片戒備森嚴、低調奢華的醫院,叫泰康醫院。
白岐玉聽淩霄八卦過,說那邊是前年新建的私人療養院。
據說醫生都是從華西醫院、複旦係挖來的頂尖專家,專門接待有錢富豪的地兒,掛號費幾千起步。
“啊……”白岐玉想起來什麼,“叔父……是前幾天和我說的那個胃癌的叔父麼?扈大師?”
“是他。”
“醫生怎麼說?”
“情況不太好了。前年切除後,一直用中藥療養,本來說不會複發的,這兩天突然急劇惡化了。醫生說,要做準備了。”
白岐玉很想安慰戚戎些什麼,可他心境脆弱,一些安慰的話夾卷出負麵情緒,自己都要落下淚來。
最後竟是一句客套話都說不出口,隻能擠出一個“節哀”。
“沒事。”戚戎反過來安慰他,“老人八十有五,也算是老天垂憐了。”
“嗯……”白岐玉胡亂的轉換話題,“對了,老馬情況如何?”
戚戎說,醫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還在觀望。
“說大概率是‘狂躁症’,至少一周沒法來上班。”
戚戎揉了揉太陽穴,麵露疲憊:“所幸,程序架構完成的差不多了……所以,你們今天辦什麼事去了?忙到手機都不看?”
白岐玉張了張口,想到了那夜在戚戎家裡,談起出馬仙時那張憤怒非常的臉;想起老馬“發瘋”的視頻在公司大群和同事們的朋友圈、微博瘋傳,他便被人澆了盆冷水般,張不開口。
被熟人質疑,不信任的感受是無比痛苦的,哪怕隻是一絲可能性,他也不敢賭。
他搖了搖頭:“抱歉。一些私事罷了。”
沉默著,又有一輛救護車響鈴與燈光大作,急匆匆的拐入泰康醫院。
戚戎歎口氣:“我去的時候,VIP病房全滿了。可能是秋冬換季,老人們日子不好挨了。”
他似乎不願繼續這個問題了,問白岐玉:“你房子的事兒處理好了嗎?”
“下個月25號,GBX遊戲展會在上海舉行。時間很趕,一版demo要加速做了。”
“抱歉。”白岐玉抿嘴,“周末……周末我一會補上加班,不拖累進度的。”
厲濤歌也說:“我也是。”
“行吧。我倒不是說你請假多……要是沒處理好,歡迎再來我家住。”
厲濤歌沉下眸子:“多謝提議,不過,費不著您操心,小白來我家住就行了。”
“我倒不知道,你們的關係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
說著,戚戎輕飄飄的瞥了一眼厲濤歌,餘光又掃過了白岐玉。
後者斂著眸子,看不清神色,像是默認了。
戚戎再遲鈍,也從這一連串中,看的出他“多餘”了。
他晦澀的垂下頭,點起一支煙,任火星明滅,煙霧從俊朗的口鼻間繚繞。
沉默中,厲濤歌的網約車到了,打著雙閃催促上車。
厲濤歌剛要繼續勸白岐玉去他家,卻見白岐玉直接拉開了後座門,上了車。
厲濤歌心裡一暖,趕忙也坐進後座。
車子緩緩發動,隔著車窗,白岐玉忍不住望向戚戎:“戚哥,趕緊讓人力招新主程吧……老馬那症狀,不是一周就能了結的。”
戚戎一愣,想問他為什麼如此篤定,可話到嘴邊,又消失了。
換其他人在這種節骨眼兒說如此晦氣又毫無根據的話,是很討人厭的。
可戚戎清楚,白岐玉不是會詛咒同事、背後說人壞話的性格。
潛意識告訴他,白岐玉說的,或許是真的。
戚戎喉頭微動:“我會考慮的。”
白岐玉很細微的笑了:“那,我們先走咯。國慶後見。”
“好。回見。”
搖上車窗,看著景色逐步退去,厲濤歌沉默道:“為什麼要提醒他?他很可能不信。”
“我也不知道。”白岐玉悵然若失,“或許……我隻是不想再失去……”
厲濤歌心頭一動:“失去什麼?”
白岐玉沒有出聲。
他望向今夜無星無月的寂寞黑空,回想到花園廊燈下,飛蛾撲閃的林間夜晚。
他坐在搖椅上,搖搖欲睡。
戚戎就和他聊《局外人》,聊“充滿星光與默示的夜”,神采飛揚。
不想失去啊。
他不知道的是,直到網約車一踩油門,剪影匿蹤於十字路口,戚戎都矗立原地,久久未曾離去。
戚戎突然覺得心抽痛了一下。
隨即就是四麵八方湧來的空虛,一種什麼東西消失的感覺。
陽光絢爛的那日,他在一樓大廳遇見了白岐玉,領著他走向玻璃旋梯,聽他說“戚戎?好像男主角的名字啊,是戎馬一生的戎麼?”
他當時回答什麼來著?是了,他“嗯”了一聲,說:“你的也像。”
“不太一樣,”唇紅齒白的小朋友說,“戚哥像‘龍傲天文學’的主角,我像……”
“像女主角?”
小朋友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也不至於吧……”
又是個霓虹燈璀璨的夜晚,他望著白岐玉消失在夜色,仿佛一年多的相處時光,都在這一瞬壓縮成一個流光溢彩的夢。
祂知道,這將是“戚戎”最後一次見到白岐玉了。
待夢境破碎,他於黑霧中脫身,白岐玉之於他的記憶,隻剩下模糊的影子了。